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四（下）
尹依依的情况好像没这么好。
牧霜灵寒着一张俏脸站在凤仪宫的寝殿里，冷冰冰地向尹依依道：「皇后娘娘不是要为皇上选妃吗？可有画象让迎秋看看？」
以前是尹依依对牧霜灵摆出一副冷淡的态度，现在倒是反过来，只能感叹天道轮回啊。
明明事前早已经想好该如何哄回牧霜灵，但当面对那张板起来的俏脸时，尹依依却只是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太习惯牧霜灵百般迁就的温柔了，太习惯她总是甜丝丝的单纯笑意，此刻看见她如此冷漠，感觉就像看着另一个人。
「我……本宫……」尹依依紧抿樱唇，她努力想去回想起牧霜灵以前最喜欢自己的什么表情，自己现在可以展现出来给她看看，好让她心软的。
牧霜灵却似乎没有心思等待尹依依，只是冷冷地道：「假若娘娘还没有准备好，迎秋就先走了。」
说着，牧霜灵真的准备转身离开了，尹依依连忙上前拉着她的衣袖，牧霜灵斜眼看了看自己的衣袖，狠狠一甩道：「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画像……在那边。」尹依依指了指一旁的柜子，然后咬着嘴唇转身往柜子里走去。
牧霜灵自顾自地坐下来，特意扭头不看尹依依。
她的确很恨尹依依，恨得快要疯掉了，她想不到自己付出了这么多，最终的结局竟然不过是一场利用。
爱之深，恨之切，这份火热的爱冷却下来，便是无法回头的恨。
牧霜灵是个极为决绝的人，她爱得可以爱得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可是一旦背叛了她，她也会把自己的爱全数收回来－－
这就是所谓的「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牧霜灵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背叛，更无法原谅这样利用她的人。
也许终有一天，时间会冲淡这份怨恨，但那份曾经燃烧过的爱情，却好像已经成了灰炉。
因为尹依依使牧霜灵太失望了。
曾经以为，彼此是真诚相爱；曾经以为，自己的痴情终究都是打动了那颗冰冷的心，却没想到一切都只是个骗局，只是个谎言。
而尹依依是在自己最讨厌的女人水碧音的指使下才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叫她如何原谅尹姒依？
心中想着，尹依依已经抱着画像过来，她作为皇后娘娘，理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对没有人敢要她纡尊降贵地做任何事情，但今天她却为了牧霜灵而愿意放下身份，甚至放下她一直以来极为重视，却因为生活艰难而渐渐磨损的尊严。
尹依依坐在牧霜灵对面，翻开画像，道：「这个是孙大人的女儿，迎秋觉得如何？」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都是单调的问答，牧霜灵语气冷漠地逐一指出哪个女人较为适合牧雨澄，尹依依低下头认真地做着笔记－－谁会知道她把这苦差事揽到身上，全都是为了有借口再见牧霜灵一面？
没想到不过是短短半个多月，却已经是物事人非。
那些曾经以为永生不渝的爱情，原来都只不过是一场幻梦。
那份最纯真美好的情感，就是被自己一手摧毁的。
自己到底还可以怪责谁？
尹依依重重地眨着眼睛，控制着别让泪水落下来，手随即翻过最后一张画像，还是忍不住哽咽着问道：「这个怎么样？」
听见尹依依哽咽的声音，本来垂下头在看画像的牧霜灵霍然擡起头来，只见尹依依已经以极快的速度站起来，转身往锦帘的另一边走去道：「本宫有点累想去休息一下，迎秋妳把画像放在这里就好了。」
牧霜灵看着尹依依落寞的背影而觉得难过，可是她发现已经只是归类于同情的范畴，再也跟爱情无关。
她都说不上为什么。
要知道爱情本就能蒙蔽一人的眼睛，当时付出的爱绝非虚假，却如同划破长空的流星，注定美丽璀璨却不能持久，现在如梦初醒，方才发现自己以往所做的事情是多么愚蠢，追着一个人乱跑，自以为自己付出了许多，在别人看来却不过是一个笑话。
以前牧霜灵眼里的尹依依，美丽非凡，飘飘若仙，气质如兰，身上彷佛发着金光。
当那份痴迷已经尽去之后，牧霜灵眼里的尹依依纵然漂亮，却也不复当年的绝美。
尹依依的容颜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牧霜灵的心，当痴恋已到极致的时候，情人眼里的就是西施，当这份痴恋己成昨日黄花时，那个西施也只能沦为凡人。
现在，牧霜灵不禁在问，自己当年为什么喜欢上尹依依？
如果说以往痴恋尹依依的时候，根本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话，那现在牧霜灵却已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在思考，尹依依其实也没这么好，自己为何痴迷至此呢？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只是一场晨雾初起时的迷恋，暮光幻灭之际，这份迷恋便会化为泡影，随风而去。
两年多的日子就像作了一场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不断追逐着尹依依而已。
醒来了，一切依旧，连看着身边的景物都彷佛清晰多了。
「皇后娘娘。」牧霜灵站起来，呼唤了一声，却已不复当年的深厚情意。尹依依闭上眼睛，她听到这阵不含情感的呼唤，就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
她错过了世上最美最真的那份感情。
「迎秋，怎么了？」尹依依没有回头，她怕牧霜灵会看见自己落泪的模样。
「皇后娘娘，以前的事就当作从未发生过吧。」牧霜灵狠下心肠，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从未发生过？我怎能当作这些事情从未发生过？
在藏书阁里擡眸之间的流光万千丶在夜里守候在我床边叭哄我入睡丶在我怀孕时，只有妳愿意照顾脾气暴躁的我丶会为我的安危而着急落泪，会把我的一切当作是自己的一切丶会把我捧在心里好好地宠爱着……
竹林里定情的一吻丶藏玉宫里的唇舌交缠丶水榭里相依相偎着感受阳光洒在肌肤上的温暖……
叫我怎能忘掉！
为什么我只做错一件事，妳却要这样惩罚我？
牧霜灵看见尹依依的背影在颤抖着，她甚至听见尹依依的呜咽声，但牧霜灵知道那一切的迷恋只成过去，如同喝醉了的人醒来后便不会再记起醉时发生的事。
那段迷恋，将会是自己一生中最单纯最勇敢的日子，可是只适宜于回忆中慢慢细味。
「不是妳的错，我也许曾经生气过妳，但我现在想通了，以前对于妳只是迷恋，这份迷恋早晚都会燃烧殆尽。」牧霜灵鼓起勇气，说出一直不敢说的心底话。
「我虽然曾经喜欢妳，但心里却明白有些洪沟是我们永远翻越不过的，我想要一段能在日光下展现的爱情，妳却要我们保持秘密；我想不顾一切地去爱，妳心里却永远都有所保留；我把所有爱都给妳了，妳却把自己的儿子放在首位……妳知道我有多嫉妒？牧流风和牧似云都是妳跟皇上的儿子！他们身上都流着皇上的血！我只能看着妳抱起他们那爱护的模样，妳知道我有多难过吗？」牧霜灵含泪大叫道。
牧霜灵深深地吸了口气，冷静下来，方才续道：「我……只想要一段简简单单的爱情而已，无奈我们都把一切弄得太复杂了。」
「这就是妳的理由吗？」尹依依淡淡地问道，语气中带出一丝颤抖。
「这些都是理由，最重要的是，每份迷恋都会有期限，而我对妳的迷恋只能到此。」牧霜灵终究还是说出最残酷的一句话，如同一把钝刃慢慢地把尹依依的心房连皮带肉切开。
对啊，不喜欢一个人还要原因吗？
新鲜感没了，不想再忍受妳的脾气，对妳的迷恋已经消失了……
难道这些都不是原因吗？
这些原因听来可耻，却也是人的天性，我们本都是贪新忘旧的人，我们本都是贪图一时新鲜和快感的人。
就是因为已经不再迷恋了，所以不再把尹依依当作高高在上的神女，因此才能面不改容地说出如此残忍绝情的话。
更别说牧霜灵本是出身于帝王之家，骨子里自有一股冷酷无情，所以才会如斯坚定地抛弃尹依依。
「妳走！妳给我走！」尹依依回身望着牧霜灵，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牧霜灵早已经料到尹依依的反应，她退后几步，抿了抿唇，道：「以后，就当作从未认识过对方吧。」
这份背叛，无法被原谅；这份迷恋，已经成为心底深处的一根刺。
如果当不成恋人，那也不要当朋友了。
门外是牧霜灵决绝无情的身影，门内却是尹依依蹲下来痛哭失声的柔弱。
以后，真的没有以后了。
夜里，司怜梦正在书房里挑灯夜读，烛光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的，却没有影响她读书的兴致，翻着《大学》正读得兴起，一阵敲门声偏生毫不识趣地响起来。
「进来。」毕竟居住的是别人的地方，都可以说是寄人篱下，司怜梦还是不好意思乱发脾气，但话说夜深时份，哪个宫女太监会来敲门呢？
却看见进来的一人手持莲花宫灯，美眸秋水盈盈，唇角带着桃花似的笑意，肤若凝脂，一袭水红轻纱覆在身上，隐隐可见曼妙的身段，不正是水碧音吗？
看见水碧音，司怜梦就想起今天冲动之下做出的傻事，俏脸不自觉就红了，她低着头呐呐地道：「娘娘……怎么来了？」
「怜梦，还唤我娘娘啊。」水碧音轻嗔道，其实她只是想看看司怜梦读书读得怎么样，但竟然看见客房里的床铺整整齐齐的，书房里依然亮着光，不禁就想进来看清楚，毕竟睡眠不足对于临场发挥的影响很大。
「碧音，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司怜梦咬唇问道，心中想着，水碧音的名字真动听。
「我本想去客房看妳睡了没有，怎知妳竟然还在书房里读书，我担心妳太晚睡觉对身体不好，所以就过来劝妳早点睡。」说着，水碧音已经放下手中宫灯在一旁的八仙桌上，轻移莲步来到司怜梦桌前，弯身问道：「妳在看什么？」
水碧音的衣衫宽松，这时候稍稍弯身，坐着的司怜梦便能看到一些不太文雅的画面，当下红着脸垂头道：「看……书啊。」
「我当然知道妳在看书啊。」水碧音嫣然而笑，捧起一本书，翻到封面去看，点头道：「原来是《大学》啊。」
「嗯。」司怜梦给水碧音这样惊扰，早就把孔子那套礼仪道德，非礼勿视抛到九霄云外。
水碧音本也只想劝司怜梦早睡便离开，所以嘱咐道：「妳早点睡觉吧，反正妳本就饱读诗书，不用这般紧张的。」
说着，水碧音便转身准备离开，司怜梦微微张嘴看着她手执莲花宫灯，打开门扉，不禁脱口而出地道：「妳……可以留下的。」
司怜梦发誓，这句话绝对没有经过思考而说出来的，正常情况下，她绝不会说出如此孟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