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上）
一百
其实闻萧盼蝶并不擅长安慰别人，所以这件事便交托到水碧音身上。
两女到游明心的房里找他，只见他正在打坐，看见两女进来，连忙道：「请坐。」
游明心知道闻萧盼蝶这些天来都在翻书，现在既然来找他，想必是得出什么结论，但从两女认真的神色可见那未必是好事。
「没有打扰道长修炼吧？」闻萧盼蝶微微笑道，她擅长让人报丧，却不擅长亲自报丧啊。
「没有啊，二小姐是不是找出什么了？」游明心勉强扬起嘴角道，他总是有些不祥预感。
「嗯，其实我刚才翻书时翻出一点点东西，令师尊的卜卦应该挺准的吧？」
「料事如神。」游明心肃然道。
闻萧盼蝶翻到其中一页，照书直念道：「天颖三十五年六月初三，吾为吾徒明心卜卦，算得明心此生亲缘已尽，往日吾为徒卜卦，皆是算得亲缘虽薄犹存，今日却算得亲缘皆尽，恐是气数，吾再施法运算，方才算得明心之兄于何等方位遇害，翻查后始知该方位为京城。」
「京城……遇害？」游明心脸色惨白地道，他一心以为找来闻萧盼蝶便能找回亲人，没想到……
闻萧盼蝶认真地道：「整件事有几个疑点，第一，既然令师尊神机妙算，为何他不直接带你找到你的兄长？第二，为何令师尊偏偏要我来这里？虽然说这文字没有多少人认得，但总不成整个中原只有我认得，而且令师为何知道我会读这种文字，甚至料准我会来，而且觉得我一定会把这本书翻出来？第三，如果令师尊真的不想你知道此事，为何死前又要托你找我呢？」
游明心被闻萧盼蝶问得语塞，他心情本已是恶劣至极，此刻被她连番逼问，只能抱头道：「我也不知道。」
「很抱歉，但有些事必须搞清楚，趁现在线索清晰，你我也在，可以好好谈一下。」闻萧盼蝶蹙眉道：「毕竟我也不能长久此地，太子登基大典快将举行，我作为一品将军必须回去镇守。」
「是我耽误了二小姐的时间。」游明心歉然道。
「是我耽误你的时间。」闻萧盼蝶苦笑道。
水碧音知道他们一客气就没完没了，当下插嘴道：「刚才那些问题，妾身跟盼蝶讨论过后也得出好几个答案，道长要不要听一下？」
「请说。」游明心颔首道，虽然心里是哀痛至极，但大约是因为从未跟兄长谋面，所以没什么要哭的冲动，反而是更好奇为何师尊要自己把闻萧盼蝶找来。
「第一个问题，最合理的答案是你的兄长不应跟你见面，他当年为何要丢下你？如果弄得清这原因，大约也能明白为何你不能见他，既然他当年因为某种原因而丢下你，那就表示这个原因将会是你与他之间的阻碍，至死方休；这跟第三个问题相通，只有你的兄长死后，你方才能知道他的身份。」水碧音柔声说道，相比起闻萧盼蝶的生硬，她明显更加擅长抚慰别人。
要知道闻萧盼蝶以前的都是铁铮铮的热血汉子，过的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这些人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从来不需要别人安慰。
「哦……」由于受惊过度，所以现在游明心的脑子还是不太灵光。
「这只是其中一个推论，事情也许会有更复杂的发展。」水碧音抿唇道，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过一句话。
愈是复杂的问题，答案愈是简单。
这道看似复杂的问题，是否有一个极为简单的答案？
「那第二个问题呢？」游明心惘然问道，闻萧盼蝶明白他现在未免茫然，所以鼓励性地向他笑了笑。
水碧音瞧了闻萧盼蝶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望着游明心道：「还记得盼蝶刚才说过那个卦象吗？」
「天颖三十五年六月初三死于京城。」游明心低头道。
「我住在京城，回去后可以调查一下此事，也许可以查出什么。」
「一个人死有很多原因，既然贫道的兄长身份不欲为外人道，甚至要使他放弃胞弟，就算他死了，也许都不会为人所知。」游明心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他的兄长说不定从事什么不该做的工作，即使死了官府也不知道，闻萧盼蝶哪里能调查出什么呢？而且京城这么大，天颖三十五年六月初三距离现在已有一年，自己回到京城又要从何找起呢？
「我倒不是这样想。」水碧音正色道：「盼蝶，令兄会不会这种漠北文字？」
「会。」「那为什么道长的师父只要道长找妳呢？」
「因为比武招亲的是我啊，找我自是最直截了当的。」
「但他的师父也能算出妳的比武招亲？道长不是说手中有信物吗？假若是有信物的话，那你们兄妹见到也会确认道长的身份，到时候你或是闻萧将军随道长回来都是可以的啊。」水碧音说得一针见血，却是闻萧盼蝶和游明心的盲点。
对啊，为何游明心的师父不要找闻萧子龙呢？闻萧子龙同样会漠北文字，同样是闻萧家的后代啊。
「当初，师父的确是很肯定地说要闻萧二小姐，贫道也有问过师父，可是师父只是摇摇头说此事只有她能弄清楚。」说着，游明心又望向闻萧盼蝶，闻萧盼蝶感受到他眼里的期待，唯有别过脸去，她不是没有面对过这种眼神，但她现在真的没有头绪，所以不敢回应游明心。
水碧音心中一动，她的目光顿时亮起来，既然同是在京城，说不定游明心的兄长生前还跟闻萧盼蝶有接触呢！要不然为何独独要闻萧盼蝶？会读漠北文字的人这么多，住在京城的人这么多，偏偏要她就是因为她跟这人有关系啊。
「天颖三十五年六月初三，盼蝶妳在哪儿？」水碧音立即问道。
闻萧盼蝶一怔，她哪知道自己那天在哪儿？
水碧音解释道：「既然道长的师父指定要妳，说不定是因为妳跟道长的兄长认识啊，要不然为什么偏偏要妳来帮忙？」
闻萧盼蝶和游明心相视一眼，都是觉得水碧音的说法似乎颇有道理。
现在大家都紧紧地盯着闻萧盼蝶，彷佛这样能使她尽快忆起自己去年此时在做什么。
天知道自己那时候在做什么？
水碧音略一沉吟，她似乎也明白闻萧盼蝶的为难之处，换着要她记起自己去年六月初三在做什么，恐怕她都想不起，当下试着引导道：「如果是跟人命有关的，说不定会印象深刻吧。」
游明心的脸却变得更惨白，如果说之前是面如金纸，现在简直是血色全无。
闻萧盼蝶那种疯起来便见人就杀的六亲不认性子，该不会自家兄长刚好碰上二小姐心情不佳的时候吧？
「二小姐……妳……在京城没杀过人吧？」游明心心中一凉，他在闻萧盼蝶屠寨后曾上去看过，血腥味已经使他连连作呕，更别说里面尸横遍野的情形，使他恶心了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
该不会自己的兄长已经成了闻萧将军的刀下亡魂吧？
闻萧盼蝶和水碧音这才明白游明心的顾虑，水碧音不禁也瞧向闻萧盼蝶，她虽然喜欢闻萧盼蝶，但这不代表她对于闻萧盼蝶在京城的行踪了如指掌，说不定什么时候杀过好几百人自己都是不知道的啊。
自己虽然在外流浪多年，但对于军营依然是一知半解－－还是不了解比较好，那种地方可以是正义的所在，也可以是黑暗的根源。
「没有。」闻萧盼蝶矢口否认，这两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但自己可曾目睹过什么杀人事件，或是纵容手下杀人……
「我不但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也没有听说过杀人事件，身边都没有人死去。」闻萧盼蝶无比认真地道，她现在的设想方向是游明心的兄长由于过于贫穷所以把胞弟丢弃，潦倒之下毅然从军，可是军旅困难重重，一个不小心便在战场里回不来，所以才不想跟弟弟会面，免得又要面对生离死别。
「游可是你的原本姓氏？」水碧音转口向游明心问道。
「嗯，游明心这名字是写在我的襁褓里。」
「盼蝶可认识任何姓游的人？」
游这姓氏说不上极为常见，但却没有到闻萧这种姓氏的偏僻程度，所以即使身边有姓游的人，也不代表那人就是游明心的兄长。
「就算同一姓氏也不代表什么。」闻萧盼蝶耸耸肩，她领军打仗，麾下有好几十万士兵，有姓游的不足为奇。
此事似乎已经进入死胡同。
「那为何偏偏要妳呢？」水碧音看着闻萧盼蝶，喃喃地道，此事虽然跟她并无关系，但她似乎也被此事勾起好奇心。
闻萧盼蝶也在努力回想自己这一年来可有杀过人，除了幽冥山那次大开杀戒，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杀过人……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