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下）
没想到闻萧盼蝶刚拿起玄铁红缨枪耍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收起铁枪，回身凝睇，果然看见牧霜灵正喘着粗气，一手靠着柱子，另一手则不断向自己招手。
闻萧盼蝶总有种不祥预感，这个结论可以从几方面推测。
第一，牧霜灵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要知道之前她都是隔天来的，刚好跟司怜梦梅花间竹地挑日子探访，所以闻萧盼蝶一天能看见司怜梦，另一天则能看见司怜梦。
可是，这几天牧霜灵都没有来镇国将军府里，闻萧盼蝶本以为她有事忙着，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她，加上闻萧子龙把自己完全禁足，她不想硬闯出去，唯有乖乖待在府中。
第二，牧霜灵的双眼红肿得像核桃，面色一片惨白，就算涂了胭脂，那层胭脂也没有渗进肌肤里，只是停凝在表面，看起来极为可怕，这大约是因为肌肤过于干燥的缘故。
到底发生什么事，使素来重视仪容的牧霜灵变得这般憔悴？
「霜灵，妳是来找我吗？」闻萧盼蝶唯有迎上前道，牧霜灵来到这里必定是来找她的，而且看来不像是好事，但礼仪上自己还是该打招呼的。
「盼蝶，很抱歉，这几天都没有来找妳。」牧霜灵回过气来便擡起头来，眼里犹带泪痕。
闻萧盼蝶比牧霜灵稍高，现在微微俯身看进牧霜灵的眼里，秀眉紧紧地蹙着，最终还是道：「无妨，我知道妳也有事情忙着。」
分明是有心事，要不然为什么要哭得这么厉害？
因为闻萧盼蝶从未见过牧霜灵哭得这般夸张，但既然牧霜灵不想说，她也无谓去问。
闻萧盼蝶是从来不会强逼牧霜灵的。
虽然闻萧盼蝶不会用强硬手段，但她却会用软手段。
例如，现在闻萧盼蝶表面上在为牧霜灵解释，那语气却是带着淡淡的凄楚，似乎在责怪牧霜灵发生了重要事情都不告诉她，是没有把她视作朋友。
这凄苦语气，假若太轻，牧霜灵不会察觉，假若太重，却略嫌造作，这些差距，绝对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果然，牧霜灵马上道：「盼蝶，妳……别怪责我，这几天我也实在心情不佳。」
「我哪里会怪责妳？」闻萧盼蝶伸出修长的食指，在牧霜灵肿起来的眼眶来回抚摸着，秀眉颦得更深。
牧霜灵不着痕迹地侧头避过闻萧盼蝶的手指，却举起手中的饭盅，强笑道：「我造了些好吃的给妳，回房吃吧。」
两人来到闻萧盼蝶的闰房里，牧霜灵把食物和食具都放好之后，便推到闻萧盼蝶面前，道：「慢慢吃吧。」
牧霜灵熬了人参鸡汤，香味四溢，色泽清澈，隐隐可见里面的诸多药材。
闻萧盼蝶喝了一口，便道：「妳要不要下人给妳端些糕点？」
「我刚吃过饭，不要紧。」牧霜灵牵起嘴角笑道：「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发生了？」
「还是老样子。」说着，闻萧盼蝶不禁摸摸自己脸上的伤痕。
牧霜灵凑上前道：「比之前好多了，我记得皇宫里有些专是替妃嫔袪除疤痕的药膏，待会我就跟皇上借来一些给妳用。」
「如花红颜终究都不过是皮相骷髅，何必过于执着？」闻萧盼蝶摇头道。
「别人的我不执着，我执着的是妳。」牧霜灵很认真地道，她已经失去了尹依依，她不能再让闻萧盼蝶受任何伤。
闻萧盼蝶不再反驳，低头喝汤，牧霜灵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她。
甫一安静下来，牧霜灵的脑海里又浮起之前在凤仪宫秘道里听见的秘密。
「这不是妳当初接近她的原因吗？还是，妳已经爱上了她？」
梦里都是当日的一幕，惊诧失措的自己丶欲言又止的尹依依丶冷眼旁观的水碧音……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个笑话，是个让这两个女人在背后嘲笑的跳梁小丑。
所谓的情深，只是为保命而想出来的计谋，亏自己一直还傻傻地付出。牧霜灵这几天甚至出现幻觉，只要安静下来，脑海里就会重演那天的字字句句，耳里听见的都是尹依依的说话。
这场梦结束了，接下来的梦却是一直以来跟尹依依并肩走来的点点滴滴，由当初的一见锺情到后来的情投意合……
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以后，再也没有以后。
牧霜灵知道自己不能沉沦下去，所以才会出来找闻萧盼蝶，没想到就算看见闻萧盼蝶，都依然无法忘却那使她痛心疾首的一幕。
「霜灵？霜灵？」使牧霜灵回过神来的却是闻萧盼蝶关切的呼唤。
「什么事？」牧霜灵如梦初醒，只见闻萧盼蝶已经凑到自己面前，呼吸可闻，她甚至看见闻萧盼蝶脸上细密的绒毛，当然还看见那道残酷的伤疤。
「我叫了妳好多遍，妳都不回应我，我还以为妳中邪了。」闻萧盼蝶轻嗔道。
牧霜灵眨眨眼睛，神情呆滞地道：「是吗？」
闻萧盼蝶心中叹了口气，明明有心事却还是不跟自己说啊，难道自己跟她的距离已经变得这般遥远吗？
「盼蝶，我有事要问妳。」牧霜灵突然拉着闻萧盼蝶的锦袖，神情闪缩。
闻萧盼蝶心中却是一跳，牧霜灵总算愿意把烦心的事说出来了。
妳知道，我在等待妳的坦白已经好久了？
「但说无妨。」闻萧盼蝶浅笑着道，那道伤疤如同白莲花上的污泥，格外显眼。
「如果我利用了妳，妳会怎么样？」踌躇半晌，牧霜灵最终还是问道。
「我相信假若霜灵利用我，一定是有苦衷的，不得不为之。」闻萧盼蝶低眉轻笑，刘海落下来，掩住了那半边伤痕，续道：「所以不会怪责，就算是有心利用，也会心甘情愿地被霜灵所利用。」
这话，委实说得露骨，但看着闻萧盼蝶清澈的眼神，却无法使人想到别处去。
牧霜灵脸颊不自觉一红，道：「为何就算我有心利用妳，妳依然心甘情愿？」
还是不懂吗？
闻萧盼蝶柔柔地把头靠在牧霜灵瘦削的肩上，轻轻地道：「因为妳是霜灵，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妳做的一切，我都能够接受。」
友情，本该是能够包容一切的美好。
可是当这份友情已经变质呢？
变质到成为……逾越界线的感情。
牧霜灵的眼泪不可遏制地落下来，为什么闻萧盼蝶虽然只是自己的朋友，却可以包容接受自己的一切？自己身为尹依依的情人，竟然无法接纳她的欺骗呢？
闻萧盼蝶对于自己是毫无底线的柔顺，自己对于尹依依却是有原则的好－－她唯一的原则，就是绝不要欺骗她。
为什么连区区的诚实，尹依依都做不到呢？
难道两个人的相处，诚实不是最重要的条件吗？
假如不能坦诚相对，这段关系还有发展的必要吗？
也许是自己对尹依依不够好，也许是尹依依对自己不够诚实……
无论如何，既然连最基本的原则都不能妥协，那继续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
牧霜灵闭上眼睛，微微低头，下巴感受到闻萧盼蝶头顶柔软的秀发，清泪沿着已经哭得发痛的眼眶落下来。
为什么还要为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而哭呢？
因为……
因为真的付出了许多，因为真的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