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下）
司怜梦几近是逃出镇国将军府，一路上急步走着，很快便来到丞相府里。
游明心的脸孔，竟然不自觉跟往日那个人的模样重叠，真实得使她想哭。
对啊，一直想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但还是想问个明白。
无关爱情，只想得到一个答案而已。
「小姐！小姐！」侍卫开门后，司怜梦便一路往素霓院跑去，也没有管后面的下人在叫着她。
终于，司大小姐受不了有人老在后面聒噪，回过头冷冷地道：「有话快说。」
「皇贵妃……皇贵妃！」好不容易司怜梦终于停下脚步，一直追着她的婢女这才停下来，双手支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皇贵妃什么？」司怜梦此时正是心乱如麻，为什么要突然提起皇贵妃？
那婢女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道：「皇贵妃被皇上宣召回宫了！」
「这事情我好几天前就知道了。」司怜梦淡淡地道，这事情就算是聋子都知道吧，她虽然想见水碧音，但无奈不知道自己在水碧音心中的地位到底是什么，贸然找她会不会招来她的讨厌，更别说纵使自己是丞相千金，可是仍然不能在未经宣召的情况下闯入宫中见皇贵妃啊。
「皇贵妃刚才派人来府里宣召小姐入宫啊。」
「什么？」司怜梦的眼睛立即瞪大，什么？皇贵妃召自己入宫？
想起水碧音，司怜梦的最后印象便是在思渺峰上，水碧音一身粗布衣服，向自己挥手告别的情景，当时的风好大，把自己跟她的长发都吹得凌乱，眼中的水碧音却是从未所见的清晰，临行前那印在额头上的一吻，彷佛留有馀温，碰一碰还是会感到烫热。
本以为是永别，没想到此生竟有机会重逢。
司怜梦的眼眶竟然红了，大约是因为想起旧情人，然后这个知己好友又突然回来的消息冲撞在一起，使她一时之间难以自处。
她连忙转过脸装作要往前走地道：「皇贵妃要我什么时候入宫？」
「明天早上到雅秀宫请安。」
司怜梦本想早点睡，明天精神奕奕地入宫见皇贵妃，怎知整夜翻来覆去都在作梦，一时梦见当日他敲晕自己的情景，一时梦见他在持刀追杀自己，一时竟然梦见自己被卖入青楼，受尽屈辱……
结果醒来时对镜一照，看起来反而比昨夜临睡时显得更憔悴无神，唯有拚命画胭脂，希望让自己看起来较为精神。
坐着马车来到皇宫，早朝刚刚结束，司怜梦远远便看见大臣鱼贯走出起龙殿，然后便是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神色皆是极为沉重，司怜梦自是明白背后原因，太子上书阐明安贵县贪污为患一事，虽然安贵县只是小县，但这事情顺藤摸瓜，恐怕会扯出一大堆纠缠不清的恩怨出来，当中极有可能直指京城大官，怪不得人人都是草木皆兵。
但这些江山事又与自己何干呢？
司怜梦淡淡一笑，便跟着宫女走进起龙殿的侧边，隐身于重重宫殿之中，往雅秀宫走去。
雅秀宫依然是一派草木扶疏，绿草如茵的景象，小溪流水淙淙，鸳鸯于莲花池中央戏水为乐，绽放清莲在池心别具一格，黄莺于枝上成双成对，夏风送来栀子花的甜香。
穿过寂静的走廊，便是雅秀宫的正殿，从正殿侧门出去，沿着碎石小道往前走，就是月形门，门里就是水碧音居住的留香院。
拾级走上留香色里的拱形石桥，就可以看见门扉隐于繁花之中，司怜梦原以为水碧音将会在房里见自己，没想到宫女带着她往一旁的走廊，通过走廊便是后院，一座红砖白瓦小亭位于假山旁边，亭里一位佳人正在泡茶，手势优雅娴熟，侧脸精致可人，不正是水碧音吗？
「奴婢先行退下。」宫女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司怜梦也没有留意这带路宫女已非当日的小蕾，眼里只看见水碧音的侧影。
却见水碧音刚好擡起美眸，跟司怜梦四目交投，刹那间司怜梦这些日子以来的忧心委屈全都烟消云散，彷佛只要看见这女子就足以把心中的一切阴霾驱走。
司怜梦快步走上前，翻身下跪道：「民女司怜梦参见皇贵妃娘娘。」
等了这天已经多久了？一直相信她会回来的，这般冰雪聪明的她，一定能突破重重难关回来的，一如初遇时坐在高山流水中抚琴浅笑的模样，美若泼墨画仙。
「平身。」水碧音连忙弯身扶起司怜梦，却看见她眼眶微红，泪珠竟然在眼眶里翻滚。
水碧音心里吓了一知，虽然她知道司怜梦很喜欢自己，但总不至于一回来就要感动得哭吧？「妳怎么哭了？」水碧音伸袖抹去司怜梦已经忍不住落下来的清泪。
「民女……没事，只是想起娘娘终于能排除万难回来，心里……感动而已。」司怜梦抽着鼻子道，这些日子以来，先是水碧音被罚静思己过，然后是为了筹钱一事费尽心思，牧霜灵跟尹依依的事也给自己发现，现在更跟一个与旧情人极为相似的人重逢，而那人偏生是闻萧盼蝶的未婚夫……
这日子也真的太难过了。
「感动得要哭了？妳这丫头还真的使本宫又爱又疼啊。」水碧音拧了拧司怜梦的脸颊，她的手指纤长柔软，剪短了指甲使她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司怜梦的脸颊，使她马上就脸红了。
「有什么心事？好好跟本宫说吧。」水碧音拉着司怜梦的手坐下来，笑吟吟地问道，她这人消息极为灵通，只是回来几天已经把皇宫近日来的情况打探得巨细无遗，例如是牧霜灵和尹依依被罚冲撞圣驾一事，皇上拨款帮助司怜梦的书院，当然还有皇上下令彻查安贵县一事，而且全权交给太子牧雨澄处理。
这皇宫啊，自己一个月不在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当真是有趣至极。
司怜梦看见自己便哭的原因，想必是想起之前求助无门一事吧，她也曾经历无助，当然明白司怜梦的感受。
虽然水碧音没把牧尹两女被罚一事跟司怜梦的事想在一起，但要司怜梦开口向完全不熟悉的皇帝求助，对于她的尊严而言一定是个挑战，更别说水碧音极为了解皇帝，知道皇帝那性子一定会好好刁难司怜梦才放行。
可是自己当时也是自身难保，哪有闲钱帮助司怜梦的书院？
而且自己娘亲一事还没有打听过了，她本想透过帮助司怜梦而跟她亲近，好让自己能听听关于娘亲在丞相府的事迹，没想到中途竟然抖出冒名入宫一事，使一切计划都被逼搁置，当然，能跟闻萧盼蝶千里同行自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民女没事。」司怜梦鼓着嘴摇头，那模样分明是「我有很多委屈但不想说」的前奏。
那可怜的小模样……哎呦，真是使皇贵妃恨不得好好欺负呢。
水碧音嫣然而笑，弯身摸摸司怜梦的秀发，道：「怎么了？前阵子书院一事使妳烦心吗？」
「妳怎么知道？」司怜梦脱口反问，转念便想明白，虽然水碧音前阵子不在皇宫，但她的人脉关系何等厉害，自是稍一打听便能把这些事情打听出来。
「钱总算到手了，对吧？本宫会替妳把钱还给皇上的，别担心。」为了成功接近司怜梦，这些钱对水碧音而言实在不算什么，更别说自己即将当皇太妃，就算是挥霍无度也没有人敢管她了。
「民女会还钱给娘娘的。」司怜梦连忙道，虽然说这些日子都在思念水碧音，但一个月的分离毕竟能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还什么钱？本宫对于这书院可是有份儿的，将会妳在那里挣钱，是要分一部份给本宫的。」水碧音轻笑道。
司怜梦知道水碧音是不打算把钱要回来，心中更是感激，翻身便下跪，水碧音料准她的姿势是准备下跪，一手马上按着她放在大理石桌上的手，摇头道：「怜梦如果是真心把本宫当成朋友，就别再客套了，要不然本宫会不高兴的。」
眼见水碧音微带娇嗔，粉颊含怨的模样，司怜梦心中顿时软成一池春水，动作顿时停下来，幽幽地叹道：「民女何德何能有娘娘眷顾？」
「本宫跟妳是投缘，换着是别人，本宫才不帮忙呢。」水碧音低眉浅笑。
司怜梦不语，过了半晌方才呐呐地问道：「娘娘在慈安庵过得怎么样？民女给妳的那些东西有用吗？」
「现在还在吃呢。」水碧音笑着指指瓷碟上的果脯，正是自己当初带给她的，没想到她还带在身边。
「这些东西都是些便宜货，不用带回来的。」司怜梦局促不安地道。
「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在于它们值多少钱，而是什么人带给本宫，和当时的情景。」水碧音静静地道：「在本宫最潦倒失势的时候，就只有妳一人是真心对待本宫，不但偷偷来冷宫里见本宫，甚至追来了思渺峰，这份情意，本宫将会永存心里。」
锦上添花谁都会做，雪中送炭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
自己在宫中如鱼得水，可是出事的时候，连跟自己作为夫妻的皇上都在怀疑自己，只有眼前这人是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到了现在，她还是不知道真相，坚信自己是被冤枉的。
也许是傻气，但在无数寂寞的夏夜里，自己想起的都是她，都是她带着炒栗子来到春碎宫，义无反顾地深信着自己，还有在思渺峰里那张忧心关切的面容。
欠妳的，恐怕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娘娘言重了。」司怜梦推辞道。
「本宫是否言重，怜梦心里自是明白的。」
「对了，娘娘还没有告诉民女在慈安庵的生活如何。」司怜梦的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想起在慈安庵那段无聊至极，天天只能念经念佛，还要砍柴挑水的生活，水碧音不禁叹了口气。
慈安庵对一个外人也这般严苛，还真的以为这里是少林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