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上）
一零九
「相信我，皇后娘娘会没事的。」闻萧盼蝶轻抚着牧霜灵的秀发，一字一字地道，她相信水碧音的能力，更相信尹依依绝不会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事。
闻萧盼蝶是个极有手段的人，尤其是笼络人心方面的能力无人能及，试想想一个年轻少女能把千军万马摆弄于掌心之中，担任这些年纪历练比自己老练得多的人的统帅，她的口才是有多好？她的手段是有高明？
尤其是她的声音，温柔动听，铁石人听到都要溶化，还有谁会愿意违反她的话？
所以还是嫩极了的牧霜灵自是被闻萧盼蝶的三言两意说得连连点头。
闻萧盼蝶强忍着手想滑下去抚摸牧霜灵脸颊的冲动，硬生生地放下手，抿唇道：「所以别再担心了。」
「对不起，妳现在脸容受了这般重的伤，我却还在说些烦心的事，使妳心里都不开心。」牧霜灵歉然道。
「没所谓，反正我都需要跟人说话来解闷，要不然在这里坐下去也要闷死了。」闻萧盼蝶叹了口气道，她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却是能徒手劈死老虎的武林高手，平日都喜欢在后院里舞刀弄枪，现在不过是脸蛋受伤了，闻萧子龙便派人无时无刻在门口守候着，怕他家妹子一个受不了又去拿着玄铁红缨枪乱耍，到时候又戳中伤口就不好了。
闻萧盼蝶真想反问一句，就算自己的脸蛋完好无缺，还是有可能让铁枪戳中自己的脸啊，但为什么自己使枪这么多年都没有受伤呢？
这是因为自己的武功好啊！
既然自己的脸孔受伤并不影响武功发挥，那请问自己为什么不能舞刀弄剑呢？
罢了，闻萧子龙都是担心自己而已，而且就算自己软硬兼施地说服了闻萧子龙，还有司怜梦和牧霜灵这两个不讲理的小女人，她们不懂什么武功，只知道闻萧盼蝶就是因为这身武功惹了祸，所以闻萧盼蝶相信假若她们会废人武功，老早就把自己的琵琶骨揑碎了好让自己不能再用武功，乖乖躺在床上不再惹祸。
唉，乐观地去看整件事，这些都可算是甜蜜的烦恼啊，毕竟有人关心总胜过无人关心。
只是有时候让自己喘不过气来而已。
「那说些你喜欢听的吧，你想听什么？」牧霜灵很公平地道，刚才都是自己在说话，现在应该轮到闻萧盼蝶说话。
只要你说话，什么都爱听。
闻萧盼蝶笑笑地看着牧霜灵，然后眨了眨眼道：「随便吧。」
「听说你又要出征了，对吧？」牧霜灵闷闷地道，这边厢司怜梦又被游明心的事打击得闭门谢客，然后尹依依被奸人陷害，现在闻萧盼蝶被毁过容后还要去打仗！
这些女人都是疯了吧？
「嗯，半个月后。」原来自己已经躺了这么久，再不好好活动筋骨，恐怕到时候连马都上不了。
「去哪里？」牧霜灵靠在床边问道，从这角度还能看见闻萧盼蝶完整无缺的左脸。
「漠北边荒之地，他们刚刚经历兵变，帝权交替，新帝穷兵黩武，决定推翻以往跟燕朝签下的和约，现在于边疆不时滋扰燕朝人民，企图挑衅，而且军队有壮大的趋势。」闻萧盼蝶缓缓地道，想必是忆起那血流成河的景象。
「唉，何时才会没有战争呢？」牧霜灵苦恼地道，这天下怎么老是这么混乱？
「不会有这样一天。」闻萧盼蝶淡淡一笑道：「霜灵妳读过古史，理应该知道自人类出现以来，战争就在不断发生，不止是大规摸的，涉及武器的战争，小规模的如同侵占土地，欺凌弱小也在时刻上演。」
「所以我才在问，到底怎样能停止这一切？」
「不能，谁也不能，因为这是我们的天性啊。」闻萧盼蝶侧头微笑道：「好勇丶斗狠丶贪得无厌，就是这些个性导致战争的不断发生，偏偏这些东西都是根深柢固于每个人心中，所以战争将会无止境地蔓延下去。」
牧霜灵总觉得现在的闻萧盼蝶平静得近乎冷酷，这些话真的是那个温柔无害的闻萧盼蝶所说吗？
「既然你明知这是不能结束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去打仗？」牧霜灵不解，一场战争的原因不是为了阻止另一场战争的发生吗？如果这结果不会发生的话，为何还要去打仗？
「因为我不犯人，人要犯我，所以才要反击，我身为燕朝闻萧家的将军，自是必须为燕朝身先士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行军是为了保护燕朝的人民，就算知道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场仗要打，可是此刻如果只会逃避，我的人民就会被欺负，我不能容许这事情发生。」闻萧盼蝶静静地道，语气低柔温婉，却是斩钉截铁。
「唉，如果我是皇帝就好了。」牧霜灵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未待闻萧盼蝶发问，牧霜灵已经靠着她的柔肩，续道：「那我就可以把妳紧紧地锁在皇宫里，好让妳不再傻傻地为国牺牲，如果战争注定永无止尽，我宁愿自私一点，把妳留在我的身边，然后让其他人去死。」
这想法的确很自私，却是牧霜灵心里最真诚的想法。
闻萧盼蝶心中一跳，低头看着牧霜灵，刚好她擡起头来凝视着闻萧盼蝶。
对上闻萧盼蝶温柔无暇的眼波，牧霜灵吓得连忙转开目光。
怎么总觉得盼蝶的眼神……有点过于暧昧？
已经过了十天了。
尹依依默默地看着窗边弯弯的柳叶月，心中告诉自己。
毫无头绪，毫无线索，连她都觉得其实是自己梦游时命宫女下牵机药的吧。
抱膝坐在贵妃榻上，尹依依从未感到如此软弱，如此无助。
那个凶手像是知晓她的性格心意，把一切都算无遗漏，虽然牧雨澄曾下令要大家给她皇后的待遇，但尹依依还是敏感地感受到大家对她态度的改变，还有在她背后的窃窃私语。
现在尹依依觉得自己好像回到怀孕时的模样，毫无安全感，总是觉得别人在说自己的是非，脾气暴躁……
以前的她是愤怒，现在的她却是绝望。
因为尹依依从那些下人的眼里读出一种情绪，他们已经料定自己就是动手的人，所以用看凶手的目光去看她。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此时，高嬷嬷掀开锦帘，进来禀告道：「皇太妃娘娘在外面求见皇后娘娘。」
「带她进来。」尹依依立即站起来，水碧音现在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这皇宫里人情比纸薄，更别说她就是不讨人欢心的人，现在出事了更是从来没有人看望她，只有水碧音天天都来探访自己，她说她已经利用宫中势力展开调查，但还是得不出任何结论。
如斯深夜到访，莫非已经有了什么新消息？
只见水碧音一身深紫色宫袍，长发松垮垮地梳了个堕马髻，体态曼妙风流，看起来别有一番成熟风味。
「出去吧。」待水碧音一进来，尹依依便挥手屏退所有人，又道：「没有本宫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待宫女太监都退下后，水碧音方才走上前问，蹙眉道：「妳看起来愈来愈憔悴了。」
「本宫现在是在作困兽之斗，表演给皇上看，岂能不憔悴呢？」尹依依再笨也知道牧雨澄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猫捉了老鼠后不会直接杀它，而是先把它捉弄一番才杀掉，现在自己不正是如牧雨澄爪下的老鼠吗？
水碧音轻叹道：「本宫知道皇后不容易啊。」
尹依依转身，双手扶着窗沿，静静地凝视着窗外弯月，道：「本宫死了之后，请妳善待本宫的两位儿子。」
水碧音一惊，这尹依依现在是在留下遗言吗？
「皇后别乱说，这事情必定会平安无事地度过。」水碧音连连摇手道，她虽然是女人，却也是一诺千金之人，自己既然答应过牧彻明要保护尹依依周全，当然会竭尽全力。
「现在连本宫都怀疑自己有否做过此事……太妃，虽然妳与本宫之间素有恩怨，但希望妳别把这些恩怨带到本宫的儿子身上。」
「呸！皇后妳别说这些丧气话啊，距离时限还是半个月有多呢。」
「连妳的人脉关系如此广也找不出任何线索，妳叫本宫该怎么办？」尹依依回身，窗外冷月如刀，苍白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吹起片片衣袂，加上那欲语还休的幽怨眼神，显得她如同月下幽灵，带着鬼魅气息。
水碧音打了个哆嗦，伸手板着尹依依的肩膀，逼她正面看着自己，然后才道：「虽然这凶手办事实在天衣无缝，本宫也找不出他的所在，但皇后妳别忘了，我们还有最后一着呢。」
「最后一着？」尹依依秀眉轻颦，她还有什么剩下来？
此时，不远处似乎传来一些碰撞的声响，但来得太快，两女都来不及分清是哪里传来的。
水碧音眨眨眼睛，举起左手，收起了拇指，把另外四指合在一起。
四王爷。
尹依依秀眉一挑，立即会意。
自己最初讨好牧霜灵，不正是为了今天吗？
「这……似乎不太应该。」如果一直没有发生这件事，也许尹依依真的会以为自己当初是被牧霜灵打动，然后渐渐地爱上她。
水碧音逼近几步，淡淡地道：「这不是妳当初接近她的原因吗？还是，妳已经爱上了她？」
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能让尹依依死，不止是因为对牧彻明的承诺，更多是因为尹依依一死，自己就等于失去最大的靠山，到时候等着被牧雨澄新仇旧怨一笔清吧。
「如果让她知道，她会……伤心的。」尹依依迟疑地道，就算本意是利用牧霜灵，可是自己现在真的爱上她了，不想利用她来为自己化解危机。
「只要妳愿意开口，纵使拚掉她的性命，她都会帮助妳的。」水碧音缓缓地道：「因为她喜欢……不，不止是喜欢，因为她爱妳啊。」
因为她爱妳啊。
原来世上最大的伤害，都是来自爱。
人，只能伤害深深爱着自己的人。
当妳深深地爱着另一人，那就会成为妳最大的缺点。
「妳接近她的原因，不妨忘掉，只当作妳是向妳的情人求助而已，而妳的小情人却有能力可以帮助妳，何乐而不为？」水碧音步步进逼。
尹依依睁大眼睛看着水碧音，满脸迷惘。
「本宫……」
「何需再说？只需要召她入宫，然后哀求她以四王爷之势逼皇上就范，不就可以吗？历代皇后犯了错事，都要靠熟人向皇帝施压才能免罪啊。」
「那是因为她们本就有罪！如果本宫无罪而要四王爷施压，那岂不是间接承认本宫杀害司马氏吗？」
「反正，谁都不知道是哪个人杀了司马氏，假若能过此关，妳不妨吃下这哑巴亏，顺度给皇宫里那班不长眼的下人一个下马威－－皇后娘娘是有靠山的，就算杀人之后都没有敢管她，所以以后最好别乱招惹她，尤其是莫再插赃嫁祸。」水碧音轻笑道：「要不然下次可不能这么容易便逃过罪责呢。」
水碧音虽然在笑，但语气却使人心寒，尤如寒夜中被泼了一身冷水。
尹依依颓然坐下来，轻抚额头，假若向牧霜灵求助，那就是在真真正正地利用她和承认自己杀了司马氏；假若不向牧霜灵求助－－
恐怕这一辈子就完了。
「妳本来跟她在一起都是在利用她，现在需要利用她了，为何却不动手呢？」水碧音笑道：「皇后娘娘，妳刚才还没有回答本宫的问题呢。」
水碧音俯身，在尹依依面前一字一字地问道：「皇后娘娘是否已经爱上了迎秋郡主呢？」
「本宫……」尹依依正要回答，却听见屏风处传来一声巨响。
两女同时警戒地望向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