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六(上)
一一六
两个月后,司怜梦便前往考科举了,由于她是跟一般书生混在一起,所以唯有女扮男装,当一个俏丽的祝英台。
科举历时三天,水碧音不禁也等得心焦如焚,当她收到考试已经结束的消息后,连忙就站在玉环宫的东厢房门前,凝睇远眺。
虽然说这些日子相处以来,水碧音已经知道司怜梦不同于一般女子,其心思之灵巧,其见识之渊博,绝对不比男子差,但那毕竟是男子的竞技场,司怜梦论气势已经输了一截。
心念转动之间,却看见一个白衣少女从月形门里走进来,青丝用圆顶银簪束成盘桓鬟,玉额上是精致的梅花落面,两颊为时下最流行的飞霞妆,唇色则是半边娇,嘴角似笑非笑,眉目如画,不正是司怜梦吗?
悉心打扮过的司怜梦更显动人风采,水碧音不禁为之惊艳,过了半晌方才轻笑着道:「怎地这么美?给别人看见了,我会吃醋的啊。」
其实司怜梦心里也没有底,她怕水碧音根本没有留意自己的妆容跟以往不同,没想到水碧音不但看见了,而且为之惊艳,这可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水碧音有意无意的风流话语,司怜梦强行把这当作是调笑而已,心里却不自觉在猜测--她是否真的在吃醋?
一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吃醋,可以吗?
司怜梦娉娉婷婷地走到水碧音面前,她本就是出身书香世代,自幼就被训练得仪态万千,如此碎步走来,竟有几分仙子踏风而来之绝美。
当司怜梦来到水碧音面前,启唇欲说话之际,水碧音却把修长的食指贴到司怜梦的贴前,示意她先别说话,然后另一手便拈起一旁开得招摇灿烂的茉莉花,拔了一朵,轻插在司怜梦的盘桓鬟上,然后便退后几步,笑道:「这就最好了。」
司怜梦不禁轻抚着头上雪白的茉莉花,唇边悄悄绽放出把茉莉花还要灿烂的笑容。
冰肌玉肤,白裙胜雪,头上茉莉花胜似浪花溅起,配上那抹甜蜜的笑意,看得水碧音也是目不转睛。
水碧音不禁捶了捶头,自己怎么有种重回童年的感觉?就是那种看着某人,愈看就觉得那人愈好看的感觉,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何时又沦落成这种陷于爱情中的傻子呢?
「妳没事吗?」司怜梦见水碧音如此苦恼,当下怯怯地问道:「是我不好看吗?」
「当然不是,妳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水碧音连忙笑道,还走上前扶了扶司怜梦头上的茉莉花,续道:「不是有句话叫作『人比花娇』吗?这茉莉花在妳面前也失色了。」
明明是俗气至极的情话,在水碧音口里说来丶在司怜梦耳中听来,却成为天下间最动听最美妙的情话。
别人听水碧音说这句话,或者是司怜梦听别人说这句话,也许还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效果,但就是因为是那个人说,所以就算是被说得滥掉了的话都像是仙音妙乐。
情人的话,本就是说给情人听的。
司怜梦只是作势要打水碧音,水碧音却轻易便抓着她的皓腕,带着她往书房里走去,道:「进去后再给我说妳考得怎么样。」
来到书房后,只见水碧音已经准备好香茶和糕点,只待两女坐下来,司怜梦便能畅所欲言。
「都是问一些诗词歌赋的问题,还有治国的策略。」虽然知道水碧音读书不多,未必懂得自己在说什么,司怜梦还是很耐心地道:「例如现在皇上对内要找出证据,举报贪污案的元凶,对外还有北漠和西戎的战事,到底孰轻孰重,该如何分配资源去治理这两件大事。」
水碧音很认真地听着,还在微笑道:「我记得妳之前都在读《战国策》和《左传》,这次应该大派用场吧。」
「嗯……这些难度都不太高,大约都能推算皇上想问什么。」司怜梦笑道:「殿试由皇上亲自主持,所以在起龙殿里举行,我还没有去过那地方呢。」
起龙殿是早朝议事之地,一般人自是没有机会进去,尤其是禁止女性入内,只有闻萧盼蝶因为破格被封为一品女将军才能以女儿身进去,所以司怜梦虽然常常听说此地却从未去过。
司怜梦顿了顿,又问道:「妳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结果吗?」
水碧音板着手指道:「首先会由太师检阅,然后再由皇上批改,选出状元丶榜眼和探花,还有若干名进士,通常都要等好几个月吧。」
司怜梦不禁微微颦眉。
「怎么了?」水碧音察言观色,问道。
「没想到开办一间书院还要花这么多心思,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司怜梦坦白地道。
水碧音也明白司怜梦的感受,毕竟十年寒窗苦读,每个书生都是拚命读书,因为只有考上进士他们才会有机会改变命运,加上之前已经有好几次考试选拔人才,可见殿试里当真是高手如云,纵使司怜梦再是自信,不禁都会对自己的能力产生疑问。考生何止千千万万,状元却只有一个,水碧音知道牧雨澄开出这条件只是有意刁难司怜梦,要不然他可以稍稍降低要求,毕竟考中进士已非易事,何必硬要司怜梦夺得状元之位呢?
眼见司怜梦这些日子都在苦读,只为掌握自己的命运,只为让男尊女卑的局面结束,只为了能选择心中所爱,水碧音不禁都深深地被她的坚持打动,恨不得自己就是皇帝,能够选出谁为状元。
水碧音沉吟着道:「假若当不上状元,我……也会继续支持妳的。」
「支持我?」
「想办法替妳找学生啊。」
司怜梦摇头道:「如果这事不成,恐怕书院也开不成,试想想莘莘学子发奋读书,无一是为了考上状元光宗耀祖,虽然说学而优则仕的想法并不是儒家孔子一派的想法,但现在的趋向的确是把读书当成升官发财的工具,假若没有这个推动力,恐怕没太多人会把儿子送到私塾,更别说是送女子去读书。」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是否看兵书看得太多了,司怜梦终于想通了这回事,她不知道这算是领悟还是钻牛角尖,但现实的确残酷,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这里,司怜梦的面色不禁沉下来。
水碧音当然明白司怜梦在忧愁什么,事实上她都在想同样的事情,虽然嘴里说要支持她,但这事情谈何容易呢?毕竟她们要改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燕朝的风气啊。
「要改变女子的命运还有很多方法啦,此路不通,我们就找别的路啊。」水碧音轻抚司怜梦的手背安慰道。
司怜梦深深地看着水碧音,除了这个烦恼外,她另一个烦恼就是家里已经催逼自己成亲,虽然理智上来说,自己成亲跟水碧音并无关系,成亲后也不会影响自己跟她的关系,但……不知为何,总是不想让水碧音知道自己被逼亲的事。
本来已经不想被逼着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尤其是现在她渐渐醒悟到一个事实,使她无法面对自己要跟另一人白头到老--
她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找到那个愿意爱她,惜她,尊重她,而自己亦愿意爱她,惜她,尊重她的人。
偏生那却是一个碰不得,爱不得的人。
作为一个孝女,司怜梦自不想丢下爹娘在家里,所以在玉环宫里逗留几天后便决定搬出去,水碧音为显东道主之情谊,所以特地相约与她在最后一夜痛饮一番。
至于在禁酒的后宫里,酒到底是何处而来的?呵呵,水碧音在后宫里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吗?
于是,两女便轮流抱着一酝酝美酒进水碧音的房间里,放满一张八仙桌,只嗅见一阵阵酒香从封纸里散发出来,使人心神俱醉。
关上门扉后,司怜梦坐下来便问道:「这到底是什么酒?非常香呢!」
「这叫作荔枝酒。」水碧音眨眨眼睛,双手往自己的方向挥动,好让酒香能够更加浓郁。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司怜梦曼声吟出杜牧名句,因为前朝杨贵妃酷爱岭南荔枝,皇帝为博红颜一笑,不惜命下人千里迢迢带来岭南荔枝,虽是奢侈浪费,但听来亦有一番别致浪漫。
「正有此意。」水碧音笑吟吟地道,手也撕开封条。
「杯子呢?」司怜梦四处看看,怎么没有杯子呢?
「没所谓,杯子喝着多缓慢,多没乐趣呢,喝酒当然是一酝一酝地痛饮才有意思。」水碧音以前于市井中流浪,自是喝过不少劣酒,有时候酒瘾发作,只能从客栈中偷来酒液于破庙中痛饮,哪里寻个酒杯?所以久而久之倒是习惯了开酝痛饮,只有在宫廷宴会上时才会收敛张狂之态,但老实说,她从来没有把宫廷上的应酬当作喝酒,那只是娘娘腔的喝法而已。
司怜梦似乎也被水碧音感染,大力地点点头,于是便准备打开封条灌酒,却见水碧音的纤纤素手已经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摇头。
「怎么了?」司怜梦奇道。
水碧音浅笑道:「现在不是流行酒令吗?我们大可玩此游戏啊,还有,妳听说过猜拳吗?」
「猜拳?」司怜梦一怔,这名字她简直听都没有听过。
水碧音笑道:「猜拳是市井间流行的酒席游戏,你们达官贵人喝酒时行酒令增添乐趣,我们平民百姓也会猜拳罚酒,我胸无点墨,不怎么懂得玩酒令,妳也不懂得猜拳,不如这样吧,我们一次玩猜拳,一次玩酒令,胜者就可以决定下一局玩什么游戏,可好?」
「好。」司怜梦觉得这主意挺好的,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绕进水碧音的圈套里。
要知道水碧音猜拳之厉害,就算是流氓无赖都比不上,区区一个司怜梦怎会短期内及得上她呢?加上胜者可以决定下一局游戏,所以假若第一局是猜拳,就是水碧音必胜,那主动权就一直在她手上,当然,她也不会让司怜梦如斯无趣,必定会输几场来玩酒令,可是她颇为了解司怜梦,知道司怜梦舍不得要自己难堪,因此会行酒令几场后会特地输掉,好让自己继续游戏。
这就是说,水碧音能拿到游戏的主动权,也就是不断灌司怜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