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上)
一二零
牧雨澄低头望着跪在前排的闻萧子龙,太阳xue微微跳动着。
这闻萧子龙啊……朕是在帮助你啊,先不说朕跟那闻萧盼蝶本就不对盘,有这样一个勇猛的妹妹在这里,只会不断掩着闻萧子龙身上的光芒,毕竟作为女子能有如此战功实在惊人,怪不得大家的目光从来都只放在闻萧盼蝶身上,闻萧子龙作为兄长倒像是妹子的衬托,自己此举其实也在帮助他,使大家重新注意到这个少年英武的将军啊。
「朕会再加考虑此事,退朝。」牧雨澄轻飘飘地道,只留下跪在原地的闻萧子龙,垂着头不发一言。
司怜梦略一沉吟,然后便走上前扶起闻萧子龙,道:「子龙哥你别这般焦急,皇上此举也有其原因,只要把这原因击破,便能反驳皇上的建议,皇上也是知情达理之人,权冲轻重之后想必会重新考虑此事。」
闻萧子龙站起来道:「谢谢怜梦的提醒,只是……我也实在担心盼蝶,妳没见到她被送回军营时那箭伤是多么惊人。」
他把手掌放在胸前,掌心往内,比了个羽箭的长度,然后道:「别人跟我说,当时那支箭穿胸之后有那么的一段透了出来,如非军医还能感受到盼蝶的脉搏,还真的以为她不行了。」
司怜梦咬咬牙道:「最后盼蝶还是吉人天相,对吧?」
闻萧子龙脸色沉重地道:「话虽如此,但下次却是谁都不敢保证了,刀剑无眼,我怕她终有一天会死在沙场上。」
司怜梦低头苦笑道:「这个不是将军的命运吗?」
原来不止是闻萧盼蝶,连司怜梦也看透了这残酷命运。
「如果真的是心疼盼蝶,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推上战场?」司怜梦淡淡地道:「当初就根本不该让她学武功,成为只懂得杀人的武器。」
闻萧子龙擡眸看了司怜梦一眼,摇头不语,当初祖父要闻萧盼蝶从军一事实属秘密,他也不想告诉外人,当下只有道:「以前没想得这么严重。」
「行军打仗从来就不是玩笑。」司怜梦肃然道,事实上闻萧盼蝶身受重伤,司怜梦绝不会比牧霜灵好受。
闻萧子龙抿唇道:「但此刻皇上还要把她放到水深火热之中……」
说着,二人已经信步走出起龙殿,由于之前耽误了一阵子,所以大部份官员都已经离开,两人倒是落在最后。
司怜梦颦眉道:「这次一去,恐怕没有数十年都不能回京述职。」
「我已经误了盼蝶的终生,不能再把她的一生都糟蹋在风霜之中。」闻萧子龙问道:「怜梦可有什么办法能使皇上收回成命?」
「这个我还要想想……」司怜梦突然道:「子龙哥你要是真的心疼盼蝶,就该做些一劳永逸的事,要知道就算这次盼蝶能躲过边境镇守一事,之后皇上还是会派她上战场的,到时候……都是生死关头的事。」
盼蝶,柔情似水的盼蝶,为何要面对这命运?
闻萧子龙突地顿下脚步,望望四周,确保没有人在附近,方才靠过去低声道:「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让盼蝶永远不用上战场?」司怜梦倒是惊讶,她刚才说的本是气话,没想到闻萧子龙真的有法子。
闻萧子龙沉吟着道:「当初让盼蝶上战场……实在另有原因,但此刻我实在不想再让她面对战役……」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收到闻萧盼蝶受箭伤消息的那夜,他独自躲在军营里,整夜都在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闻萧兄妹自幼相依为命,他们的亲人只有彼此,加上一同学习武功,一同行军打仗,兄妹之间感情极深,几近到心灵相通的地步。
闻萧盼蝶本不是这般嗜血的修罗。
她本该是活得快快乐乐的小女孩。
却因为祖父的一句话却使她踏上从军之旅,那段路真的不好走,闻萧子龙还记得她练武练得嚎啕大哭的模样,怎么现在却成了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女,令皇上如此忌惮的女将军?
就让自己食言吧,就算祖父要怪罪也罢,他真的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披上战甲,在未知的战场上杀个你死我活。
上得山多终遇虎,善泳者终溺于水,闻萧盼蝶杀了太多人,终有一天会在她最游刃有馀的战场上殒命。
之前被游明心寻仇毁容,不正是报应吗?
过去的杀孽已经无法补偿,可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闻萧子龙愿意牺牲自己的仕途来换得闻萧盼蝶的一生安宁。
「我是一介粗人,也实在没有办法,但假若怜梦有法子,我愿意全力配合。」闻萧子龙坦白地道,他想了很多法子,却还是没有一个万全之策,能使闻萧盼蝶毫发无损地从女将军之位退下来。
司怜梦望了望闻萧子龙,眼前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不好好利用实在对不起自己,虽然说自己心里其实愿意无代价地帮助闻萧盼蝶,但为何不利用这次的机会呢?
「我当然可以帮助妳,但……」司怜梦扬唇一笑,道:「在女子科举一事上,你不得反对我。」
「我哪里懂得那些事,自然不会反对妳。」这要求还有多难?
「交易!」司怜梦伸出手,闻萧子龙会意,也伸手跟她相握。
闻萧盼蝶被远派边疆一事传出来,将军府里便炸锅了,但最生气的却不是闻萧子龙,也不是闻萧盼蝶,而是牧霜灵。
「什么!」牧霜灵正在偏厅里跟闻萧子龙喝茶,听到他转述皇上的意思后,她不禁吓得跳起来,几乎把茶碗都打翻了。
「霜灵妳冷静一下……」闻萧子龙有点无奈,牧霜灵还是这副急性子啊,真不知道如此没耐性的她是如何守在闻萧盼蝶床边半个月的。
「这可不成!我要跟皇上说清楚!」说着,牧霜灵便要出去,她是真的打算前往皇宫。
没想到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正靠在偏厅门扉旁边,身后桃花开得明媚灿烂,愈发愈显得她脸色苍白,娇弱无力。
「不用了。」少女轻轻淡淡地道,如同只是在说她今天不想吃饭般稀松平常。
「盼蝶……妳怎么出来了?」牧霜灵连忙上前,毕竟闻萧盼蝶的身子还使不上力气,贸然跑出来恐怕对伤势不好。
闻萧盼蝶双手都撑着拐杖,也没有反驳牧霜灵的话,只是淡淡地瞧了闻萧子龙一眼,道:「如果皇上是要我走的话,恐怕我也不能拒绝。」
闻萧子龙本想把司怜梦的计划说出来,但这里四面通风,唯恐隔墙有耳,当下只有道:「皇上也只是建议而已。」
闻萧盼蝶知道自己联名上书一事惹得牧雨澄不快,现在被他反将一军也是意料中事,所以道:「哥你别替我白费气力了,皇上你的性格你不也了解吗?他决定了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我管皇上是什么性格,总之我是不会让妳走的。」明显牧霜灵也看得出往边疆镇守这差事有多难熬,她又道:「妳到了那边后,皇上怎会轻易让妳回来,恐怕只有等数十年之后,皇上方才会让你回来述职。」
被获派边疆的将军,素来都不得皇上欢心,所以好几十年都不能回京一次。
「无妨。」闻萧盼蝶柔柔一笑。
「我觉得有妨!」牧霜灵杏眼圆睁,又道:「我先带妳回房,有什么事迟点再说。」
回到房里,牧霜灵把闻萧盼蝶安置在床上,又把丝质薄被盖在她身上,然后便抱了张木凳过来,坐下来道:「皇上看来是很不喜欢妳呢。」
「嗯。」闻萧盼蝶斜靠在床上,这些日子她天天都是吃了就睡,睡了再吃,但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身子依然十分虚弱,走了一会儿便是双脚发软,当下只是半闭美眸,淡淡地回应。
「妳开罪了皇上吗?」牧霜灵知道牧雨澄素来是论功行赏,恩怨分明,闻萧盼蝶帮他把江山守得稳稳妥妥,他总不会怀恨于心的。
闻萧盼蝶秀眉挑了挑,还是没有把自己跟牧雨澄的恩怨说出来,毕竟那事情也实在复杂,牵涉到极多人。
「也许是我不擅言辞,把皇上开罪了。」
「妳还会开罪别人吗?」言语素来温婉的闻萧盼蝶竟会开罪别人?如此说自己早就该被处死一万遍了。
闻萧盼蝶笑而不语。
「总之,这次我一定会帮助妳的,皇上总不成把妳一介女流派到那些鸟不生蛋的破地里。」牧霜灵气在心头,说话也愈发粗俗。
闻萧盼蝶握着牧霜灵的纤手,轻轻摇头,这次是牧雨澄有意对付她,任何帮助她的人,恐怕以后都不会好过,她是不会把自己的亲人好友拖进这浑水里。
「为什么呢?」
「君为臣纲,既然皇上要我前往边境,那我当然是要前往的。」闻萧盼蝶浅笑着道:「况且我是前往保卫家园,为活在水深木热中的边境人民尽力,算不上是什么垠事。」
牧霜灵凝视着闻萧盼蝶半晌,最终还是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妳为什么这样善良,这样美好……」
我哪里善良美好?守护燕朝,守护霜灵是我的天职,我只是遵从天道而已。
闻萧盼蝶以为自己已经说服牧霜灵,没想到牧霜灵却突然用力,把她推倒在床上,牧霜灵左腿一迈,便跨坐在闻萧盼蝶身上,而且特意避过闻萧盼蝶胸前伤口,免得使她伤上加伤。
眼见牧霜灵大马金刀地坐在自己身上,闻萧盼蝶的秀眉不着痕迹地蹙着。
「我说过不许妳走,就不会再让妳走。」牧霜灵俯身,鼻尖碰着闻萧盼蝶的鼻尖,无比认真地一字字道:「如果妳要离开京城,就踏着我的尸身离开吧。」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闻萧盼蝶微嗔,好端端说什么尸身。
牧霜灵恶狠狠地道:「妳给我听清楚,我不要什么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要妳陪伴在我的身边。」
女人本就是自私的,就算是国破山河,就算是改朝换代,牧霜灵都不在乎,她只要她在乎的人陪伴左右便足够。
她不能再失去闻萧盼蝶。
闻萧盼蝶静静地凝视着牧霜灵,此时两女鼻尖碰着鼻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牧霜灵的呼吸中带着兰花的清香。
良久良久,闻萧盼蝶方才轻声道:「为什么要我……陪伴在妳的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只知道想问个清楚。
真的只把我当作朋友吗?
「我……」牧霜灵语塞,为什么呢?这份出自友情的在乎,似乎已经难以隐藏。
「为什么?」闻萧盼蝶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害怕牧霜灵又会以友情作为理由。
霜灵,妳对我,真的只有友情吗?
我真的好想知道妳的想法。
「盼蝶……」牧霜灵企图凶恶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她咬着樱唇,说不下去。
为什么?
妳知道当我看见昏迷着的妳时,我有多后悔?
我后悔当日就这样放妳走,任由妳留下那遗言似的承诺。
我已经放走了妳一次,没想到竟然还会再次放走妳,这次妳回来了,却是昏迷着回来,脉搏轻轻的,眼睛紧闭着。
妳知道我哭了多久吗?
为了妳那句承诺,我多少夜里难以成眠,妳可清楚?
妳现在竟然还要永远地离开我!
我如果再次放走妳,我就真的是天字第一号的蠢笨了!
「为什么?」闻萧盼蝶轻柔的嗓音,一下下地敲打着牧霜灵的心房。
她知道自己在强逼牧霜灵说出真正的答案,事实上敏感的她也感到牧霜灵的不妥之处。
也许,牧霜灵抱着跟自己一样的想法。
现在欠的,就是由谁戳开那层模模糊糊的窗纸。
「因为……」牧霜灵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