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下)
牧霜灵脑中浮起模模糊糊的景象,好像是尹依依的脸孔,自己可曾是她最喜欢的人吗?
罢了,她最喜欢的恐怕还是自己的孩子,母女天性,自己是无权指责她的,但自己还是想要成为爱人心中的第一位。
眼见闻萧盼蝶羞怯的模样,牧霜灵不禁摸摸她的秀发,展颜而笑。
牧霜灵没怎么仔细想过闻萧盼蝶为何会轻易接受这种感情,反正想来也没有结果,倒不如不要想好了。
「对了,妳的爷爷有跟妳聊过吗?」牧霜灵又问道。
「有啊。」闻萧烈现在还留在府中,闲事没事就去找闻萧盼蝶,但大部份时间都是争不过牧霜灵而已。
「他……知道我们的事。」牧霜灵停下手中针线,凝眉沉思。
闻萧盼蝶一怔,道:「为什么?」
「他算出来的。」牧霜灵的语气有点不快,如果什么都能算出来,她也想去修仙了。
「算出来?」闻萧盼蝶语塞,但自家祖父好像还真的挺擅长卜卦之术,当下便不多言了。
「禁忌之恋,违反阴阳,逆天而行……后有桃花劫……」闻萧烈的话言犹在耳,牧霜灵抿着唇不说话,她本来只想知道闻萧烈有没有跟闻萧盼蝶提起此事,没想到竟然没有,说不定他料准自己会把此事告诉他吧。
闻萧盼蝶本想问闻萧烈怎么说的,但一见牧霜灵神色不善,就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也不再追问。
牧霜灵倒是问道:「妳不好奇妳的爷爷说什么吗?」
「好奇。」既然牧霜灵问到这地步,闻萧盼蝶唯有回答道。
牧霜灵瞄了闻萧盼蝶一眼,本来她是等着闻萧盼蝶追问的,没想过反过来自己倒要问她,但事实上自己不怎么想说……
当真是自掘坟墓啊。
「盼蝶,妳之前……可有背叛过我?」牧霜灵想起闻萧烈那句「「得饶人处且饶人,人非圣贤,焉能无过」的忠告,顿时想起自己拒绝原谅尹依依一事,莫非闻萧盼蝶也背着自己做了这种事情?
「背叛妳?」闻萧盼蝶一愕,闻萧烈到底跟牧霜灵说了什么话?为什么要用上「背叛」这种严重的词语?
「例如说……背着我跟别人在一起。」牧霜灵想起尹依依和水碧音,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尹依依是背着自己跟水碧音搭上的。
「现在?」闻萧盼蝶小心翼翼地问道,自己跟水碧音那段雾水姻缘,到底该不该提起?
「嗯……那之前呢?妳可有跟别人在一起?」牧霜灵迟疑地问道,当然,假如闻萧盼蝶跟什么人在一起,她没资格管的。
「没有。」闻萧盼蝶斩钉截铁地道,虽然说曾跟水碧音暧昧过,但双方都心照不宣那只是寂寞时互相安慰,谈不上什么真正的关系。
「真的没有?」牧霜灵倒是惊讶,闻萧盼蝶活到这么大,竟然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
「没有。」闻萧盼蝶坚定地摇头。
因为一直以来心系的只有妳,所以一直奇花异草都不能入我心扉。
就连水碧音,亦不过是相知相惜之情。
正当两女静静对望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也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闻萧盼蝶别过脸,扬声道:「进来。」
婢女进来,躬身道:「皇上派太医来察看二小姐的伤势。」
两女相视一眼,都知道那种奇药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闻萧盼蝶藏在床帘里,皓腕系着红线,太医李少岚执起红线的另一端为她把脉。
牧霜灵站在一旁,颦眉不语,闻萧盼蝶整个人都藏在床帘里,所以她无法跟闻萧盼蝶对望示意。
「奇怪……奇怪!」李少岚放下手中红线,啧啧称奇道。
「你别老说奇怪,到底奇怪在哪儿?」牧霜灵总是惯性地对皇宫中人没有好脸色。
李少岚站起来,向牧霜灵道:「禀告郡主,二小姐的脉象平稳,本该没有大碍……只是……」
他瞄了床帘一眼,续道:「微臣探不到二小姐的内功,要知道习武之人的脉象皆不同于常人,但现在微臣却探不到二小姐异于常人的脉象。」
「什么?」牧霜灵故作惊讶,她明白自己的演技有点浮夸,但现在不得不豁出去。
「那你之前把脉时可有探到异象?」牧霜灵又问道。
李少岚如实相告地道:「之前微臣为二小姐把脉时,她陷于昏迷状态,加上被不断用药施救,所以脉博起伏不定,也探不出她的异象。」
果然是像闻萧烈所言的。
闻萧盼蝶从床帘里闷闷地道:「习武之人受到严重伤害时,会下意识地用内功护体,免受伤害和帮忙疗伤,也许是因为我的伤太重了,全身内力用来保护自身,加上因为受伤过重,所以伤及筋脉,连带全身功力皆被散去……」李少岚听得一头雾水,他只是太医而已,对于武功这门高深的学问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但闻萧盼蝶倒是说得头头是道。
「微臣会回去禀告皇上,再听皇上如何发落。」李少岚唯有作出最官方的回答。
「好。」闻萧盼蝶点点头,反正现在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空荡荡的,跟一个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皇上再派人前来调查都不会查出什么究竟。
李少岚见闻萧盼蝶的反应如此平静,心里倒是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小姐……还好吗?」
闻萧盼蝶明白李少岚询问的原因,心里也感谢他的关切,当下淡淡地道:「事实上我前几天企图运劲也不成功,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丹田里聚起半点内力,那时候己心知不妙……」
沉淀了好几天,所以现在的反应才会如此镇定。
李少岚轻叹一口气,道:「就算失去武功,二小姐还是可以当军师的。」
可是谁都知道,军师哪里及得上大将军的威镇四方?
「无妨,这也许就是我以女儿身从军的报应吧。」闻萧盼蝶苦笑道,谁都无法避免在战场上受伤,对吧?
司先召常常都被召进御书房里跟牧雨澄相议国事,通常都是连同一些重要的一品官员,这次却只有他一人被召见,所以心里未免有点惊讶。
书房里只有牧雨澄正托头坐在书桌后,在司先召行礼后便摆手道:「司卿家请坐。」
司先召坐下来,横目四周,太监宫女尽皆屏退,也没有官员在场,他皱皱白眉便问道:「请问皇上何事召见老臣?」
牧雨澄柔柔地道:「司卿家,朕只是有些问题要向您请教而已。」
司先召点点头道:「这是老臣的荣幸。」
以后牧雨澄当太子时,受敛锋芒,专心当一个温柔善良,和蔼可亲的太子,登基后却是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短短半年已经把安贵一案料理好,无数官员因而入狱受审,几天后便是斩立决之期,对外也以闻萧兄妹平定叛乱,其心计深沉和擅于伪装可见一斑,所以司先召现在对上皇上还是不得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皇上抓到痛脚。
最近司怜梦那女子科举之事闹得沸沸腾腾,自己一意孤行反对她的建议,偏生皇上对于司怜梦似乎颇为欣赏,使自己在皇上面前的表现更为不讨喜,所以说不定皇上决定借此机会把自己拉下马……
天知道这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下藏着怎么样黑暗的心思?
牧雨澄执起摊开在案头的奏折,司先召认得那秀丽字迹和深蓝色封面是司怜梦几天前呈上的奏折。
司怜梦是在早朝时递上这份奏折的,洋洋洒洒一万多字陈述办女子科举的利弊,震惊了整个朝野,甚至撼动京城里所有仕子,没想到一介弱质女流竟能写出这样一篇情理兼归的奏折,那些之前认为女状元之位名不符实的官员也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之前的目光短浅。
对于这样锋芒毕露的司怜梦,司先召实在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怕她会重复杨修之死之辙,喜的是自家女儿竟能如此有才华,可是却从不说出口,因为司怜梦建议的是自己最不同意的一件事。
牧雨澄把奏折递给司先召,道:「这是令嫒早朝时递上的奏折,内容是论女子科举的利弊,当日她只是念了一小段,司卿家可以再仔细看看。」
事实上司先召也挺想看看的,当下不再推辞,掀开奏折就细细阅读。
过了半晌,牧雨澄方才道:「司卿家觉得写得如何?」
「情理兼备,条理分明,文笔流畅。」司先召极为中肯地道。
「女状元之位,是实至名归吧?」牧雨澄不禁轻笑道。
司先召不解道:「皇上的意思是……」
牧雨澄只是摇摇头道:「本来司卿家的家事,朕是不该干涉的,但朕见你们父女关系日益差劣,所以想充当中间人帮忙调理一下。」
「皇上有话不妨直言。」
「客观来说,令嫒这份奏折颇有司卿家之风,真知灼见,见解精辟独到,假若司卿家是朕,司卿家可会准奏女子科举一事?」
「纵使怜梦说得有理,但此事有违三伦五纲,实在不该提倡。」司先召直接地道。
牧雨澄默然,过了一阵子方才道:「朕不是墨守成规之人,所以觉得令嫒的建议极为可取,准备不日准奏。」
「请皇上三思。」司先召站起来一揖到地。
「司卿家请坐。」牧雨澄又摆了摆手,方才说道:「朕只是好奇,平常权贵人家皆是请教师回来传授女儿三从四德,教导她们如何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何司卿家当初却要令嫒读书写字呢?」
司先召想了想,便回答道:「当初老臣的确有意请来老师教导怜梦闰阁技艺,无奈怜梦自幼跟随在老臣身边,常常于书房闲坐读书,久而久之倒是不愿意听从老师教导,只愿意跑来读书写字,老臣实在拿这骄纵的女儿没法子,唯有请夫子教她读书。」
「如此说来,令嫒原来自幼已对读书充满兴趣。」
「谈不上什么兴趣,只是小时候常常跟随老臣于书房办公,所以才会坚持读书写字。」司先召淡淡地道。
「敢问司卿家,你当初是想让令嫒成为怎样的人?」牧雨澄已经为人父亲,谈起这些事情未免想起自家两个牙牙学语的皇子,唇边不禁泛起微笑。
「忠孝仁义,品德健全之人。」
「依朕之见,令嫒此刻已是忠孝仁义之人。」牧雨澄侃侃而谈地道:「忠,她女扮男装考科举,只为为国家尽忠;孝,她虽然跟司卿家意见不合,但从来只是以事论事,对事不对人,在朕面前从未说过一句诋毁于司卿家的话;仁,她为天下女子谋福祉,希望为贫穷女子找出一条生存之路;义,在缘牵书院上事事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当初需要筹款时也是亲口说服太上皇,得到筹款后马上归还给相欠的店铺。」
司先召愕然,没想到牧雨澄竟然愿意为司怜梦说话。
「朕极为欣赏令嫒的所作所为,却觉得司卿家在对于令嫒一事上未免过于主观武断,所以恳请司卿家以局外人的身份想一下令嫒当今的所作所为,事实上完全符合忠孝仁义的道德,甚至做得大部份男子更佳。」牧雨澄直直地看着司先召,道:「朕不想强逼司卿家,只想司卿家重新思考而已。」
司先召不禁哑口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