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八(下)
高嬷嬷掀开锦帘,果然看见牧雨澄一身明黄龙袍,头戴龙冠,由于年纪较轻的关系,所以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温文尔雅。
「参见皇上!」高嬷嬷立即行礼,尹依依懒洋洋地擡头看了牧雨澄一眼,淡淡地道:「臣妾见过皇上。」
反正早晚都要死,似乎没有必要对牧雨澄有礼吧。
据尹依依所知,牧雨澄之前跟自己妥协,都是因为自己跟他有利益输送而已,他不能冒上不义之名而谋害自己,但现在杀害司马氏正是大好借口让他把自己打入冷宫。
鸟尽弓藏,既然彼此之间失去利用价值,原本的相敬如宾也没有必要装下去。
牧雨澄背负双手,横目四周,那么多人在,正好让自己当一次爱妻情深的丈夫啊。
「皇后,朕听说妳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呢。」
尹依依侧卧在贵妃榻上,一手支颐,画上浓艳妆容的她明显多了几分慑人气势,只听见她凤眼一挑,道:「原来皇上还在关心臣妾啊。」
「那请问皇上来找臣妾有何贵干?」
「不瞒皇后,正是有关司马妃一事。」
尹依依冷笑着道:「哦,这几天太医来过了,禁军都来过了,没想到还要劳驾皇上来一趟啊,臣妾还以为皇上打算直接叫禁军把臣妾拉进天牢,跟司马妃的父亲作个伴呢。」
她已动真怒,语气更见尖酸刻薄,她明白自己已经被圈套栓紧,非死不可,所以临死前还要狠狠地向牧雨澄出气。
牧雨澄微微笑,尹依依愈是有恃无恐,愈是横蛮无礼,就显得他更为温柔无助,更为体贴娇妻。
「皇后且慢,朕也知道司马妃一事引起轩然大波,矛头直指皇后,但朕明白皇后菩萨心肠,是做不出这些杀人灭口的狠毒之事,可是禁军调查后还是找不出任何嫌疑之人,朕实在没法子。」说着,牧雨澄摊开双手,脸色沉重,似乎他真的很为尹依依担心。
虚伪!
你不是恨不得我早死早清净吗?
「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臣妾?」
「虽然说来无礼,但朕还是亲口问皇后,此事是否属实。」牧雨澄认真地道,像是真心想为尹依依翻案。
尹依依却完全不领情,唇角一扬,噙着冷笑道:「臣妾只能告诉皇上,当天臣妾正在喝燕窝,觉得那燕窝还挺好喝,所以命人给司马妃送去一碗,没有其他,如果皇上还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问高嬷嬷。」
牧雨澄立即望向高嬷嬷,高嬷嬷忙不叠道:「皇后娘娘绝对没有说假话。」
「朕当然也相信皇后,但捉贼要拿赃,牵机药不会无端出现在燕窝里,朕可以给皇后一个月的时间把真相找出来,如果一个月后依然是漫无头绪,那皇上只能凭表面的证据把皇后依法处置。」
话说得是委曲求全,就像牧雨澄是温柔体贴的情圣,言下之意却是--假若找不出凶手,妳就等着当替死鬼吧!
尹依依不怒反笑地站起来,牧雨澄很少看见她笑,此时见她笑得如此灿烂,剑眉不禁一皱。
「皇上说得动听啊,一个月要臣妾找出凶手?好!既然是皇上口谕,臣妾还能说什么呢?」尹依依笑得近乎癫狂,牧雨澄还真的以为她没有派人调查过?结果就是根本没有别人碰过燕窝!
牧雨澄给她的这一个月不过是虚伪的仁慈,为了表示出他是公私分明的好皇帝,却要自己天天担惊受怕!
尹依依此举却正中牧雨澄下怀,她的表现愈是癫狂,就愈是给自己理由去废后,假若尹依依被逼疯了,自己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就算没有发疯,一个月后自己依法处置,等待尹依依的都是死刑!
牧雨澄朗声道:「传令下去,这一个月内皇后娘娘一切待遇依旧,谁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依法处置!」
这下子,牧雨澄算是完全建立了自己光辉的形象,虽然极为爱护妻子,但却是情义两难全,所以他愿意给尹依依一个月调查,可是却不能徇私枉法,因此才要订下期限,假如查不到,那就唯有表面证据判刑了。
尹依依站在牧雨澄面前,双手抱胸,柳眉上挑,眼神凌厉,红唇似血,似乎在冷笑着围观牧雨澄演戏。
「臣妾很累,不送皇上了!」尹依依冷冷地逐客,全天下大约只有她一人胆敢赶走皇上。
计谋也好,机关也好,既然劫数难逃,那尹依依也不愿意再摆出一副哈巴狗的模样。
牧雨澄望了旁边的太监,太监会意,连忙尖声道:「皇上起驾!」
然后,尹依依便冷冰冰地坐在寝殿尽头,目送太监掀开锦帘护送牧雨澄出去,牧雨澄似乎感受到尹依依的眼神,回眸一笑。
那个笑容温柔纯洁,正如牧雨澄当日把水碧音打入大牢时的微笑。
但尹依依却知道,这是灾难降临之前的警告。
最近牧霜灵都按时探望闻萧盼蝶,总会带来补汤或是清淡菜肴,当然,最常带的还是那些养颜补血的药材。
闻萧盼蝶总觉得牧霜灵这几天都在心不在焉,今天见她发呆得几乎被汤水烫伤,忍不住问道:「霜灵有心事吗?」
「妳怎么知道?」牧霜灵毕竟是嫩,给闻萧盼蝶一试便试出真相。
「看得出来。」闻萧盼蝶斜斜地靠在床上,嘴角微扬,她觉得白纱覆在脸上总是痒痒的,所以很早便把白纱拿下来,那一道被缝补得像蜈蚣的伤痕横卧在她的右脸上,格外显眼。纵使那张清秀的容颜已毁,但不减的还是那份温柔的风姿。
牧霜灵早已经从无法直视这伤痕到现在能注视着闻萧盼蝶,她搔搔头道:「就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妳这人从来不会假装。」闻萧盼蝶柔柔地笑道:「这样很好。」
牧霜灵扁扁嘴,却想起自己有正经事说,当下点点头道:「最近的确有些事发生了。」
「什么事?」闻萧盼蝶卧病在床,虽然只是脸上受伤,但大家一致认为如果让闻萧盼蝶出去,外面的污物恐怕会沾到伤口上,到时候伤势便会变得更严重,她面对司怜梦丶牧霜灵和闻萧子龙坚决不妥协的神情,唯有乖乖投降,在床上当个娇弱将军吧。
牧霜灵想了想,反而这事都弄得满城风雨了,自己就算告诉闻萧盼蝶也不会惹她怀疑吧?
「皇后娘娘出事了。」牧霜灵小心地措辞,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像是跟皇后娘娘是朋友,却不是极亲密的朋友。
「皇后?」闻萧盼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牧霜灵,双目红肿,明显是之前哭过的,脸上的肌肉正微微地跳动着,大约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应该是因为提起此事后,神情会变得极为哀伤,所以才要控制自己的脸部,好让自己不要露出过于悲伤的表情。
「嗯……」牧霜灵咬着樱唇,那可怜的小模样让闻萧盼蝶又怜又爱,顾不上什么礼仪,伸指就轻按着她的上唇.低声道:「常常咬唇不好。」
牧霜灵的眼睛望向闻萧盼蝶的手指,再望向她的脸孔,柔情似水的笑意映入眼帘。
「知道了。」牧霜灵呆呆地点头,她一开口说话,牙齿也放开了下唇。
闻萧盼蝶这才展颜而笑,事实上自她脸容被毁之后,笑起来也远远不如往日清纯,但也许是多了那一道伤痕,使她微笑时添了几分魅惑。
「现在跟我说,到底皇后发生什么事?」闻萧盼蝶也很好奇,尹依依不是好端端地在当皇后吗?在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中,谁还能伤害她?
于是,牧霜灵便把下毒之事娓娓道来,她当然是从尹依依口中听说的,但却解释为自己道听途说,可是其解释之仔细程度,明显是当事人直接陈述的。
闻萧盼蝶也没有特地揭破牧霜灵的谎言,听罢,便半闭着美眸道:「皇后坚称无辜?」
「嗯,我也觉得皇后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牧霜灵坚定地道。
如此相信她呢……
不过,闻萧盼蝶跟牧霜灵倒是站在同一立场,尹依依这人是典型的刀子口豆腐心,要她对司马氏动手,恐怕她还是不敢动手呢。
「霜灵妳把整件事再跟我仔细说一遍,且看看我能否找出破绽之处。」闻萧盼蝶认真地道:「毕竟牵机药不会无故而来,一定是有人下毒谋害司马氏,而且想趁机把皇后一网打尽。」
牧霜灵心中一寒,原来自己的情人生活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中,她连忙问道:「妳说最大嫌疑的是什么人?」
「我跟皇宫中人皆无交情,不能在这里胡乱猜测,因为任何人都有可能。」闻萧盼蝶耐心地道:「宫女太监可能对两人怀恨在心丶后宫妃嫔也许想趁机得宠上位……谁也可以是凶手。」
牧霜灵抚额道:「那皇后现在该怎么办?」
「皇上可有说什么?」皇后是六宫之主,所以历来也出现不少皇后明谋暗害妃嫔,假若皇上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皇后自是可以横行霸道,但这都是因为皇后背后的势力极大,连皇上也不想冒险得罪。
可是尹依依明显没有什么背后势力啊,而且她也从牧霜灵口中知道牧雨澄跟尹依依关系不佳,在这种情况下,牧雨澄似乎没有必要回护尹依依。
「皇上自是龙颜震怒,因为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下杀害司马氏,于是他马上命人展开调查,调查的结果却直指皇后娘娘……」
「所以呢?」
「所以皇上给皇后最后通牒,假若一个月内揪不出凶手,便会按照表面证据把皇后处罪……那是什么罪?」
「谋害妃嫔,罪大恶极,当判斩首之刑。」闻萧盼蝶熟读燕朝律法,所以也直接念出律法内容。
牧霜灵身子一软,几乎从木凳摔倒在地上,道:「历来不是有很多皇后杀害妃嫔吗?怎么她们都活得好好的?」
「因为皇上不动她们啊,皇上不动她们,哪有人敢挑战她们的权威?于是便愈来愈猖狂了,但如果按照律法来说,恐怕那些皇后每人都要凌迟一千遍呢。」闻萧盼蝶俯视着牧霜灵,语气不知不觉地带着几分残酷,她毕竟也是凡人,而且是个女人,嫉妒之心自是不弱的,此时见尹依依出事了,难免有种情敌得罪的快活感受。
牧霜灵几近是马上扑到床上,紧紧地抓着闻萧盼蝶,问道:「盼蝶妳可有方法救她?」
手中满是冷汗,还在发抖,闻萧盼蝶低头看着牧霜灵湿淋淋的双手,目中闪过一丝受伤,最终还是强笑道:「自古以来,朝廷跟后宫都是两个世界,绝不互相干涉。」
一旦干涉,便是亡国之始。
「那……皇后岂不是要等着死吗?」牧霜灵几乎要哭了。
「她不会死的。」闻萧盼蝶淡淡地道。
因为尹依依还有水碧音,水碧音跟尹依依是同一阵营,两女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假若尹依依死了,牧雨澄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水碧音,所以水碧音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这些话自是水碧音在游历时告诉闻萧盼蝶的。
而且水碧音跟牧雨澄有仇怨,愈是牧雨澄想做的,她就会尽力阻止,更别说她答允过皇上要照顾尹依依,所以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妳为什么这样说?」牧霜灵奇道,为什么闻萧盼蝶如此肯定?
奇怪的是,纵使这说法毫无根据,可是对上闻萧盼蝶那似乎带着魔力的眼眸,牧霜灵却觉得自己能全心全意地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