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九(上)
一一九
破晓时份,天边出现一抹橙红,驱走了黑夜的寒冷,迎来了全新的早晨。
闻萧盼蝶睁开眼睛,只看见床帐的流苏随风摇曳,一重阴影落在自己身上,擡头去看,只见一个少女正在床边一手支颐,头不断往下点着,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
霜灵……
闻萧盼蝶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涸得如同火烧一样,她唯有合上嘴唇,虽然很想喝水,但四肢却是酸酸软软的使不出力气,而且实在不敢惊动已经睡着的牧霜灵,唯有吞吞口水忍着。
她拚命想要回想起自己为何要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自己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战场上自己手执玄铁红缨枪,满身浴血,目眦迸裂,手起枪落便是一片片惨叫声,平日柔和的眸子里染上杀戮气息,薄唇紧抿,鼻里嗅着的是腥臭的鲜血,体内的嗜血修罗已经被唤醒,只等待用鲜血来浇灌自己的灵魂……
直至背心突然一凉,一支箭穿胸而过,自己愕然低头看着从胸前穿出的箭头,然后身子一个不稳,便从坐骑上倒下来。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
然后都是一片空白。
自己是不是死了?这里是不是自己的梦?
想到这里,闻萧盼蝶的眼眶不禁湿了,她很少哭,现在却在自己的梦中哭泣。
就算是梦也罢,至少,还有牧霜灵在自己身边。
闻萧盼蝶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静静地握着牧霜灵的手,不敢紧握,惟恐会惊醒她。
牧霜灵还是这个模样,长长的黑发,翘起的羽睫,桃花似的唇瓣,白晢的肌肤,熟悉得无法再熟悉的轮廓,多少次曾经在梦中仔细刻划过的美好。
只希望,永远不要从梦中醒来。
负上重重杀孽的自己,想必会在地狱里受尽千刀万剐吧,如果能在下地狱之前,再好好看清这张脸容,好好记着她的美丽,那就算要陷入阿鼻地狱中都算是无悔。
那身杀孽,还不过是为了守护自己最珍爱最贵重的宝物。
只要保住这无边江山,才能保住她的单纯。
大约是闻萧盼蝶的眼神实在太温柔,太缱绻,所以牧霜灵不禁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闻萧盼蝶温柔得无以复加的笑意。
牧霜灵愕住了,嘴巴张大着却说不出任何话。
盼蝶……终于醒来了。
等了多久?久得连牧霜灵都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希望是否早就化成泡影。
此时,却看见闻萧盼蝶睁开眼睛,笑得一如既往的柔和。
自己到底是否在作梦?
「盼蝶……」牧霜灵哽咽着道,反握着闻萧盼蝶的手,把脸紧紧地伏在闻萧盼蝶手上,感受着她手心传来的温度。
闻萧盼蝶勉力坐起来,把头按在牧霜灵头上,感受着牧霜灵柔软的长发,感受着她的体温。
这梦,怎么如此真实。
自从闻萧盼蝶昏迷着被送回府中后,牧霜灵就天天守候在她的床边,完全不出房门,每天只吃一点点的食物,脸色愈发愈苍白憔悴,司怜梦虽然想陪伴着她,但她这新科状元刚刚被皇上册封为吏部尚书,忙着走马上任一事,所以只能隔天探访。
足足半个月了,如非闻萧盼蝶的身子还有馀温,牧霜灵真的会以为自己守候着的只是一具毫无气息的尸身。
被喂得饱饱的闻萧盼蛛蝶正斜靠在床上,看着牧霜灵为她来来回回地奔波,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轻飘飘地道:「妳都累了,先坐下来休息吧。」
其实闻萧盼蝶本不该放任着牧霜灵奔波的,但此刻牧霜灵为自己劳碌的行为,却让她产生一种牧霜灵是自己所拥有的感觉,所以才舍不得叫停。
牧霜灵回头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才小跑到闻萧盼蝶床边坐下来。
闻萧盼蝶不禁嫣然一笑,摸摸牧霜灵的柔发,道:「这些日子,辛苦妳了。」
「辛苦的是妳,我听军医说,妳几乎就活不下去了……」说到这里,牧霜灵的眼眶就红了。
「一般人被箭穿心房,理应是活不下去的,我也不是例外。」彷佛想起了什么,闻萧盼蝶轻笑道:「那支箭还射得挺准的。」
不但准头极佳,而且力气极大,竟然可以刺穿盔甲透过心房。
「妳还在说佻皮话!」牧霜灵不满地道。
「妳知道为何我还活着吗?」闻萧盼蝶突然问道。
「因为妳幸运!」
闻萧盼蝶微笑摇摇头,然后便握着牧霜灵的手,抚向自己左边的心窝。
牧霜灵一怔,却是没有抗拒,只是松开五指,按在闻萧盼蝶的左胸上,却没有感受到预料中的心跳。
感受到的只是满手柔软,牧霜灵的俏脸不禁一红,想要缩开手,闻萧盼蝶似乎也发现自己行为的唐突,却还是没有松开手,只是故作认真地问道:「感受到我的心跳吗?」
牧霜灵摇摇头,秀眉不禁皱起来,该不会眼前的闻萧盼蝶已经是鬼吧?眼见牧霜灵脸色一变,闻萧盼蝶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思,也不说话,只是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右胸前。
噗噗,噗噗的心跳声从手心传进牧霜灵的心里,彷佛与自己的心跳声已经合而为一。
牧霜灵如同被惊动地擡眸,刚好对上闻萧盼蝶柔情似水的美眸,心跳不自觉加速。
阳光洒满房间里,空气中只见尘埃飞扬。
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一切的秘密都会无所遁形。
包括那些隐藏在心中的秘密情感。
「我答应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那句蛊惑似的誓言又浮上心头。
闻萧盼蝶却只是笑道:「明白吗?」
「明白什么?」牧霜灵脱口而出地问道。
闻萧盼蝶无奈地笑了笑,这牧霜灵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还弄不清楚?
「这是我的秘密。」闻萧盼蝶一手把牧霜灵垂落额前的青丝撩到耳后,然后轻轻地道:「我的心房长在右边,所以左胸并不是我的要害。」
「哦……」怪不得受了一箭穿胸之伤却只是昏迷良久却没有夺命。
「但这不代表妳不用好好爱惜自己。」牧霜灵嘟起嘴道:「以后不许再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闻萧盼蝶只是浅笑着不说话,牧霜灵也知道她是不可能作出这承诺的,毕竟作为一品镇国大将军,置于危险之中似乎是她躲避不了的宿命。
「无论如何,以后答应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牧霜灵的眼眶渐渐红了,她咬唇道:「我是很自私的,我不要妳保护其他人的安全,我只要妳保全自己的安全,假若牺牲别人能换得妳的安全,请……不要犹豫地去自保吧。」
闻萧盼蝶樱唇轻掀,闻萧家的人,似乎注定要战死沙场的。
所以不敢许诺,生怕这会成为伤害牧霜灵的利刃。
牧霜灵明白闻萧盼蝶的顾虑,于是便把身子微微倾前,认真地道:「妳答应过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的,我不要劳什子长相思,我只要妳归来,好吗?」
闻萧盼蝶娇躯不禁一震,定定地凝视着牧霜灵,看得连牧霜灵也感到不自然。
原来,牧霜灵还有把自己的话记在心里……
只是,她可明白背后的深意?
闻萧盼蝶审视似地看着牧霜灵,彷佛想寻得问题的答案。
经历过无数生死之劫,很多次面临死亡之际,都会告诉自己,如果能活着,一定要把这份心意告诉牧霜灵,可是活过来之后每次都会退缩,恐怕牧霜灵会因此而逃避自己。
更怕自己给不了一个天长地久的承诺。
现在呢?自己可会把真心诚意说出口?
闻萧盼蝶轻咬银牙,终于忍不住把牧霜灵拥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霜灵,我……」
我喜欢妳。
我喜欢妳很久了。
妳知道我在战场上,只有想着妳才能入睡吗?
妳知道我多想跟妳长相厮守吗?
合上美眸,把那些话全都压抑下来,闻萧盼蝶只是静静地道:「我能有妳这样的朋友,真是我毕生之幸。」
朋友……呵呵,朋友。
无比讽刺。
牧霜灵的心里不禁一沉,她也说不上什么原因,明知道个性坚强的闻萧盼蝶绝不会答应自己,但还是会有点伤感。
是因为那「朋友」两字吗?
我跟妳,只是朋友吗?
这种想法一浮上心头,牧霜灵就大吃一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跟自己说过不要对闻萧盼蝶抱有非份之想,但为何……自己却对于朋友两字如斯不满呢?
是因为心里觉得自己跟她的关系绝不止朋友吗?
绝不止朋友,那还可以是什么关系?
情人?
这两个字的出现使牧霜灵几乎晕倒,她欲盖弥彰地点头道:「对,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好朋友还用说这些吗?」
闻萧盼蝶心中一凉,强行忍下心中呜咽,点点头道:「嗯。」
嗯,只是朋友,只是最好的朋友。
只能紧紧抱着对方,心里的温度却永远无法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