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二(下)
夜幕低垂,初秋风起,寒冷刺骨。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窗前,敲打着窗扉,如同催眠的仙乐,使本已经很困的司怜梦的头不禁往前一点,狼毫笔几乎就这样划花了眼前文书。
司怜梦连忙把狼毫笔放在一旁,先喝了口浓茶提神,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毁了眼前这份做了大半夜的文书。
这几天司怜梦都没有回家,天天都留在吏部过夜,只为完成手中这份长达一万字的奏折,主要内容是痛陈不办女子科举的弊处,她翻阅过无数史书,加上自己的经验所得,方才能写出这样一大篇情理兼备的文章。
明天就会呈上给皇上,加强他的信心去举办女子科举。
想到这里,司怜梦的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的微笑,如果说当初只是单纯地为了让自己不嫁人而开办缘牵书院,现在却已经是深深地被背后的意义所吸引--要为天下女子谋福祉,既然为女子办学是前无古人的事,她不妨做第一个开拓者。
就算不成功,也希望后人能从她的事中汲取教训,终有一天,女子的社位地位是会被提升的。
司怜梦撇起嘴,独自伏在案上,看着烛火跳动,直到眼睛发疼了,方才垂眸望向伏着的奏折,字字秀丽有劲,墨迹淋漓,是她多日来的一番心血。
正在此时,司怜梦的眼角却瞄到一道黑影掠过窗前,秀眉不禁一皱,都这么晚了,大约没有人还会在吏部吧。
「咯咯」敲门声彷佛为了印证司怜梦的想法而响起来。
「进来。」司怜梦一边回应着,一边把随意散落一旁的文房四宝放好。
却看见一个蓝裙丽人立在门前,手中执着刚收好油纸伞,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背后悬挂着摇晃在风雨中的灯笼,灯光落在蓝裙丽人的脸上,虚幻得不似人间所有。
身后的雨幕还在持续着,蓝裙丽人的裙摆只沾上点点雨水,显得她像是踏雨而至的仙子。
「碧音……」司怜梦一怔,脱口唤道。
「还在工作吗?」蓝裙丽人水碧音靠在门扉,侧头浅笑道。
「嗯……妳怎么来了?」吏部不是后宫妃嫔该来的地方,万一给外人知道了,恐怕会惹来麻烦。
水碧音看得出司怜梦焦急的原因,摇头道:「宫里没什么人敢管我,妳别担心。」
对啊,谁敢管高高在上的皇太妃呢?更别说皇太妃中背后势力错综复杂,招惹她恐怕都是吃不着兜着走。
司怜梦站起来,提着裙摆迎上进来的水碧音,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指尖划过她冰凉的掌心,感受到水碧音身上的寒意,不禁颦眉道:「夜里风大,妳别再出来了。」
「我是来看妳的,听说妳这几天都在吏部里过夜,我怕妳长此下去受不了这辛劳,所以特地来劝妳早点回府歇息。」水碧音揑了揑司怜梦的玉颊道,然后便径自越过司怜梦来到书桌上,执起那份平放在案上的奏折,背向着司怜梦的她秀眉一挑,道:「妳在写女子科举的奏折?」
「这份是明天要上呈给皇上,我这几天不回府都是为了写这奏折。」司怜梦正色道。
水碧音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本就不急着嘛……而且,这些功夫带给家中再做不好吗?至少在府中什么都一应俱全,不像在吏部中只有书籍,甚至没有人替妳沏茶。」
「不想回去。」司怜梦闷闷地道,关上门扉,把风雨挡在门外。
「不想回去?」水碧音回眸,随即想明白,道:「妳跟妳爹又吵架了?」
「天天都在吵架。」司怜梦撇嘴道。
自司怜梦闹出要办女子书院后,便跟司先召的关系便愈来愈差,加上坚持不肯嫁人,现在瞒着家里偷偷考科举,考上状元竟要提出办女子科举,这让思想保守的司先召如何能接受?于是便演变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局面,而且愈来愈严重。
现在回到家里,都是要被父亲训话,而且最后都是闹得不欢而散,司怜梦宁愿躲在吏部工作更好了,反正自己所需要的书籍都在这里。
水碧音想起自己的父亲,忍不住劝道:「司丞相都是关心妳而已,妳现在做的是前无古人的大事,司丞相这等自幼便读圣贤之书的人自是无法接受,妳也别老是跟他顶嘴。」
「我本想平心静气跟他说的,但不知为何最后都会弄成这样。」司怜梦甩了甩头,没好气地道。
司怜梦晦气地来到一旁坐下来,水碧音走去摸摸她的秀发,抿唇笑道:「小孩子脾气。」
「我才不是小孩子。」司怜梦抗议道,她不喜欢被水碧音当作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会跟父母闹脾气。」水碧音蹲在司怜梦面前,擡头对上司怜梦低垂的目光,道:「妳的父亲也只是担心妳好高骛远,最后会摔得遍体鳞伤而已,只要妳能证明给他看,妳这次的决定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且会真正做出好成绩,他自然会接受妳的。」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知道整件事会不会成功。」在水碧音面前,司怜梦终于还是吐露出自己心里最深处的顾,她垂眸道:「我怕女子科举一事办不好,就辜负了你跟皇上的一番美意。」
「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眼光很准,所以妳也要相信自己。」水碧音握着司怜梦的小手,眼神里都是坚定不移。
司怜梦心中一动,咬唇道:「谢谢妳一直以来的支持。」
「我们之间还用客气吗?」水碧音含笑道,司怜梦听到这句语带双关的话,玉颊不禁泛起飞霞。
水碧音牵着司怜梦的手,带领她站起来,把她稍稍凌乱的刘海理好,然后便道:「来日方长,假若身体给弄垮了就什么大事都做不成,所以妳现在还是快点去休息吧。」
司怜梦望了望窗外烟雨,摇头道:「宫门已经关闭,我不能出去。」
「那就去我那边歇一夜吧。」水碧音微笑道:「虽然说妳是大臣,不得进入后宫,但妳是女人啊,这个大约都不用避嫌吧。」
最重要的是,水碧音是皇太妃,谁敢管她的闲事?
司怜梦心中一跳,勉力压下自己认为水碧音另有所图的绮念,低头道:「这个……好像不太好……」「难道妳从未去过迎秋郡主和闻萧二小姐家里过夜?我跟她们应该没什么分别吧。」水碧音佯嗔道。
当然有分别!我对着霜灵和盼蝶岂会产生非份之想?只有对着妳,我才会……情难自禁。
司怜梦紧抿樱唇不说话,水碧音见状便道:「还是妳觉得我这玉环宫配不上新科女状元?」
「当然不是!」司怜梦脱口而出地道,水碧音挑眉道:「那就跟我回去吧。」
司怜梦语塞,怎么现在才发现水碧音的口才如此伶俐呢?
于是司怜梦唯有乖乖地跟随水碧音回玉环宫。
整理好书房的一切后,司怜梦便随水碧音走出吏部,由于出了吏部,一路到玉环宫都是没有上盖的,但此时雨还是下个不停,水碧音唯有撑开那把只容得下一人的油纸伞。
只见水碧音擡起握着油纸斜伞的手,另一手撑开油纸伞,伞上画的是江南少女采莲的景象,虽然有点不合时宜,可是看起来还是赏心的。
「过来。」水碧音向司怜梦招手,低声道:「万一把女状元给淋病了,我可担当不起呢。」
「妳别老在嘲笑我。」司怜梦轻嗔道。
话虽如此,司怜梦还是主动靠近水碧音。
眼见司怜梦的发梢沾上雨水,水碧音伸手为她整理着长发,然后手往下滑去,便是挽着司怜梦的玉臂往自己的方向靠拢,道:「伞太小了,妳再站近一点才能不被沾湿。」
水碧音以此作为原因,光明正大地调戏美人。
司怜梦害羞得耳根子都变粉红了,微湿的长袖贴着水碧音的长袖,彷佛可以感受到佳人臂下脉搏的跳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道:「谢谢。」
水碧音笑而不语,一手挽着司怜梦的玉臂,一手撑伞往前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湿泥,也是毫无怨尤。
司怜梦不禁侧头偷看着水碧音的俏脸,在这雨夜之中还愿意远道从玉环宫出来吏部找自己,光是这份相惜之情,便使自己顿觉无以为报……
更别说,自己早已经喜欢上这个漂亮善良的女子。
玉环宫里只有走廊的宫灯随风摇曳,雨水打湿了宫灯的纱帐,让灯光显得格外昏暗。
直到来到走廊,水碧音收好油纸伞,她依然没有松开司怜梦的手,事实上司怜梦也不想放手,所以两女就是这样以极为暧昧的姿势来到--
水碧音的寝殿。
一脚跨过门槛,司怜梦方才发现有点不妥,她突地问道:「碧音……妳不是要把我带到客房吗?」
「傻子,这里是皇太妃的寝宫,哪里来客房?」水碧音嫣然反问,试问谁有胆子留宿在皇太妃的寝宫呢?
司怜梦一怔,水碧音的意思是……
「我们都是女人,挤一张床没关系啦,而且我的床大得很,睡得下三个人。」水碧音笑得单纯地道,装作完全不懂得司怜梦心里的小九九。
本来红潮稍褪的俏脸又染上晕红,司怜梦摇头道:「这个不太好吧。」
「都是女子应该无妨吧。」水碧音的手改为揽着司怜梦的香肩,看似早就把上次醉后一吻的事抛在脑后。
水碧音愈是这样毫无芥蒂,司怜梦就愈是不自在,毕竟她心里的确对水碧音抱有非份之想,在她而言,水碧音真的以为上次的醉后索吻只是意外,却没想到自己是真的想亲吻她。
事实上水碧音只是在欲擒故纵而已,这本是她最擅长的伎俩,从前连太上皇都被她耍得团团转,更别说这个入世未深的小丫头。
司怜梦也实在想不到理由反驳,难道跟她说自己喜欢她,所以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不该做的行为吗?而且自己好几天没好好睡过,眼皮子早就在打架,也实在无心再跟水碧音在这些无聊问题上纠缠,当下唯有硬着头皮道:「嗯。」
于是,水碧音便牵着司怜梦的手,往那张巨大的绣床走去。
司怜梦只是感到面红耳赤,在《红颜乱.中》看见的一幕幕泛上心头,只是里面的女子都换成自己跟水碧音。
脑袋晕眩的司怜梦好不容易才来到床边,只见水碧音坐在床上,笑盈盈地道:「妳想睡外面还是里面?」
「随便吧。」司怜梦一手抚额道,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要疯掉了,表面上是正正常常的人,骨子里却对水碧音抱有那份有违人伦的绮念……
「妳睡里面吧。」水碧音笑笑侧开身子,司怜梦爬到床上靠墙的一面,然后躺下来。
被子虽然很大,却只有一张,所以两女唯有共用。
水碧音撑开身子吹灭宫灯,寝殿里顿时黑暗一片,只留下稳定的呼吸和若有若无的香气。
尤其是水碧音正躺在自己旁边,那股香味却是难以阻止地钻进鼻里,流进心里。
明明已经很累了,但躺在水碧音旁边,那股绮念就会如排山倒海般涌来,使自己不得安眠。
司怜梦咬咬牙,转身面向墙壁,索性开始在心里念金刚经,以求让自己静下心来。
「『须菩提!于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碧音丶碧音丶碧音……」
庄严的金刚经,念到最后,竟然全都是水碧音的名字,闭上眼睛都是她笑吟吟的模样。
真是一场躲不开的妖艳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