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下）
司怜梦回到家里的房间，喝了半壶茶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刚才发生的事有点混乱，使司怜梦有点懵懂，现在把这半天的遭遇好好梳理一遍，才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首先是那解签人的预言，晦气得使她怀疑这人是不是水碧音派来打击她的，先是预言闻萧盼蝶会死在战场上，然后又说自己不该沉溺于那段感情里。
虽然理智上对于此事极为清楚，甚至还多番阻止自己，但……喜欢一个人岂是理智能够控制的呢？
喜欢，喜欢，真的很喜欢，喜欢得不能自拔。
司怜梦自幼是深受礼教薰陶，熟读四书五经，极具主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她跟闻萧盼蝶和牧霜灵在感情上都是那个样子，傻愣愣地一头冲进去，从未想过会弄得遍体鳞伤。
明明以前已经受过一次很深的伤，明明已经跟自己说过要找一个愿意爱她惜她尊重她，而自己也愿意爱他惜他尊重他的人，明明只想要一段简单踏实的感情而已，为什么自己永远都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呢？
以前爱的是个禽兽不如的人渣败类，现在爱的却是一个自己永远高攀不起的皇太妃。
最重要的是，自己不能，也不该爱水碧音。
她是女人，自己也是女人啊。
正如自己当日反问牧霜灵，两个女人哪来爱情？
原来两个女人都会有爱情的，而且不会比男女之情肤浅，反而会因为是一段禁忌之恋而爱得更炽烈。
这大约是报应吧，自己当日狠狠批评尹依依和牧霜灵的事，不久之后的今天，自己却同样陷于一段不伦之恋中。
至少尹依依和牧霜灵还有过快乐的日子，自己呢？
注定是个永远见不得天日的道德罪人。
最可悲的是，自己这段暗恋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想起当日水碧音的怒意和拂袖而去的身影，司怜梦的心就在发痛。
只是想好好喜欢一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多波折？
为什么想要一段简单的感情却始终不如愿呢？
司怜梦开始发现，自己每次的思考都会钻进死胡同里，然后就会在那里不断地徘徊，因为她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或者是，她永远都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要的答案，就是自己完全明白整件事根本不被世俗所容许，然后乖乖地死心。
现实又岂会如此简单呢？
因此，自己还是不要想下去，因为这答案是不可能出现的。
在这一刻，司怜梦终于醒悟到，解签人的劝告来得太迟了。
她早已经陷进去了。
陷进水碧音的温柔浅笑中，从此无法回头。
讽刺的是，自己最后居然成为了自己当初最鄙视的人。
报应这回事，看来真的会发生的呢。
司怜梦唯有起来做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虽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但司怜梦也深深明白到劳力是转移思考注意力的好法子，当下挽起长袖，打开一箱箱藏书，便决定把藏书放回书架上，剩下来的则要拿到书房里再处理。
「《论语》丶《左传》丶《战国策》……」司怜梦拿起一叠书，放到一旁，喃喃自语地道：「这些是放回书房的。」
整理了一会儿，司怜梦却发现一本奇怪的书，这本书的奇怪之处并不在于它的外表，而是在于自己好像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这本书。
「《红颜乱》？」司怜梦把这本书翻来覆去来看，找不到作者的名字，这本书就是一个平凡的蓝色线装册，混在一大堆书里，所以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这不速之客。
听起来就知道绝不是科举要读的书，老实说，司怜梦甚至觉得这书名有点……香艳。
好吧，大约是什么民间小说吧。
虽然是司怜梦在玉环宫里亲自收拾藏书，但在离开之前，她的确曾经把这几箱藏书放在书房一会儿，所以说不定有人就这样把书放进去。
但谁会有空把这本书放进去呢？
收拾藏书时，司怜梦清点过书的数量，免得自己拿多了或是拿少了，毕竟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回玉环宫，所以自己把这本书拿进来的可能性极低。
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一个好结论，司怜梦决定先不管这么多，最重要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看看里面到底写着什么。
没想到一打开，司怜梦的眼睛就瞪大了，然后嘴巴一直处于能放下一颗鸭蛋的大小。
连那张脸也充血似的发红。
可想而知，司怜梦看到的跟当初牧霜灵和尹依依所看见的没有分别，最大的分别是，她是一个摇摆中的卫道者，而另外两人的个性都有点叛逆，加上她们本就喜欢女人，所以这些东西对于她们的刺激较低。
翻了几页，司怜梦只是感到晕头转向，脑子像给谁烧开了，里面全都是煮沸了的浆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司怜梦纤手一甩，就把那本《红颜乱》甩到远远的地上，看着那本极为无辜，被抛弃在地上的蓝色线装册，司怜梦咬着嘴唇不断用衣摆擦着手，彷佛觉得这本书玷污了自己的手。
不过既然有人把这种东西写出来，也就是说……喜欢女人的人应该不止自己一个吧？
司怜梦最终还是抵不住心里那股声音的呼唤，踏着颤抖的步伐来到《红颜乱》面前，蹲下来小心地捧起那本书，拨走上面的尘埃，合上那本书再去细看－－
咦，那是《红颜乱．中》？
一般人是应该想把这本书烧掉的，偏生司怜梦的脑子却不同于常人，她决定把剩下的两本都找出来，免得让别人看到就麻烦了！
于是，司怜梦便转头，眯着眼睛望向那一大堆还没有被整理好的书。
哼！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想另外两本都找出来，然后好好钻研！
结果好端端的整理书本，就成了寻找□□之旅。
司怜梦跌坐在地上，抹了抹额上的汗，她找了足足半个时辰，几乎把全部箱子都拆开来看，还是找不到另外两本《红颜乱》！
他妈的到底跑到哪里去！
饶是司怜梦自恃修养，此时连脏话都骂出来了。
但司怜梦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好奇心而找的，她只会承认自己想烧掉这三本书，免得让其他人看见而已。
罢了，找到一本书也好。
执起放在一旁的《红颜乱．中》，脑子里彷佛有把声音道：「妳不是要烧掉这本□□吗？」
司怜梦摇摇头，把所谓的道德先抛在脑后，相比起来，还是好奇心较为重要。
于是，卫道者司怜梦便坐下来津津有味地钻研《红颜乱．中》－－也就是一本以女子为主的春宫图。
就在司怜梦正看得格外入迷的时候，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这本《红颜乱．中》是怎么跑到书箱里的。
答应非常简单，这都是水碧音的计划，欲擒故纵本就是她最擅长的招数，用在司怜梦这个纯情小丫头身上自是毫不费力。
水碧音知道司怜梦极为爱惜藏书，回家后一定不会让仆役碰她的书，所以假若自己悄悄把《红颜乱．中》丢进去，只有司怜梦会发现这本书。
假如司怜梦选择烧书，那水碧音除了感叹一代奇书就此失传，和对司怜梦死心之外，别无他法。
水碧音心细如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于司怜梦一事上，她决定选择引蛇出洞，引司怜梦作为主动，因为要她作为主动逼使司怜梦承认自己喜欢她，那将会是件很难的事，但反过来一步步诱使司怜梦发现她喜欢自己却简单得多，到时候自己只需装作无辜就好了。
所以说，就算司怜梦堕进了圈套，她也只会以为是自己逼使水碧音喜欢自己，而非水碧音使计令自己喜欢她。
理亏的是司怜梦，先喜欢女人的是司怜梦，所以错都在司怜梦身上，使她对水碧音生出愧疚之情，认为是她把水碧音变成这样的人。
这就是水碧音的高明之处。
水碧音赌了一把，她赌司怜梦不会烧书，事实证明她是正确的，因为司怜梦现在正好读《红颜乱．中》读得兴起呢。
至于《红颜乱．上》和《红颜乱．下》在哪儿？它们还在牧霜灵的枕头下呢，当初牧霜灵没有猜错，那本《红颜乱．中》的确一直被水碧音保存着，至于保存的原因嘛……不问可知。
这一读当真是不得了，司怜梦几乎是由日正当空读得夕阳西下，直到夜幕低垂，婢女来催促司怜梦出来吃饭，司怜梦才慢悠悠地回应了一声。
揉揉眼睛，司怜梦方才发现自己竟然花了一整天来读这本有伤风化的书！
司怜梦吓了一跳，连忙把这本书丢到地上，跳起来抓着自己拿书的手，喃喃自语地道：「司怜梦妳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在这种禽兽不如的书！这种书的作者就该被拿去烧死啊！」
但自己都在看啊！那自己是否应该被烧死！
司怜梦唯有苦恼地捧头，本来不是说好了不再想吗？现在怎么好像愈来愈严重了！自己竟然连这些书都看了！还要看得津津有味！
他妈的津津有味！
司怜梦痛苦地在地上打滚着，不知情者还以为她中毒了。
「怎么会这样！」司怜梦双手直直地举着，翻着白眼望着上方。
难道自己中邪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觉得《红颜乱．中》里面写的东西还挺有趣的，她甚至开始想像自己跟水碧音……
老天爷啊！谁能告诉她为何这本奇书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司怜梦终于还是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身边则是那本《红颜乱．中》。
这本万恶的书啊，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甚至没有人知道它是谁写的，只知道它促使了不少禁忌之恋，把不少正直美好的年轻少女变成邪魅风流的美人。
现在司怜梦不得不直视一个她不想直视的事实，就是她已经爱上了水碧音－－对，她是女人，却爱上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碰不得爱不得的女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的，但当发觉这份爱的时候，早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消除。
其实司怜梦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女人，只知道爱上就是爱上，她也阻止不了。
然后那个女人不喜欢她，而且抗拒她的亲近。
所以司怜梦的追求还没有开始已经结束。
而且她已经成为以前的自己最想毁灭的人。
当真是可喜可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