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下）
牧霜灵提起裙摆就向闻萧盼蝶跑去，紧紧地抱着她，被太阳晒得发烫的黄金锁子甲使牧霜灵不能接触闻萧盼蝶的体温，那份感情却淙淙流入心间。
「一定要活着回来，答应我。」牧霜灵咬着唇道，五年之前，她们就是在此处告别，当时年少的自己泣不成声，几乎就死拉着闻萧盼蝶不让她走，五年之后没有长进太多，依然哭得不成体统。
其实闻萧盼蝶这几天都有去找闻萧盼蝶，但两女刻意不提起离别之事，所以现在牧霜灵把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离愁别绪全都释放出来，哭得肩膀都抽搐着，司怜梦见状连忙上前揽着牧霜灵的肩膀，逼使她松开闻萧盼蝶，低声道：「都五年了，还是没有长大。」
「怜梦，以后请替我好好照顾霜灵。」闻萧盼蝶认真地道，目光不自觉望了望不远处的水碧音，刚好她也在看自己，二人四目交投了一刹那便各自躲开。
「别……在这里说些丧气话，霜灵如此麻烦，还要我跟妳一起照顾她呢。」司怜梦笑着捶捶闻萧盼蝶的肩膀，语气中却已带了哭音。
终于，城楼上的号角吹起来，示意全部士兵都要集合。
「走吧，霜灵。」司怜梦已经打算用蛮力拉走牧霜灵，心中暗暗祈求牧霜灵莫要重演那一幕－－哭着打闹，然后脚步踉跄地去追大军的步伐，然后在地上赖着不肯走。
「怜梦妳先回去吧，我跟霜灵还要一些话要说。」闻萧盼蝶知道牧霜灵绝不罢休，所以先向司怜梦打了个眼色。
司怜梦唯有离开，却见牧霜灵紧紧咬着下唇，站在原地，肩膀抽搐着，手拉着闻萧盼蝶的小手，力度不大，却是一副绝不放手的气势。
牧霜灵低着头不说话，虽然以前的确跟闻萧盼蝶疏远不少，但自从跟尹依依分开之后，她闲着没事便常常去找闻萧盼蝶，一来一往，那感情反而是更深厚了，闻萧盼蝶如非忙着点兵就是在陪伴她，牧霜灵偶尔还会坐在书房里替她处理军政要务，好让自己能有些事情做，不再让尹依依盘踞在自己的脑海里。
闻萧盼蝶见状也是痛在心里口难开，唯有强忍着心中酸苦去逗牧霜灵高兴。
现在闻萧盼蝶要走了，可能是永远地离开自己，这叫牧霜灵怎能不心痛？
「盼蝶……」牧霜灵轻轻地唤了一声。
「回去吧，我要走了。」闻萧盼蝶摸摸牧霜灵的秀发。
「假如妳不回来，我就去战场上找妳，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牧霜灵眸里泪光闪烁，语气却是无比坚定，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话说得有多暧昧。
因为她是很认真的，假若闻萧盼蝶回不来或者是失踪了，她就会独自一人出发前往战场上，不见到闻萧盼蝶绝不会回来。
生不见人，死也要见尸。
闻萧盼蝶心中一动，幽幽地道：「何苦呢？」
牧霜灵摇头不语，她的意思已决，何必再说？
闻萧盼蝶的眸里也渐渐有些雾气，她擡头望向天空把泪水稳住，然后才低头道：「我不在，妳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跟太子妃闹别扭了。」
就算没有我，妳还有尹依依，还有司怜梦，水碧音也曾答应我会好好照顾妳。
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开。
牧霜灵只是摇着头不说话。
她不要司怜梦，不要水碧音，甚至不要那曾经背叛过她的尹依依。
芸芸众生，她只要闻萧盼蝶一人。
凝视着牧霜灵那别情依依的眼眸，还有那颤抖着不愿说再见的苍白双唇，闻萧盼蝶在刹那间彷佛都忘了礼教，忘了道德束缚，忘了她已是将死之人，只想不顾一切地把牧霜灵抱紧。
本只想把这一切当作永远的秘密，现在却觉得不得不把一切说清楚。
闻萧盼蝶垂头，凑近牧霜灵，在她眼角印下轻轻一吻，然后极轻声地道：「我答允妳，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牧霜灵还未来得及咀嚼闻萧盼蝶话里的深意，却见她已经翻身上马，穿着如此沉重的盔甲，她上马的动作却依然如此优雅从容，可见其内功之深厚和马技之娴熟。
「盼蝶……」牧霜灵怔怔地低声重复着闻萧盼蝶的名字。闻萧盼蝶已经挥动马鞭赶上大队，只见她彷佛听见牧霜灵那含义模糊的呼唤，回眸嫣然一笑，阳光落在她的眼里，反射在牧霜灵的眸里，但见佳人一笑倾城，绝美无暇。
就算是那道剑伤，也无损闻萧盼蝶的美好。
「盼蝶！」牧霜灵如梦初醒地往前狂奔着，双手放在嘴边大叫着道：「妳要回来！妳不回来！我就去战场上找妳！」
马蹄踏踏声远去，牧霜灵终于跌跪在原地，竭力想从马蹄扬起的沙尘中看清闻萧盼蝶的背影。
我一定会等妳的。
请妳千万要回来。
司怜梦认命似地搀扶着牧霜灵回去，途经皇宫回去的仪仗队，她彷佛看见软轿里的皇后娘娘掀开窗帘，淡淡地看了自己跟牧霜灵几眼，但仔细想来，皇后娘娘不是跟牧霜灵交情不错吗？她见牧霜灵哭得这么厉害，想要关心牧霜灵也不足为奇啊。
如果司怜梦有时间去打量尹依依，她会发现尹依依带着淡淡悲凄的神情。
真的要自此成为陌路人？
尹依依伸手扶着窗沿，怔怔地目送牧霜灵离开的倩影，刚才于点兵仪式上，她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但却一眼都没有瞧过自己，彷佛自己跟她从未相识，彷佛那段快乐的日子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怎么能够就这样忘了我？为什么要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就把我从妳的脑海里完全抹去？
尹依依心里却明白，牧霜灵已经说过好多遍，她极为讨厌别人欺骗她，尤其是愈是重要的人，造成的伤害将会愈大，自己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怪不得她会变得如此无情。
但她可有想过自己的感受？
多少漫长夜里的无声思念，多少美梦里虚幻的拥抱，自己是打从心里惦记着她的好，她的温柔。
假如能维持当初的冷漠，假如能控制着不动情，那就不会沦落至今时今日的地步。
为什么要把满腔温暖都给我之后，却要这般无情地把它们全都收回来，拿下我一人孤单地留在原地？
我的心好冰冷，妳知道吗？
我的思念，妳听到吗？
尹依依也想跟牧霜灵一样哭着跑着，尽情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但她明白自己不能，身份的束缚丶道德的指责丶皇宫里的如履薄冰，使她只能在心里大声地呐喊着，只能在梦里才能勇敢地把真正的自己展露出来。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这么困难？
回到凤仪宫里，尹依依刚刚坐下来，外面的婢女便进来通传道：「太妃娘娘在外面等着见皇后娘娘。」
「传她进来吧。」尹依依摆摆手道，真不知道那女人又在找自己干什么？还嫌上次的事不够难堪吗？
话虽如此，尹依依却没怎么怪责水碧音，大约是因为如非水碧音，她也不会跟牧霜灵在一起。
水碧音跟着通传的宫女进来，尹依依把所有宫女太监都屏退后，就问道：「妳来找本宫干什么？」
说着，尹依依便淡淡地看了水碧音一眼，却出奇地发现这素来外热内冷的女人眼角竟像是有点湿润，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哼，原来这女人还有泪水可流吗？
「来安慰妳啊，刚才小郡主当众追着盼蝶不放手，妳心里应该酸得要命吧？」水碧音笑吟吟地道，她平日说话也不是这般刻薄的，但不知为何今天却是句句带着刺，大约是因为她的心情都不太好吧。
「妳说呢？」尹依依挑眉反问，这是明知故问吧？
水碧音露齿而笑，刚才她可不是只看闻萧盼蝶，她也有仔细打量站在牧雨澄另一边的尹依依，无奈当时尊贵的皇后娘娘只是痴痴地看着牧霜灵，然后就是目送牧霜灵飞奔向闻萧盼蝶后那伤心失落的眼神。
唉，水碧音也明白的，像闻萧盼蝶这样的情场敌人的确是太强大！样子长得清秀可人不说，还有柔情似水的性格，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随时挤出水般可爱，实在使人看着也会心生怜爱，她可不止是有柔弱的一面，抡刀舞剑时那副英姿飒爽的模样也是极为动人。
怪不得尹依依会如此气馁，毕竟闻萧盼蝶和牧霜灵是青梅竹马，而她只是个中途加入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