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芝士 作品

一零六(下)

一零六(下)

临走前,牧雨澄叫住水碧音,道:「还请太妃传朕口谕,让司马氏进来。」

「本宫遵命。」这个顺水人情倒让自己当了,水碧音笑了笑便转身出去。

走出御书房,只见司马氏脸色苍白,云鬓蓬乱,但依然跪在地上,哭声也变得极为嘶哑。

「皇上请司马妃进去,你们扶她一把吧。」水碧音在门前悠悠地道,这样听来倒像是自己替她为皇上求情,然后皇上才心软答应。

说罢,水碧音便迈步离开,果然听见司马氏站起来后便转身道:「谢谢太妃娘娘好意。」

「不客气。」水碧音脚步一顿,随即继续走出御书房的院子。

总觉得牧雨澄……不怀好意啊。

罢了,司马氏也不是自己的谁,更别说她可算是尹依依的敌人,她受罪了对尹依依而言是好事吧。

但事实上,一个司马氏倒下来,还有千千万万个司马氏站起来,尹依依位处极权,就注定一辈子都受人挑战。

话说司马氏被太监扶着来到御书房,只见牧雨澄正在亲手泡茶,双眸垂下来,平心静气。

相比起来,自己却是无比尴尬。

「臣妾参见皇上。」司马氏双手都被太监扶着,要不然她的膝盖一软便会倒下来,由于长期跪着,所以双膝早已经沁出鲜血,使她无法站直。

「扶司马妃坐下来。」牧雨澄朝对面的座位摆了摆手,那两个太监把司马氏文到座位上坐好,司马氏坐下来时双脚垂下,膝盖的伤被拉扯,痛彻心肺,但此时难得牧雨澄愿意召见自己,自是不能介怀这些小事。

牧雨澄再挥了挥手,示意全部太监都退下来。

待那两个太监离开后,牧雨澄方才悦声问道:「爱妃何事求见?」

「臣妾听闻父亲被捕入狱一事,所以特地来找……皇上问个清楚。」司马氏呐呐地道,平日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毕竟自家老父的性命还在对方手上啊。

「朕也是证据确凿才会派人抓去司马大人的,莫非爱妃质疑朕的判断?」牧雨澄淡淡地道。

「臣妾不敢。」司马氏连忙道,只差没有翻身下跪而已。

「既然如此,爱妃还有什么要问朕的?」牧雨澄从不厉声说话,此时更是放柔声音,但不知为何却听得司马氏不寒而栗,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未了解过这男人。

「皇上……」司马氏语塞,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因为假若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要皇上开恩,倒像是自己强词夺理了。

牧雨澄倒是善解人意,道:「爱妃放心,朕必定会看在爱妃的份上,对司马大人从轻发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得到皇帝的一言许诺,司马氏自是如获至宝,目中泛起泪光地道:「谢皇上垂怜。」

牧雨澄向司马氏温柔地笑了笑,扬声道:「人来。」

太监进来后,牧雨澄便淡淡地道:「送司马氏回宫,命御膳房熬些补身的参汤给她,还有请御医来察看她膝盖的伤。」

一切看起来都如斯平静,牧雨澄又当了一遍好人,只是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计谋呢?

闻萧盼蝶今天已经叹了第十七次气了。

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处理出征的事,有意无意地把核对游明心兄长身份的一事放在一旁,游明心见她在忙国家大事,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她。

但闻萧盼蝶心里明白,这事情毕竟要来个了结,丑妇终须见家翁。

闻萧盼蝶脑海里想的都是这件事,使手上的公文也无法阅下去,当下随手拿纸镇压在公文上,站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好吧,今天就去司怜梦问清楚,算是还游明心一个心愿。

于是,闻萧盼蝶找同还在房里打坐的游明心,连袂前往丞相府。

「二小姐想去什么地方?」游明心刚才正一边打瞌睡一边打坐,怎知闻萧盼蝶不敲门便冲进去跟他说有要事办,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看起来娇娇弱弱,手劲却可以徒手劈死水牛的闻萧二小姐拉出去。

很少见闻萧盼蝶有这般焦急的时候啊。

「找司小姐问清楚,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闻萧盼蝶回眸,淡淡地笑道。

游明心默默地拉好自己凌乱的衣襟,虽然这是自己想做的事,但用不着在自己衣衫不整的时候拉出去吧。

「二小姐看起来很焦急啊。」

「速战速决为妙。」闻萧盼蝶坦白地道。

游明心也不想问闻萧盼蝶为何会突然行动迅速,他哪里想到闻萧盼蝶为了此事已经好几天睡不好了,连公文都阅不下去,心情自是格外不耐烦。

终于来到丞相府前,侍卫进去通传之后,二人便站在朱门前稍等,不久之后,司怜梦的贴身婢女便出来带领自己进去。

来到司怜梦的素霓院里,只见司大小姐正拿着水壶浇花,由于天气酷热,所以长长的黑发只是随意挽起来,单穿一件束胸高腰宝蓝色长裙。

「怜梦。」闻萧盼蝶开口唤道,司怜梦应声望去,却不止看见闻萧盼蝶,还有跟在她身后的游明心。

「盼蝶带同未来夫婿来找我呢。」司怜梦笑笑说道。

「我们来找妳是有事问的。」闻萧盼蝶开门见山地问道,她见司怜梦在对上游明心时神情明显改变,就知道游明心所言非虚--他的确很像司怜梦的旧情人。「坐下来慢慢说。」司怜梦放下水壶,来到亭子里坐下来,闻萧盼蝶和游明心也跟在坐在她的对面。

闻萧盼蝶知道整件事极为复杂,必须从头说起,当下从比武招亲当天说起,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一切说清楚。

「所以游公子其实是道士?为了寻找身世之谜而来到京城?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司怜梦的关注点很奇妙。

「嗯。」闻萧盼蝶点点头,自己似乎对全天下撒了个弥天大谎啊。

「你们来这里就是问我到底他是不是在天颖三十五年六月初三死的?」司怜梦无比认真地问道。

「正是。」游明心急急地道:「司小姐妳是二小姐的朋友,而贫道的兄长之死正是跟二小姐有关,所以……」

「言之有理,但请问道长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司怜梦瞧了闻萧盼蝶一眼。

「不……不知道。」

闻萧盼蝶轻抚额头上的花黄,她自是知道司怜梦那眼神的意思是在询问自己应否把真相说出来,此时她也唯有点头。

司怜梦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啊,希望游明心不要一怒之下动手杀了闻萧盼蝶吧。

「假若道长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话,也许整个故事就因此完整了。」司怜梦幽幽地说出当年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包括自己如何认识他,然后日久生情,再打算私奔,在土地庙里被敲晕,牧霜灵和闻萧盼蝶刚好赶至……

「然后他就死了。」其实司怜梦也没有目睹他死的过程,都是牧霜灵事后跟自己提起的。

「所以……他是二小姐所杀的?」游明心栗然道,怪不得闻萧盼蝶一直不说。

「如果对上令师尊的卦象,加上一切表面证据,那你的兄长的确是盼蝶所杀的。」司怜梦肃然道:「可是盼蝶事后调查他的身世,方才知道他行骗成性,骗过不少无知少女,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恶贯满盈?难道你还能埋怨她吗?」

游明心低头,想起闻萧盼蝶把第一批贼人杀掉时的心狠手辣,再构想出她杀自己兄长时的画面,竟然是栩栩如生。

「他当初……为何要丢下贫道?」游明心不解地问道。

「自我调查所得,令兄自幼家贫,四海为家,长大后凭着好看的容貌当上了这些勾当,也许当时就因为贫穷的缘故而丢下了你,令师尊说你不能跟他相认,大约是因为他做的勾当见不得光,令师尊不想你跟他……同流合污。」闻萧盼蝶觉得自己的言语有点刻薄,当下补充道:「如果我的言语中有任何不中听之处,请你原谅。」

「无妨。」游明心抱着头不说话,没想到等待了十几年的结局竟是这样,一直期待跟家人重聚,没想到得来的却是兄长横死的消息,而杀他的偏偏是那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人,自己的兄长竟是如此该死的恶人……

一路上,游明心见识过闻萧盼蝶的手段,她虽是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却是一等一的侠义之人,遵行以武止戈的原则,而且是燕朝的英雄人物,这样的人杀了如斯无情无义之人,本应是使他拍手称快之事,但对象可是他的亲生兄长啊……

闻萧盼蝶不知何时已经把长剑塞到游明心手里,幽幽地道:「我杀了他绝不后悔,就算让我再选一次,我都会杀了他,因为他是该死之人,因为他欺负了我最好的朋友,但我明白你想要为兄报仇。」

她擡眸,眼神清澈如水,续道:「我欠你一剑,你现在就刺我一剑,随便任何地方,此剑之后,你我之间再无恩怨牵绊。」

「这……」司怜梦想开口阻止,但闻萧盼蝶已经向她挥手,示意她休要说话。

游明心只是感到手中剑柄无比冰凉,却见闻萧盼蝶已经站起来退后几步,背负双手,腰板挺得笔直,一副任由游明心宰割的模样。

司怜梦急得直跺脚,这闻萧盼蝶怎么如此死板?明明那人就是该死的啊!他做这么多坏事,闻萧盼蝶待他根本不为过!

游明心执剑站起来,对上闻萧盼蝶毫无畏惧的双眸,想起她的侠骨丹心,想起她为国披甲,想起她这些日子来彻夜未眠都在研究兵法,只为把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如此智勇双全的女子,杀她是不忠,不杀她是不义啊!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游明心缓缓地举起手中之剑,此刻伤害了闻萧盼蝶,万一她出征时旧伤复发,连累全军覆没,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可是不伤害她,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兄长?

终于,游明心手中的剑还是往闻萧盼蝶斩下去!

「盼蝶!」剑光闪过,司怜梦不禁惨呼一声!

游明心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是直接跃出丞相府的后院,闻萧盼蝶知道自己这辈子是不会再看见他了。

脸上一片冰凉。

不是泪。

是血。

「盼蝶!盼蝶!」司怜梦冲过来扶着闻萧盼蝶,其实闻萧盼蝶当然没有柔弱至被斩一剑便倒在地上,但这时候心里未免有点摇摆,有人伴在身边也是好事。

司怜梦扶着闻萧盼蝶坐下,扬起左手想摸摸闻萧盼蝶的脸,但还是收起来掩脸道:「这杀千刀的混蛋!他怎么会把这一剑刺在妳脸上!」

对,游明心没有杀闻萧盼蝶,更没有刺她的要害之处,而是选择在她脸上留下一剑。

脸上的伤并不重,至少一定不会影响闻萧盼蝶上沙场杀敌,却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也就是毁容。

游明心这一手使得狠辣,既不会使影响闻萧盼蝶战场上的表现,却能报杀兄之血海深仇。

司怜梦哭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此时不该哭泣,是应该找大夫啊!当下话也不说就跑出去叫婢女找来最好的大夫!

闻萧盼蝶静静地坐在亭子里,任由鲜血滑落脸颊,一滴滴落在衣衫上。

天道轮回,以前师父常跟她说自己杀戮过重,纵使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但手段过于阴险毒辣,终有一天会遭受报应。

这一道剑痕,将会永远陪伴着自己,正如自己犯下的满身杀孽都会如同附骨之蛆地依附在自己身上,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