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下）
水碧音知道尹依依心情低落的原因，在路口时安慰了她几句后便向玉环宫走去，毕竟情伤这回事要靠自己才行，外人是帮不了忙的。
她回到玉环宫里，先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屏退身边侍候着的宫女太监，然后向东厢房的书房走去。
糊上不久的雪白窗纸里透出淡淡的光芒，连水碧音都没有察觉自己唇边那抹甜蜜的笑意，然后便径自往书房走去。
素手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司怜梦的应门声。
水碧音推门进去，只见司怜梦正手执一本论语，低声诵读着，一看见水碧音进来便放下手中书卷，笑道：「妳回来了。」
不知为何，水碧音突然想起小时候四海流浪的时候，偶尔会躲到一些屋子后面，伺机去厨房里偷东西吃，然后便会无意中看见辛劳工作一天的丈夫回来，妻子一边迎接他，一边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水碧音竟然觉得自己很像那千千万万户中的一个平民百姓，在经历一天的工作之后，家里还有温柔可人的娇妻迎接……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种事情吗？
「嗯，我回来了，今天读得怎么样？」水碧音柔柔地问道。
「很好啊，这里的环境很安静，有利于我读书。」司怜梦含笑点点头，看着她露出的雪白贝齿，看着她颊上的红晕，水碧音突然觉得－－
假若这些日子都继续过下去，其实也不错吧？
水碧音想起自己许诺过闻萧盼蝶不碰司怜梦的事，然后又想起尹依依跟牧霜灵东窗事发后的难堪。
如果由今天开始，把所有对着司怜梦的算计全都忘掉，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可会得到好结果？
明知跟丞相千金在一起的危机极大，明知东窗事发后会连累司怜梦……
可是喜欢一个人又岂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呢？
水碧音素来是冷静理智的人，甚至颇为无情，但说不上为什么，司怜梦彷佛拨动了她的心弦，闯进了她的心扉，如同春风吹拂在大地之上，使她想尝试一次。
就这样直至天荒地老，不好吗？
我爱你，你爱我，这么简单不好吗？
水碧音的眼神不自觉变得更柔和，道：「妳喜欢就好了。」
司怜梦轻咬樱唇，道：「今天选妃……选得怎么样？」
既然下定了决心，水碧音就决定不再犹豫，她本就是积极进取的人，想做的事就会全力以赴。
她已经决定要勾引司怜梦，不止是使司怜梦跟她亲近当朋友，而是比朋友更亲密的关系－－像尹依依和牧霜灵一样。
如果说今天之前，水碧音还在克制自己只能跟司怜梦保持单纯的金兰姐妹关系，好让自己能随时打听母亲的音讯，那今天之后，她就决定要得到司怜梦，不得到手绝不罢休。
危险又如何？不危险的爱情，得来也是无味！
水碧音明媚的秋波瞥了司怜梦一眼，特意道：「挺好的啊，京城里多的是聪明漂亮的小姑娘，每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我倒是有点担心皇后娘娘能否招架得来。」
「聪明漂亮的……小姑娘？」司怜梦眨眨眼睛问道。
水碧音点点头道：「都很漂亮的啊，而且饱读诗书，挺有才华的。」
「是吗……」水碧音是在说自己不够好吗？
平日总是自恃才华，也许水碧音欣赏的都是自己的这份才华吧，但假若遇上比自己更聪明更漂亮的人……
她可还会对自己这么好？
眼见司怜梦非常烦恼的模样，水碧音就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当下笑道：「但我觉得，她们还是差一点点东西。」
「差什么？」司怜梦脱口而出地道，但随即发现自己未免过于主动，当下不禁掩着嘴。
水碧音绕到司怜梦身后，轻轻弯身，头放在她的香肩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差了一份敢于打破男尊女卑的勇气，差了一份为成立女子书院而发奋的魄力，她们的目的只是嫁给皇帝而已，却没有那份打出自己一片天的想法。」
随着说话呼出的芳香气息钻进司怜梦耳里，使她感到痒痒的，加上水碧音的话里意有所指，令司怜梦又不争气地脸红了。
「妳就是绕着圈子来亏我。」司怜梦不禁大发娇嗔。
「哪有亏妳？我在称赞妳啊。」水碧音弹了弹司怜梦的额头。
司怜梦捂着被弹的地方，转过头鼓嘴看着水碧音。
「好了，我不闹了，现在妳对于科举一事有多大把握？」水碧音还是深懂适可而止之道，进三步退一步，总有一天能达到目标的。
「这个倒是难说。」司怜梦立即回复认真。
水碧音搬了张凳子坐下来，问道：「就算给妳在科举夺得状元之位，再开办缘牵书院，恐怕妳倒是很难找到夫婿了，因为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厉害那么多的女人，尤其是那女人比自己更有才华，挣的钱比自己多，甚至还有个人的事业。」
例如闻萧盼蝶，漂亮温柔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慓悍女将军，这种女人太厉害，男人都不敢娶回家。
假如司怜梦在科举里拔得头筹，那她将会是跟闻萧盼蝶一样厉害的女人，到时候哪有男人敢要她？
司怜梦想起尹依依和牧霜灵被抓去当苦工，自己去找牧彻明求情的时候，牧彻明曾经问过自己为何要举办书院，难道不怕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为会使她嫁不出去吗？
「为什么这般坚持呢？乖乖嫁人不好吗？」当日牧彻明的问话犹在耳边。
「不是不嫁，而是只能嫁给真心喜欢的人。」
「真心喜欢？」司怜梦脱口回答道：「真心喜爱我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的。」
「真心喜欢妳的人？」水碧音颦眉问道。
司怜梦指着自己的心窝处，语气是一如当日的坚定，道：「此心，只许有心人。」
「何谓有心人？」
「爱我，惜我，尊重我，而我亦愿意爱他，惜他，尊重他。」从来都是这个回答，不曾有过任何改变。
一直都想寻找这样的人，却始终徒劳无功。
如果找不到，宁愿独享无边孤独。
其实水碧音只是想借此试探司怜梦对于男人的看法而已，没想到却得到她如此决绝的答案。
却也同时使水碧音佩服。
活在男尊女卑的阴霾下，却从不因此把自己放在低下的地位，反而更努力地为女子打出一片天，更不会委身下嫁，因为她尊重自己，知道自己值得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
「可曾……遇到吗？」水碧音轻轻地问道。
司怜梦望向水碧音，想起当日自己回答这段话时所想起的人，不正是眼前人吗？
现在的想法，还是一样吗？
心里有把声音在告诉司怜梦，她已经更加肯定这答案。
「不曾。」司怜梦最终还是摇头，她脑子里到底放的都是什么傻念头？她可是水碧音啊，是皇太妃，是自己的朋友，是自己的恩人，自己怎能把她想成……这样的人？
「那就好。」水碧音笑笑说道。
「何出此言？」司怜梦好奇。
水碧音嫣然一笑，低声道：「那我就可以成为第一个这样的人啊。」
司怜梦的心跳猛地加速，对上水碧音水光潋滟的美眸，瞬间产生晕眩的感觉，本来红潮稍退的脸颊又烧起来，低声道：「碧音不是在说……让我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如果找不到这样的男子，大不了我养着妳，可好？」水碧音眨眨眼睛道：「我可符合妳的条件？」
司怜梦凝视着水碧音，最终还是痴痴地看着水碧音在笑。
「傻子。」水碧音揉揉司怜梦的秀发，语气是她不自觉的柔情似水。
夜里，牧霜灵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先是尹依依受伤的眼神，还有以往在一起那甜蜜的每一幕，由初见的一见锺情到后来无怨无悔的付出，再到最后唏嘘的结局。
她的感情，容不下一次的欺骗。
也许是真的爱得不够深吧，要不然大约真的能接受一切。
牧霜灵又转到床的另一边，想起闻萧盼蝶临走时在自己耳边留下的那一句承诺。
「我答允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牧霜灵依然记得闻萧盼蝶说出这句话时的认真。
总觉得闻萧盼蝶眼里藏着一些自己读不懂的情感。
不止是朋友之间的依依不舍，更多是一种超越友情的情愫。
那份缱绻，那份深情，岂是朋友之间会有的呢？
「长相思……长相思……」牧霜灵抱着被子，喃喃自语着道。
是……情人之间的长相思吗？
闻萧盼蝶可知道这句话本是夫妻之间的许诺吗？
自己别胡思乱想了！虽然闻萧盼蝶被游明心毁容，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喜欢男人！
世上哪有人会跟自己一样古怪，偏爱红颜呢？
自己岂能这样猜度闻萧盼蝶呢？假如让闻萧盼蝶知道自己跟尹依依的事，她的反应大约会跟司怜梦一样嫌弃吧。
这种想法简直是在玷污温柔美好的闻萧盼蝶。
最可悲的是，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牧霜灵愈是想要自己不再猜度闻萧盼蝶，脑子里浮现的却全都是她的微笑。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牧霜灵气愤地坐起来，难道就是因为自己一人是这样的怪人，所以就硬要把身边的所有人都想像成这样子吗？
那么多年的友情，竟然就这样被自己污秽的想法给毁掉了。
牧霜灵忍不住掴了自己几巴掌，自己认识了闻萧盼蝶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她吗？
闭上眼睛，咬紧下唇，牧霜灵躺下来想要重新入睡，梦里却全都是闻萧盼蝶。
在战场上的闻萧盼蝶，浴血奋战，英勇无双，清秀的眉目染上杀伐之气，平日总是扬起唇角紧抿着，甚至还带着点点血迹，手中的玄铁红缨枪不断地挥动，每次挥动都有断肢头颅飞起来。
直至，一柄长枪从身后偷袭，刺穿闻萧盼蝶的盔甲，深入她的心房里，从胸前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