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下）
那个阴沉的晚上，于土地庙里的对峙，被胁持的牧霜灵，自己勾唇冷笑，一剑送进眼前人的胸口，被骗财骗色的司怜梦……
零碎的画面渐渐被缝合，完整的图画呈现在脑海里，饶是闻萧盼蝶平日极为镇静，此时脸上血色也瞬间褪尽。
大约是一年之前，司怜梦被她的情人骗去私奔，之后几乎被卖去妓院里，幸好牧霜灵发现得早，把自己拉去土地庙救人，自己最终还是动了兵器杀了人。
司怜梦说过她那情人叫什么名字……
这又有何重要？反正那人既然有胆子骗司怜梦，而且整件事做得如此熟手，想必不是第一次去做，自是不会用真正的名字。
竭力要回想起那人的面目，可是脑海里呈现的却是一片模糊，自己当时的确没怎么留意他的模样。
「你想到什么吗？」水碧音小心地问道，为什么闻萧盼蝶看起来这般……不妥？
「想起一些往事而已。」就算自己曾经杀过人，也不代表自己当日那刀下亡魂就是游明心的兄长。
不过作为将军，她要回宫调查也未尝不可，只是必须秘密调查，要不然把司怜梦私奔一事给扯出来就麻烦了。
游明心看了闻萧盼蝶几眼，突然翻身下跪道：「二小姐，妳想必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贫道在这里求求妳告诉贫道吧，师父常说贫道此生亲缘极薄，但贫道依然抱着希望，盼望有一天能跟家人重逢，现在家人虽然全都逝去，可是贫道依然希望能还他一个清白，假若是冤死，贫道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闻萧盼蝶大吃一惊，连忙弯身扶起游明心，游明心却只是跪在那里道：「二小姐不说，贫道便长跪不起。」
怎么这男人跟女人一样？动辄就用这些法子来威胁他人！
闻萧盼蝶轻叹一口气，她并非心肠软的人，但却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假若游明心言语相逼，也许她还会真的狠下心肠，可是现在……唉！错不在游明心啊！她怎么能拒绝呢？
水碧音见闻萧盼蝶神色变动，知道她心里必定有事，当下也帮着游明心道：「盼蝶，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我心里有些想法，但真正的答案还需要回京证实。」闻萧盼蝶终究还是道，事实上她现在什么都不肯定，只有一些虚无缥缈的猜测？谁说过她杀的人就是游明心的兄长？如果自己杀了十个人，是不是那十个人都是游明心的兄长？
可是事实上水碧音的推测极为合理，游明心的师父如空道长既然会找上自己，那就当然是因为自己跟这事情有些关系，而在离开京城之前，自己杀过的人的确只有司怜梦的旧情人，而且那时候自己主张淡出军队，因此军队那些旧时恩怨也没怎么管，就算当日军队里真的闹出什么命案，跟自己大约也没有关系，更别说自己名义上还是闻萧将军，如果真的闹出什么人命事情，自己都会第一时间被知会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去跟司怜梦核实自己杀人的日期，再调查一下那男人的身世，假若跟游明心对上的话……
那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我随你回京吧。」游明心站起来，毅然说道，连自己的手还被闻萧盼蝶握着都管不着。
「我可以写信给你，免得要你再跑一趟。」毕竟从玄香县去京城的距离不短，万一又像这一路上降魔伏妖似的模样，那就更不好了。
「我……想亲耳听见，请二小姐恕贫道失礼。」游明心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来，闻萧盼蝶连忙一手把他捞起，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为何老是要跪？
水碧音在旁边幽幽地道：「让道长跟去吧，盼蝶你要道长这里等着，不是更大的折磨吗？」
留在这里呆等，只会不断地胡思乱想。
「这事情，我也想亲自调查清楚。」游明心认真地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要回到京城。
水碧音也说得对，这是游明心的家事，换着自己是游明心，都会很希望能亲手把真凶揪出来，为亡兄讨回公道。
但如果说他的兄长是该死的？而凶手正是早已被水碧音和游明心看成刽子手的自己呢？
话已说到这地步，闻萧盼蝶也不想游明心再以下跪威胁自己，所以唯有妥协，把游明心带回京城，虽然到时候皇上极有可能会逼婚，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由于赶着回京城参与登基大典，所以三人一路抄小径狂奔，不知道是否因为皇上派来的密探打击山贼有力，所以一路上也没有小贼不开眼上线开扒。
十天后，三人便灰头土脸，风尘仆仆地来到檀香山。
仰头望着藏在云雾深处，若隐若现的思渺峰，水碧音有点不满地撇撇嘴。
这旅程怎么过得这样快啊，自己这段日子跟闻萧盼蝶过得如鱼得水，甜蜜至极，日间同乘一骑，夜里抵足同眠，过得风流快活，现在竟然要回到那破地方！
闻萧盼牒有点不忍看水碧音，当下向游明心问道：「道长，请问如何能使皇贵妃取代那娃娃？」
「很简单，我们破除进慈安庵里，贫道再施法即可。」游明心自也知道水碧音很有可能一辈子回不到皇宫，所以还是迟疑着问道：「也许娘娘能靠此机会逃出生天……不再留在这里，何必回去呢？」
闻萧盼蝶想来也觉得有理，既然有娃娃能取代水碧音，水碧音何不趁此机会远离京城？
虽然说自己心中的确舍不得，但早就说过回京后便要斩断彼此关系，那放她走不正是成全了自己这位情人吗？
「不行。」自己还要回去找牧雨澄报仇！当然不能走！皇上既然答允过自己会放自己回宫，这几天太监大约也会宣读圣旨了。
「不行？」闻萧盼蝶一怔，似乎没想到水碧音竟然想留在这里。
水碧音当然不会把心中打算告诉闻萧盼蝶，她只是笑笑说道：「本宫是皇上的妃子，皇上说的话，本宫自是不敢违抗，当初离开也不过是因为有心愿未了而已。」说着，水碧音便向闻萧盼蝶眨眨眼，暗示自己那心愿自是关于她的－－对啊，本来她跟着游明心就是因为要得到闻萧盼蝶，现在都吃干抹净，连皮带骨吞下去了，自是无憾。
闻萧盼蝶脸上一红，转过脸去跟游明心道：「那就有劳道长了。」
游明心其实很好奇水碧音所谓的心愿是什么，因为一路上似乎也没有见水碧音做什么事，但既然皇贵妃这样说，那他自然只能遵命。
「如果二小姐忙着回京城可以先行回去，贫道可以独自料理娘娘一事。」游明心又道。
闻萧盼蝶轻轻摇头道：「保护皇贵妃是末将的职责，所以末将想亲自把皇贵妃送回慈安庵里。」
这些都是借口啊！还不是想陪着我到最后一刻？
水碧音得意地想着，但转念又变得很无奈，闻萧盼蝶这人外表温柔和善，心里却是最是杀伐果断，一路上她也领教过闻萧盼蝶这样的一面，除了对于牧霜灵是藕断丝连，基本上她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狠下心肠，也就是说这次十八相送后，于皇宫重逢之时便当真是只作陌路人了。
罢了，自己不也是只想让这段关系成为回忆吗？假若闻萧盼蝶欲断不断，自己反而会更烦恼了。
可是眼见她比自己还要狠心，总是有点……生气！
「娘娘……娘娘！」闻萧盼蝶已经上马了，水碧音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当下不禁开口唤道。
水碧音欲语还休地瞥了闻萧盼蝶一眼，看得她不禁心跳加速，然后才伸手让闻萧盼蝶扶她上马。
闻萧盼蝶当然明白水碧音的想法，但她们都心照不宣，彼此之间与其说是爱情，更多是相知相惜之情，这种感情不至于令她们要违反伦理道德在一起，只足以使她们造就一段雾水姻缘，
天亮即散。
是夜，三人潜入慈安庵，水碧音对于游明心解除结界的手法自是极为惊叹，表过不提。
来到房间里，水碧音有点无奈地看着在床上熟睡的自己，神情极为复杂。
如果让皇上看见床上的娃娃，大约会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吧。
坦白说，若非皇上曾经允许自己回宫，而自己也急着回宫报仇的话，她宁愿就此远离京城，而且以后还要面对着跟自己曾经欢爱缱绻，最后却沦为陌路人的闻萧盼蝶，那感觉一定很不好。
没法子，复仇心切，自己在一路上想了许多，出卖自己的只能是贴身宫女小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给太子殿下贿赂去了……人敬自己一尺，自己敬人一丈，小蕾欠自己的这笔债，早晚都会血债血偿的！
「我会在外面把风，道长可以施法。」闻萧盼蝶正要出去，游明心已经向她摆了摆手道：「不用了，贫道只需一句法咒便行。」
说着，游明心的左手便抓着右手的手腕，右手笔直地伸向床上熟睡的娃娃，只伸出食指指着娃娃，闭上眼睛低声念了一句法咒，便看见那娃娃身上发出白光，白光中的人影渐渐缩小，最后白光散去后，一个木雕娃娃静静地躺在床上。
游明心面色一沉，道：「这娃娃身上带有娘娘的气息，已经有了魂魄，所以贫道现在便要出去销毁它，免得它化身成妖，打扰娘娘。」
水碧音和闻萧盼蝶不禁同时打了个哆嗦，望向床上那平平无奇的娃娃，看不出这样一个木雕娃娃竟有化身成妖的能奈。
游明心从床上捡起那娃娃，然后走向房门，临走前不忘转身道：「二小姐可以趁现在跟娘娘告别。」
一路走来，游明心也看出水碧音和闻萧盼蝶的感情很好，很明显他想不到两女的感情已经好到这地步。
游明心关门后，房间里便陷入一片死寂。
「娘娘，以后请多多保重。」沉默良久，闻萧盼蝶方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就这样了，没有其他话想说？」例如说，挽留我，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至少显示妳对我有真情。
闻萧盼蝶默默地看着水碧音，喜欢她吗？想必是挺喜欢的，但心底深处却明白，她不过是自己寂寞时的一根稻草，现在自己即将回去勇敢面对这阴影，曾经安慰过自己的她，最终也不过会成为一个过客。
「谢谢你一路以来的开解照顾，要不然恐怕我也走不出那件事。」闻萧盼蝶真挚地道。
说不上很失望，心里似乎早就明白闻萧盼蝶对自己的情感只限于此，不过是寂寞时的安慰而已，自己对于她又是如何呢？也许不过是征服欲在作崇而已，想要征服像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如果要自己长久地跟她厮守下去，说不定自己还不情愿。
她们互相了解，却不适合成为长久的情人，因为她们都习惯把心事藏得极隐秘，城府太深，这样的相处太多隔阂，不能做到坦诚相对。
心里明白，那就好了。
「临走前，总可以抱我一下吧？」水碧音苦笑道，这段雾水姻缘就是画上句点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努力到底有没有白费？
没有吧，至少在闻萧盼蝶心里刻下了自己的名字，至少曾经触碰过她灼热的体温。
闻萧盼蝶浅笑着走上前，伸出双手抱紧水碧音。
同样的柔软的怀抱，同样温柔的两颗心灵。
彼此依靠着，彷佛希望这一刻能定格至永远。
却知道，彼此之间只是两条意外相交的线，相交过后，永远朝着相反的方向去走，再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