一二五（上）

一二五

当司怜梦快要被思念冲击得昏倒的时候，她早已经模糊的眼光却看见水碧音独自一人走出瀚海殿里，身边没有任何太监宫女等候。

烈酒已经把所有理智燃烧殆尽，腹中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烈火，司怜梦几近是毫不犹豫地跟着水碧音离开的方向冲出去，管不上自己在中途撞上了多少人。

走出闷热的瀚海殿，秋夜的凉风迎面扑来，把酒醉唤醒了几分。

人却依然不愿清醒。

司怜梦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受着自己身上浓烈的酒气，她甚至感受到酒液通过肠胃。

到底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

对，是为了追上水碧音。

为什么要追上水碧音？

为什么？

司怜梦不欲思考，理智就让它随风飘走吧。

今夜就让自己放纵一次吧。

司怜梦忘了自己已经放纵多少次，但酒液已经把她的脑子变得昏沌，她已经无法再作正常思考，假如她在清醒的情况下，是绝不会傻傻地找水碧音，可是现在她已经失常了。

她记得水碧音刚才顺着这条小路离开的，当下毫不犹豫地踏上这条路，脚步歪歪斜斜，不成直线，有好几次几乎绊倒，但司怜梦依然锲而不舍地追上去，彷佛如果追不上去，天下就会因此毁灭。

至少司怜梦的世界会因此而毁灭。

路愈走愈是黑暗，宫灯愈来愈少，直到最后司怜梦只能勉强借着稀疏的星光去寻找水碧音。

风愈来愈大，醉意逐渐消散，司怜梦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跑出来。

正当司怜梦想要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看见佳人正伫立于高处石亭里，静静仰望着宫外明月。

司怜梦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是自己初遇水碧音的地方－－这里正是雅秀宫的留香院。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跑出这么远的地方。

当日，自己就是在春日的笼罩里，看见佳人白衣似雪，于亭里素手抚琴的景象。

就这样，许下了永远难忘的爱恋。

就这样，陷入了思念的漩涡。

原来初见时，早已经喜欢得不能自拔。

风吹起裙袂，水碧音看来就像即将乘风归去的月宫嫦娥。

自己可会成为留着她的后羿？

司怜梦的热泪快要夺眶而出，她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冲上石梯，顾不上仪态，顾不上自己早就不该见水碧音。

水碧音听到脚步声，回眸，解下来的长驶随风飞舞。

司怜梦驻足，于半丈之内默默地看着水碧音。

已经多久没有这般近距离地见过水碧音？

司怜梦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情，跑上前便抱着水碧音，紧紧得就像下一刻便伯失去水碧音，就像只要自己稍稍松手，水碧音就会离开。

熟悉的柔软，熟悉的香气，司怜梦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这般留恋关于水碧音的一切。

「怜梦……」水碧音的头靠在司怜梦肩上，轻轻地道。

这个拥抱，也许不像别的男子般有力宽厚，却是足够为自己遮风挡雨。

如斯短暂的别离之后，水碧音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比想像中还要喜欢司怜梦。

夜里，都是跟司怜梦在一起的画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自己对她由单纯的利用转化成淡淡的爱恋呢？

早已分不清。

这才明了，喜欢一个人是何等滋味。

比起对着闻萧盼蝶时单纯的征服欲，对着司怜梦多了几分怜爱，多了几分思念。

游戏已经结束，司怜梦喜欢上自己，自己接受了她。

最终，自己还是嬴家。

先喜欢上的也许不是自己，但一切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也许是水碧音掌控欲太强，所以直到此刻，她依然颇为在意司怜梦跟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

至少现在的自己是站在较高的地位，因为是司怜梦追求自己的。

听到水碧音细柔的呼唤，司怜梦只是感到自己的心都要溶化了，溶成一池春水，流入水碧音的心田里。

然后溶为一体，永不分开。

「对不起，我还是很喜欢妳，我……」司怜梦呜咽着道：「我好想念妳，就算知道这样的我大约会使妳感到很恶心，但我还是不能放下对妳的感情，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妳在身边，就算我享受着皇上的荣宠，我依然不快乐！」

闻君一席言，但死无憾。

水碧音的心都被司怜梦真情坦率的告白溶化成柔情似水了。

「怜梦……」水碧音感到眼眶有点湿润，她伏在司怜梦的柔肩上，静静地道：「我也喜欢妳啊，很抱歉，以前伤害了妳的自尊心……」

「妳……」司怜梦一愕，她没想到水碧音竟然会接受自己，她甚至认为水碧音会把自己踹下石梯。

水碧音退开身子，双手扶着司怜梦的香肩，直直地看着眼前人，借着星光肯定自己的视线，然后缓缓地道：「以前我不能面对自己的心意，现在我发现……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碧音，不要喜欢上我！」司怜梦连忙道：「这会让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宁愿只让自己一人陷入单相思里，都不要对方跟自己一样成为违背伦理的罪人。

「太迟了，已经太迟了。」早已经喜欢上了，怎么能随便说一声便放下这份喜欢呢？

水碧音摇摇头，默默地凝视着司怜梦。

身后月光，顿时黯然失色。

司怜梦的酒醉已经醒了大半，她却认为自己在作梦，要不然水碧音怎会对自己告白呢？

「碧音……」司怜梦的手不禁抚上水碧音的脸颊，触手温软，不是幻觉。

「怜梦……」水碧音魅惑的嗓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诱惑。

司怜梦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她倾身上前吻上水碧音娇软的唇瓣。

在梦中品尝过无数次的美味，终于可以再一次在现实中感受到。

水碧音的朱唇香甜柔软，带着酒气的吐息，使司怜梦更是醉醺醺的。

其实，自己早就醉了，要不然怎会喜欢上皇太妃呢？

一切都是沉醉，从来没有清醒过。

水碧音紧紧地抱着司怜梦的纤腰，肌肤贴着肌肤，传达着彼此的温度。

「怜梦！皇太妃！」直到一声惊呼从远处响起来，两人方才像火烧似地弹开，一者扶柱而立，一者抓着栏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去。

却看见石梯尽处正站着两个少女，站在前面的脸色铁青，站在后面的美眸半眯，冷冷地看着水碧音。

「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站在前面的牧霜灵几乎要晕厥，她本来是见司怜梦跌跌撞撞地冲出瀚海殿，怕司怜梦醉后闯祸才会拉着闻萧盼蝶追出去，找了良久才找到司怜梦，没想到却看到这样的一幕！

靠着栏杆的水碧音于后方，司怜梦正扶着亭门的雕花木柱，所以看不见水碧音淡然的眼神，她只是失措地道：「我……我……」

到底该怎样解释？

其实根本不用解释，应该说到底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不就是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不过现在双方都是女人而已！

相比起牧霜灵和司怜梦的敌意，闻萧盼蝶和水碧音只是冷冷地对视着，虽然一言不发，那种杀气却是比起两个小女孩更为强烈。

水碧音侧着头，勾唇看着闻萧盼蝶轻笑，笑意总是带点邪气，她瞄了牧霜灵一眼，似乎在暗示自己已经察觉闻萧盼蝶跟牧霜灵的关系。

仔细想来，跟司怜梦在一起，是否有几分向闻萧盼蝶报复的意思？

既然妳能如此轻易地放开我，那我不妨搭上妳最好的朋友。

水碧音对闻萧盼蝶谈不上很深的感情，更多是强烈的征服欲，而且是被伤害的自尊心－－她还徘徊在那段感情之中，闻萧盼蝶却已经完全抽身，她接受不了自己对闻萧盼蝶的感情比闻萧盼蝶对自己的还要深。

闻萧盼蝶的目光愈发冰冷，她可以接受水碧音胡乱勾搭别人，因为说到底自己跟她不过是雾水姻缘，但闻萧盼蝶完全无法接受水碧音跟司怜梦搭上。

她还记得司怜梦跟自己提起尹依依和牧霜灵一事时的惊恐，那时候她还在想幸好司怜梦没有跟自己和牧霜灵一样，踏上这样一条不归路，没想到最后还沦陷了。

而使司怜梦沦陷的，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己做过一个月夫妻的水碧音。

「妳疯了吗！」眼见司怜梦樱唇颤抖，却是作不出任何解释，牧霜灵当真是要气疯了，她冲上前扯着司怜梦的手便要拉着好友离开，没想到水碧音已经伸手拉着司怜梦的另一只手，双目挑衅似地看着牧霜灵。

先是外冷内热的尹依依，后是柔情似水的闻萧盼蝶－－牧霜灵，妳倒是好福气！

牧霜灵瞪着水碧音，她对水碧音的恨意不是比闻萧盼蝶浅，这女人先是搭上了尹依依，使尹依依背叛自己，然后又使司怜梦爱上她！

她掀唇正要说话，却听见闻萧盼蝶跟上来的脚步声。

「司怜梦，妳给我解释清楚！」牧霜灵厉声道，明明当初最反对自己跟尹依依的是司怜梦，为什么最后司怜梦却会走上跟自己一样的路？甚至爱上了一个如此危险的人！

「霜灵妳给我一些时间……我的思绪还没有整理清楚。」司怜梦难得如此虚弱地道，看来她都被逼得太紧，毕竟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自己那晕眩的脑子也处理不来。

「那妳跟我走吧，不在她的身边，妳的思绪会更清醒。」牧霜灵突然想起一事，她失声道：「当初妳说妳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说的就是她！」

被当众把心意说出来，司怜梦不免有点难堪，但这时候也不便发作，当下唯有紧紧蹙着秀眉。

闻萧盼蝶知道牧霜灵再这样闹下去，恐怕整个皇宫都会被她闹翻，事实上此刻司怜梦心系水碧音，自己再怎么劝大约都没用，唯有拉了拉牧霜灵的衣袖道：「我们先走吧，有什么话过了今夜再说。」

「对啊，妳们再不走，宫门都要关闭了。」水碧音笑吟吟地道。

「那怜梦妳跟我们走！」牧霜灵瞟了水碧音一眼，学着水碧音媚笑的语调，讽刺说道：「要不然宫门都要关闭了！」

水碧音的素手一紧，挑眉道：「怜梦有本宫收留，妳们没有啊。」

牧霜灵气得几乎就要动手，闻萧盼蝶此刻没有武功也实在难以阻止她，唯有在她真正发作之前把她带走，当下重重拉着牧霜灵的锦袖道：「我们先走。」

「怜梦不跟我走，我不走！」牧霜灵转身向闻萧盼蝶大声道。

水碧音落井下石似地挑眉向闻萧盼蝶笑了笑，堂堂闻萧二小姐也有给人这般奚落的一天啊。

四人在凄冷月光下僵持良久，终于司怜梦还是低声道：「霜灵妳跟盼蝶先走吧。」

「司怜梦妳要我走？妳为了这个女人要我走！」牧霜灵杏眼圆睁。

闻萧盼蝶柔柔地道：「此刻大家都喝了酒，神智未免不清醒，有什么话待今夜之后再慢慢解释吧。」

说着，闻萧盼蝶的眼神瞬间结成冰霜，冷冷地瞧了水碧音一眼，示意她最好别再说些刺激牧霜灵的话，另外又向司怜梦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会想好说辞跟牧霜灵解释－－同时也要跟自己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忠孝仁义的卫道者为什么会沦落成天理难容的逆女呢？

水碧音冷冷一笑，但还是乖乖闭上嘴不说话，司怜梦的神色很难看，却都是向闻萧盼蝶勉强点点头。

此刻醉意早就全醒，闻萧盼蝶说的也不过是打圆场的借口而已。

终于，牧霜灵被闻萧盼蝶拉着离开，她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狠狠地盯着水碧音和司怜梦，直至身影消失于黑暗之中。

水碧音凝视着闻萧盼蝶和牧霜灵消失的方向，突然问道：「怜梦，妳可有后悔？」

后悔爱上我，甚至为了我跟好友闹翻？

司怜梦站在水碧音前面，背负双手，仰首看着夜空，默不作声。

水碧音突然生出某种快感，看见一向淡定从容的闻萧盼蝶露出如此冰冷的目光，她就知道这女人是真的动气了。

原来此举不但能成全自己的感情，还能伤害如此冷静的闻萧盼蝶……

那还真的不得不做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