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下）
另一边厢，牧霜灵已经赶到丞相府里，随便抓着一个下人便问道：「闻萧二小姐呢？」
「在西厢房里。」那下人吓了一跳，连忙指着西厢房的方向道。
牧霜灵把那下人一把推开，便提起裙摆往西厢房冲去，那凶恶的模样比起山贼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来到西厢房前，却听见房里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大约是司怜梦请来的大夫吧。
牧霜灵门也不敲就直接踹门进去了，身后还跟着三个跑得汗流浃背的太医－－他们是太医，不是士兵啊！没有跟着郡主满街乱走的体力啊！
却见房里好几个大夫正跟司怜梦和闻萧子龙谈论闻萧盼蝶的伤，突然牧霜灵流里流气地冲进来，身后还要跟着三个太医装束的中年男子，他们全都吓呆了。
「盼蝶没事吗？」牧霜灵来不及解释，便冲至客房床前，却见闻萧盼蝶睡得安安稳稳，除了脸上被白纱覆着外，看起来完全无碍。
「霜灵……」司怜梦怔住了，虽然说是毁容，但牧霜灵用不着这副要找人开涮的架势吧。
「盼蝶不是受重伤吗？」牧霜灵回头便向司怜梦质问，刚才那婢女火急火燎地冲过来，那语气活像自己要来送闻萧盼蝶最后一程呢。
司怜梦这才恍然，大约是因为自己刚才命令婢女的语气过于激动，所以婢女也以为闻萧盼蝶受了什么必死重伤，才会使牧霜灵误会。
不过，闻萧盼蝶受的伤对女人而言绝对是极为沉重的伤害。
「妳掀开她的面纱看看。」司怜梦向闻萧盼蝶扬了扬下巴。
牧霜灵秀眉一皱，该不会闻萧盼蝶的头颅被摔成肉酱吧？这样她可是没胆子看呢……
罢了，那可是闻萧盼蝶呢，就算是一堆肉酱，她还是要看的，不但要看，而且要找行凶者报仇，把行凶者的头颅都摔成肉酱－－不对，不止头颅成为肉酱，全身都会被剁下来再腌制再喂老鼠。
牧霜灵恨恨地想着，纤手也把面纱掀开，映入眼帘不是想像中的肉酱，但都是极为可怕的情景。
只见闻萧盼蝶的左脸还是好端端的，右脸却有一道从额角划到嘴角的伤痕，伤痕极重，几乎见骨，可想而知痊愈后都会留下深深的疤痕。
牧霜灵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发抖，她回过头惨白着脸道：「谁做的？」
司怜梦回头望了望闻萧子龙，最终还是道：「盼蝶的未婚夫。」
「未婚夫？他在哪儿？」牧霜灵尖声道：「我要杀了他！」
说着，牧霜灵便作势要扑出去，闻萧子龙和其中一个大夫连忙一人一边地架着牧霜灵的手臂，阻止她进一步的动作。
司怜梦靠着墙壁，抚着额头，很疲累地道：「他已经逃走了，而且……盼蝶是心甘情愿受他一剑的。」
「心甘情愿被他毁容？盼蝶疯了吗！」牧霜灵大怒道，她从未过如此震怒，要知道容貌对一个女人而言多重要，尤其是正值花样年华，前途无可限量的年轻少女，这个人能用如此阴狠毒辣的招数对付闻萧盼蝶，就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件事很复杂，霜灵妳别闹了，盼蝶还在昏迷着。」
「昏迷？」牧霜灵回首眯着眼睛。
另一个大夫免得郡主娘娘再撒野，连忙道：「刚才小人在治理二小姐的伤时用了麻沸散，这麻沸散有催眠作用，所以二小姐暂时睡着了。」
闻萧子龙见牧霜灵已经冷静下来，当下松开手道：「郡主，这事情发生得突然，我听到消息时也是吓了一跳。」
牧霜灵挥了挥手，示意闻萧子龙别再说了，然后向那班大夫道：「你们走吧，本宫请来皇宫太医为二小姐治伤，皇上口传圣谕，如果治不好二小姐，这帮太医也不用回宫了。」
既然得到皇上千金一诺，闻萧子龙自也是放心不少，那帮大夫见皇室中人插手，连皇上也牵涉其中，哪里敢再说什么，再三作揖后便离开，闻萧子龙则跟着送他们出去。
牧霜灵望着那班太医，再指了指床上的闻萧盼蝶，示意要他们上前察看闻萧盼蝶的伤势。
三位太医之一的李少岚道：「二小姐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微臣建议郡主可以跟司小姐出去再谈。」
言下之意就是要牧霜灵别在这里大吵大闹。
牧霜灵瞪了李少岚一眼，才不情不愿地向司怜梦道：「我们出去再说吧。」
「嗯。」
虽然很不想把那件糊里糊涂的惨事旧事重提，但为免牧霜灵再大闹丞相府，司怜梦还是不得不把整件事巨细无遗地解释清楚－－现在想来方才发现整件事看似复杂，仔细说来也是条理分明，闻萧盼蝶欠下的早晚要还，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去还债而已。
天道轮回，这些都是缘，种下什么因，就会得来什么果。
听罢，牧霜灵也愕住了。
「所以你的旧情人是游明心素未谋面的哥哥，而游明心则是因为他师父的遗言而去找盼蝶调查此事，最后得出这结果后，盼蝶自知亏欠于他，因此让他随便在自己身体什么地方刺一剑，而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刺伤了盼蝶的脸？」
「嗯。」司怜梦淡淡地应了声。
牧霜灵抱头蹲下来，皱眉道：「整件事怎么可能弄成这样子？」
「我也不知道，但游明心懂武功，现在要抓住他都没法子了，而且我想依盼蝶的性子是不会想抓住他的。」
「盼蝶怎么这样傻？就随便在肩膀划一道口子不就好了吗？」
「盼蝶本就是有些江湖中人的侠气，讲求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一点就害了她。」身后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牧霜灵回头便看见闻萧子龙向她们走来，面色沉重。
牧霜灵晦气地道：「我不懂什么侠气，只知道那人伤害了盼蝶，我必定要报仇！」
「但她杀了游明心的兄长啊。」闻萧子龙淡然道。
「他的兄长是无赖，伤害了怜梦，要不然盼蝶怎么会动手？」牧霜灵极快地反驳道。
「以前盼蝶杀过的人呢？」闻萧子龙反问道。牧霜灵语塞，她再是天真也知道闻萧盼蝶这女修罗之名并非白来的，因为她早就听说过不少闻萧盼蝶在战场上逢人就砍，杀人如麻的事迹，虽然闻萧盼蝶从来不说，但有些事还是心里清楚的。
「以前我跟盼蝶的师父就常跟我们说，我们这些人注定是满手鲜血，将会被万魂缠身索命，所以就算人生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能埋怨，我们因为杀人而得到太多荣誉，老天爷必定会收走我们的一些东西以作补偿，要不然世界哪里公平？」闻萧子龙平静地道。
牧霜灵绝望地退后几步，过了半晌，方才启唇道：「为什么当初要盼蝶上战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啊！就算不杀人，她也能活得好好的！如果不杀人，她不会弄成这样子！」
闻萧子龙闭上眼睛，难道跟牧霜灵说出当年闻萧盼蝶被预言上战场吗？说来倒是讽刺，把闻萧盼蝶推上战场的是如空道长的弟子，最后毁她容颜的都是如空道长的弟子！
「罢了，事情都发生了，我们别只怪责对方。」司怜梦轻拍着牧霜灵的背部打着圆场道，顺度向闻萧子龙打了个眼色，示意她会先把情绪不稳定的牧霜灵带走。
却听见牧霜灵苍白着一张俏脸道：「我要见盼蝶。」
「盼蝶还要休养……」司怜梦阻止，免得牧霜灵会对闻萧盼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牧霜灵冷笑道：「盼蝶那一身武功，伤了她的脸还用昏迷十天吗？」
说着，牧霜灵便挣开司怜梦的手臂，大步向西厢房走去。
司怜梦和闻萧子龙相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既然郡主娘娘说要见闻萧盼蝶，他们这些老百姓还有什么可说？
牧霜灵直接推开房门，只见闻萧盼蝶已经坐起来，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正跟三位太医聊天，除了半边脸被白纱覆着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参见郡主娘娘。」三个太医看见女煞星来了，连忙行礼。
「盼蝶怎么样？」牧霜灵上前坐到闻萧盼蝶的床边，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转头便冷冷地向太医问道。
「我没事，就是脸上受了点伤。」闻萧盼蝶何等武功，一碗麻沸散岂能使她昏迷，只是因为懒得说话所以才会装作昏迷，所以刚才牧霜灵闯进来时的所作所为她全都听在耳里，心里甜甜的，语气也连带轻轻柔柔的，如同羽毛拂过心灵。
「还说没事？」牧霜灵近距离观看闻萧盼蝶的脸孔，隐隐可以从白纱里看见那道恶心的伤痕，她生气地别过头去，又问道：「有法子可以让这伤痕痊愈吗？」
李少岚回答道：「这道伤痕深至见骨，恐怕就算是痊愈也会留下疤痕，但微臣能用药使疤痕淡化。」
「本宫不要淡化！本宫要那道伤痕消失！听到没有？做不到就回去买棺材吧！出去！」牧霜灵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堆，结论就是假若闻萧盼蝶的脸回不到原样，他们也能滚蛋了。
「别埋怨他们，这道伤的深浅我心里清楚，他们也已尽力了。」闻萧盼蝶靠着牧霜灵，半闭美眸，如果这道伤能换来牧霜灵如此的宠爱，她宁愿脸上多添几道伤痕。
牧霜灵本想瞪闻萧盼蝶的，但看到她脸上的伤痕，那颗心疼得快要滴出血了，哪里舍得瞪她，当下只是很不耐烦地向那班太医挥了挥手，道：「还不快点给本宫滚出去！」
太医们离开后，牧霜灵便认真地道：「盼蝶，我只需要妳告诉我一句，要不要我把游明心那王八蛋抓回来，给妳砍几刀消气？」
如果闻萧盼蝶点头，牧霜灵就可以哀求皇上派兵去把游明心抓回来，毕竟是皇上的爱将被歹人刺伤，皇上不可能冷眼旁观的。
既然牧霜灵知道伤自己的人是游明心，那她极有可能从司怜梦口中知道整件事无比复杂的因果吧，没想到知道这些之后，她依然愿意偏袒自己，闻萧盼蝶心里甜得快成蜜糖了，别说杀游明心了，她此刻连剑都不想提起了，当下乖巧地摇摇头。
「不要？他伤害了妳呢！」
「这是报应啊，我杀人太多，这道伤痕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从军以来，杀过的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正如师父所说，自己杀人杀得太多，早晚会有报应。
但如果这报应能换来牧霜灵的关心，那也挺划算的啊。
「报应？你是为国披甲啊，杀的人都是该杀之人，凭什么要给你报应啊？」
「我杀的人，他们都有父母妻儿的，正如游明心的兄长，假如每个家属都在我身上割一刀，恐怕我早就下地狱了。」闻萧盼蝶感受到牧霜灵身上的幽香，淡淡地道。
「无论如何，那游明心伤害了妳，我一定要他抓回来，打他一顿来出气！」
「不要了，我跟游明心的恩怨到此为止，别再延续这段仇怨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呢？」闻萧盼蝶轻轻地道，似乎有点疲倦。
牧霜灵心疼地看着闻萧盼蝶，无比自然地伸臂揽着闻萧盼蝶的柔肩，不知道是对尹依依做惯了这动作还是出自真心地怜惜闻萧盼蝶。
闻萧盼蝶略为调整坐姿，安安定定地靠在牧霜灵不宽厚却柔软的怀中，心里有点对不起尹依依的感觉，但对于牧霜灵的依恋还是超越了这份愧疚之情。
「盼蝶……如此一说，妳跟游明心一直都在假装未婚夫妻吗？」牧霜灵又问道。
「嗯。」
牧霜灵秀眉轻蹙，现在怎么办？本来已经没有人胆敢把这朵带刺的娇花娶回来，现在容貌已毁，闻萧盼蝶的前路又该怎么办？
虽然说牧霜灵本人不想嫁人，但这是因为她心仪于尹依依而已，对于柔弱的闻萧盼蝶，她还是很希望闻萧盼蝶能找个依靠。
闻萧盼蝶知道牧霜灵在担心，有意无意地低声嘀咕道：「有妳就足够啊。」
「妳说什么？」牧霜灵果然马上问道。
闻萧盼蝶偷偷地笑，就是要妳问啊，要不然我怎能大声说出来？
「有妳就足够了，霜灵。」闻萧盼蝶擡眸嫣然一笑，没有被掩着的半张脸笑靥如花，美眸灿烂若晨星，一时之间牧霜灵竟然看傻了眼。
听到如此直接的告白，看到如此动人的笑容，牧霜灵怎能不动心？
俏脸不禁一红，牧霜灵摸摸闻萧盼蝶的头发道：「我不能娶妳啊，傻子。」
「那就约好一辈子不嫁，到老还要在一起，我耕田妳织布，妳说多好。」闻萧盼蝶单纯地眨眨眼睛笑道，这也是她最大的心愿。
由于闻萧盼蝶有意说得如此暧昧不清，牧霜灵也没有想到歪处去，只是轻轻点头。
如果真有这样一天，其实如此生活也不错啊。
闻萧盼蝶只希望这一刻能维持至天长地久，她不需要牧霜灵明了自己的情感，她只想陪伴在牧霜灵身边而已。
别人说巾帼不如须眉之红颜如她，必定胸怀天下，运筹帷幄，却不知道天下红颜心之所向，不也是那个温柔的怀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