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一（下）
「别想这么多了，该来的还是会来的。」闻萧烈摇头，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皆有个尽头，有些知己情人可以终生厮守，有些人却注定只能擦肩而过，谁都阻止不了。
牧霜灵想要追问，闻萧子龙却已经带着闻萧盼蝶进来，后面还跟着捧着托盘的司怜梦。
「我们在外面遇上了。」闻萧子龙解释了一句，便拿张木凳让闻萧盼蝶坐下来。
牧霜灵和闻萧盼蝶的关系还是雾里看花的暧昧，虽然说已经做出了越轨的行为，但好像还没有说清楚彼此的感情。
闻萧盼蝶都在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牧霜灵，牧霜灵明白，她是知道自己的将军身份使她负担不起过重的承诺，所以不敢轻易许诺。
现在总算有机会让闻萧盼蝶摆脱这命运，之后，她是否可以亲口对自己说一句「我喜欢妳」呢？
这般隐忍的她，这般乖巧的她，使自己心疼得无以复加，只希望让她回复原本千金小姐的身份，莫要再奔波劳碌。
闻萧盼蝶依然撑着拐杖，明显她已经听闻萧子龙听起闻萧烈来访，苍白的脸上现出轻柔的微笑，唤道：「爷爷，你倒是愈来愈年轻了，这样下去，恐怕小蝶成了老婆婆，爷爷还是这副模样呢。」
「还是小蝶最贴心。」闻萧烈笑眯眯地道。
闻萧盼蝶歪头微笑不语，那副温顺的模样使人看着就心生怜爱，真不知道牧雨澄为何舍得把这样柔情的美人儿送到边疆。
待众人坐好之后，闻萧烈便道：「小蝶，妳可愿意把当年学武一事背后的隐衷告诉在座的人？」
闻萧子龙一呆，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事实的全部，没想到原来还有隐秘。
「嗯。」闻萧盼蝶毫不犹豫地点头，因为这里有的是自己最亲的兄长，最好的朋友……还有，最喜欢的情人。
闻萧烈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然后向闻萧子龙问道：「小龙你该知道，当年你娘亲怀着小蝶的时候，情况一直很不乐观？」
「知道。」闻萧兄妹的娘亲自幼体弱，好不容易才诞下闻萧子龙，怀上闻萧盼蝶的时候，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这一胎会累得闻萧夫人一命呜呼。
闻萧烈托着头，思绪彷佛回到十八年前，自己跟师父如空道长来访闻萧府时，闻萧夫人私下找上自己，要自己安排机会跟如空道长单独见面，自己不明所以，但既然一向沉静的闻萧夫人开口哀求，自己这长辈自是不能拒绝。
没想到闻萧夫人一看见如空道长，便跪下来磕头，如空道长和闻萧烈都吓了一跳，连忙扶起怀孕在身的闻萧夫人。
闻萧夫人一边哭着，一边哀求如空道长救她腹中胎儿一命，因为前几天皇帝派来太医为闻萧夫人把脉，说她这胎儿凶多吉少，假如现在不及时堕胎，恐怕再过一阵子便会是一尸两命的命运，但善良的闻萧夫人哪里舍得堕胎，毕竟那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便想到向如空道长求助，既然如空道长是方外之人，想必有办法救她跟她的孩子。
闻萧烈也是心酸，毕竟那是自家儿子的媳妇啊，平日温柔贤淑，谨遵妇道，从不行差踏错，所以自己也帮着她哀求如空道长。
如空道长见连自己的徒儿都跟着哀求，叹道：「痴儿啊痴儿，妳腹中胎儿本就与妳无缘，待妳堕胎之后便会回到轮回之中继续等候，假如贫道插手此事，便是逆天而行啊。」
闻萧夫人只是长跪不起，摇头哽咽着，一手拉着如空道长的衣角，道：「请道长帮帮贱妾跟贱妾的孩儿……贱妾愿意做牛做马来回报……」
如空道长慨叹道：「痴儿，何苦呢？」
闻萧烈也道：「师父，既然那胎儿有缘投胎到她的身子里，这不正是缘份吗？」
如空道长看了闻萧烈一眼，皱眉道：「你怎么还是看不透这世间的七情六欲呢？
闻萧烈摇头道：「如果什么七情六欲都看透了，活着未必没有乐趣。」
闻萧夫人早已经磕头磕得额头冒血，如空道长见状，唯有道：「闻萧夫人，妳腹中胎儿本是女儿身，却误被男儿魂魄钻进去，阴阳紊乱，所以这胎儿才会怀得如斯惊险，如果妳执意要留下这孩子，她便是女生男命，恐难吉祥啊。」
「女生男命？」闻萧夫人不解。
如空道长道：「这胎儿要是生下来，便是命中带凶煞，假若当作一般女儿抚养，必定不得善终，所以只能当作男儿抚养。」
闻萧夫人颤声道：「道长的意思是要她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只是表面而已，闻萧家乃是簪缨世家，这女生男命的孩儿不能当作一般女儿抚养，需要授她以武功兵法，上阵打仗，还她男儿本色才行。」
闻萧夫人含泪道：「这孩儿必须在战场上过活吗？」
「这倒不是，贫道也能想法子让这胎儿成为正常人，只是她既能诞下来，就必须还命。」
「还命？」「这女儿在十八岁之前，也必须授以男子之武功兵法，上阵打仗，跟一般男儿无异，这唤作还命，是以她在战场上的功绩来换得阳寿，十八岁之后便能过女儿家的生活，相夫教子。」如空道长捊鬓道。
如空道长顿了顿，续道：「几天之后，贫道会给妳一道黄符，到时妳把黄符烧成灰，混入水中喝下去，便能稳住腹中胎儿。」
闻萧夫人依言去办，最后果然母子平安，但闻萧夫人见闻萧盼蝶玉雪可爱，倒是舍不得要她上战场打仗，所以习武一事便耽搁下来，加上此事本就只有如空道长丶闻萧烈和闻萧夫人知晓，自如空道长带同闻萧烈离开闻萧府后，倒是没有人再提起此事，闻萧夫人也装作没有发生过此事。
没想到几年后，闻萧夫人便因病逝世，闻萧烈算得家中有事，回到家里才知道闻萧夫人没有按照师父的吩咐办事，自是气急败坏，连忙搬出当年理由逼闻萧盼蝶习武打仗。
整件事的因由，就是如此。
听罢，四人皆是久久都回不过神来，事实上闻萧子龙丶牧霜灵和司怜梦都不禁打量着闻萧盼蝶，清雅秀丽的脸孔丶娇弱的身段丶温婉的微笑丶柔和的性格……实在看不出如此秀气的闻萧盼蝶会是所谓的女生男命。
「小蝶多大了？」闻萧烈明知故问。
闻萧盼蝶美眸流转，微笑道：「在战场上刚过十八岁生辰。」
「那就对了，我也有听说妳这些年来的战功，如非本为女儿身，恐怕皇上也不得不封妳一个骠骑大将军呢，现在是时候放下这一切了。」闻萧烈摸摸闻萧盼蝶的秀发，这些年是辛苦这小孩子了，本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却因为命运而不得不手执屠刀，成为战场上的斗战胜佛。
闻萧烈想了想，又问道：「只是，妳放得下吗？」
镇国大将军丶战场女修罗，这些使人闻风丧胆的威名，闻萧盼蝶可以就这样笑笑地放下来吗？
「放不下……」闻萧盼蝶低声道：「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既然老天爷让我出生，让我习武，我就不能随意把这责任放弃。」」
闻萧烈释然笑道：「好一个责任……倒是我活得这么多年，还看不开这些功名利禄啊……小蝶妳比我聪明多了。」
牧霜灵急不及待地道：「那闻萧老爷打算如何帮助盼蝶？」
闻萧烈似笑非笑地看了牧霜灵一眼，便向闻萧盼蝶道：「无论如何，我先把法子告诉你吧，我的想法是，只要妳这一身武功没了，皇上大约也没借口把妳送到边疆吧。」
此话一出，除了闻萧盼蝶，另外三人全都怔住了。
他们都是伴着闻萧盼蝶长大的人，知道闻萧盼蝶为了练成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花了多少心血，天天扎马步，在梅花桩上站立，同龄孩儿的新鲜玩意，她一样都没有玩过，生命中就是无止境的练武和兵书……
现在竟然要她自废武功？
闻萧烈看也没有看这三人，只是定定地看着闻萧盼蝶，只见后者神色不变，只是捧起茶碗，吹了吹上面的白烟，微微笑道：「爷爷说得有理。」
语气平淡，听不出她到底是否接受这建议，可是明显其馀三人都无法接受这建议，现在当真是陷入两难局面，一边是自废武功，一边是送死，到底该如何选择呢？
「盼蝶！」牧霜灵首先嚷出来。
闻萧盼蝶看了牧霜灵一眼，她大约不知道这身武功替自己找来多大的麻烦吧？
为了这一身武功，她牺牲的不止是外人看到的这些。
要不然，俏丽佳人怎会化身为嗜血修罗？
放下武功，放下那嗜血的行为，也许是一件好事，对于苍生而言却不是好事。
所以闻萧盼蝶宁愿任由这武功使自己变成魔女，惨死于战场之上，都不要放开手。
还未待闻萧子龙和司怜梦出言阻止，闻萧盼蝶便不动声色地道：「只是，皇上已经派太医为我验伤，如果我现在弄伤自己毁掉武功，恐怕皇上会看出端倪。」
闻萧盼蝶虽然对于这建议不感兴趣，但提出的人毕竟是自己的祖父，自己还是要洗手恭听的，所以还是很耐心地发问。
闻萧烈没有回答，只是道：「小蝶妳肯定自己的答案吗？」
「这一身武功……」闻萧盼蝶摇头道：「如同红颜祸水的那张皮囊，一天戴着它们，麻烦就会跟着我们，红颜祸水对于臭皮囊难以割舍，我也放不下这麻烦的根源。」
以此为喻，倒是有趣。
闻萧烈深深地看着闻萧盼蝶，过了半晌，方才笑道：「要是我师父还在尘世，一定会把妳收作他的徒弟。」
「不行，我还看不透七情六欲，难以成道。」闻萧盼蝶含笑摇头，她能看得透功名利禄，却看不透爱恨□□，这是她的缺点，也是她的优点。
闻萧烈轻笑道：「也罢，既然皇上已经派人为妳验伤，那就表示不能直接自废武功，那就只能服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