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下）
三人来到游明心父的房间，但见草木扶疏，绿柳成荫，门庭正好藏在柳树深处。
游明心分花拂柳，用钥匙打开紧锁着的房门，只见里面长约一丈，宽约一丈，并不算很大，却因为并没有怎么摆东西而显得颇为空旷。
水碧音还以为道士都喜欢什么炼丹修道，房间里想必是乌烟瘴气，放满书籍呢，没想到竟是如此简洁。
房门对面的墙上放了一幅高宽约一尺的牌匾，上书「道」字，笔迹苍劲有力。牌匾前是一张草席，靠窗处是一座矮几，上面放着几张空白宣纸和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连最基本的椅子和床都没有。
游明心微微一笑道：「家师平日潜心修道，所以并无娱乐之物。」
水碧音这才恍然，不是说修仙到了极处，便是辟谷和耳目极灵吗？那大约连睡觉都省掉吧，只需要打坐冥目便能休息。
可是这样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实在看不出会有任何线索啊。
闻萧盼蝶背负双手，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回到水碧音和游明心面前时，问道：「请问道长自令师尊成仙后，可有移动过房里的物事？」
「没有，只是有打扫而已，从未移动过这里的任何物事，跟师尊生前一样。」
「嗯。」
水碧音注视着闻萧盼蝶的侧脸，此刻她那认真沉思的模样，当真是有点像捕头。
闻萧盼蝶忽又擡头问道：「那请问我可以动一下这里的东西吗？」
「可以啊。」游明心对闻萧盼蝶极有信心，知道她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必定不会捣乱，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水碧音和游明心便在一旁看着闻萧盼蝶东翻翻，西翻翻，他们虽然想帮忙，但见闻萧盼蝶似乎成竹在胸，怕自己贸然出手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麻烦，所以唯有站在一旁。
终于，闻萧盼蝶从草席下翻出一本蓝色线装本，站起来转过头向游明心晃了晃它，问道：「你可有见过这本东西？」
「有啊，师父偶尔会按易经而求神问卜，然后把结果记载在这个本子上。」
闻萧盼蝶又问道：「为何你之前不拿来看看呢？说不定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那毕竟是师父的遗物，贫道不敢私自拿来看，而且贫道一直没有碰师父房里的东西，坚持要它保持原状。」
这大约就是为什么你的师父要我来吧，要不是有我，恐怕你这辈子都不会翻你师父的东西吧。
「请问道长可在意让我翻一下？」闻萧盼蝶抿唇道：「我对于你的事毫无头绪，所以唯有从你的师父那边入手找起。」
「当然可以。」游明心点点头道，现在不妨死马当作活马医治吧。
闻萧盼蝶走到游明心面前，翻开那蓝色线装本，秀眉一挑道：「令师尊……去过漠北之地吗？」
「昔年贫道的师尊曾云游四方，去过也不足为奇。」游明心不感惊讶。
「因为里面写的文字正是漠北民族使用的文字。」闻萧盼蝶把手中簿子递给游明心，水碧音凑过去看，但见一个个字弯弯曲曲的，跟他们常用的中原文字果然有极大差别。
「妳会看吗？」水碧音插嘴问道，什么文字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有人看得懂，要不然这簿子只是一叠废纸而已。
「我以前就是在那边打仗的，所以会看一点点。」闻萧盼蝶谦虚地道。
游明心皱眉道：「莫非师父就是料准二小姐会来这里……」
「这个可能性很低，要知道这本子里记载着求神问卜之事，万一给其他人捡到，恐怕会用来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令师尊用这种冷门的文字写成，就是让捡到的人也没法子，即使是漠北民族捡到，就算读得懂，也不懂这本子的存在意义，毕竟他们不过是野蛮人而已。」闻萧盼蝶淡淡地道，这班人尚武残暴，自己在他们手底下还吃过不少亏，上次自己落单，被他们砍得满身是伤，足足跑了十里才回到军营里，那时候军医都觉得她能在流这么多血的情况下回到军营是奇迹。
如果说这次之前的自己对于敌人还是心软仁慈的话，之后自己便学会何谓以暴易暴。
总觉得闻萧盼蝶的面容平静中带着波浪，水碧音有点不敢直视这样的她。
「那就请二小姐看看这本书，贫道会在县里寻找同样会这种文字的人，看看他们能不能为二小姐效劳。」
「谢谢道长。」但闻萧盼蝶心里明白，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一般中原人是不会去过的，就算去过也不见得会他们的文字，自己在那里停留了许久，要读懂他们的文献兵法才能破阵，所以才会硬下心肠把他们的文字学会。
于是，闻萧盼蝶便开始了足不出户，躲在客房里研究那本子的日子。
水碧音在起初还挺有兴致陪着闻萧盼蝶，后来却索性溜出去玩儿，很快便跟三清观里那班小道士玩成一堆，连带玄香县的居民也认得这个貌美如花，性情和蔼可亲的少妇。
至于游明心自是继续研究道法，此事急不来，他心里也是明白，所以没有催促闻萧盼蝶，事实上他是有点歉然，竟要堂堂闻萧将军关在这里日以继夜地替他找出身世之谜。
这天，水碧音到隔壁钱大孙那里串门，临行前钱大娘给了她大包零吃，她抱着零吃回到三清观里的客房，只见闻萧盼蝶维持着跟水碧音今天出门时看她的坐姿，半靠着青竹躺椅，认真地翻着手中的书册。
好像根本没有动过呢，手脚不会酸麻吗？
「盼蝶，我带了些好吃的给妳。」水碧音踏上一级台阶来到闻萧盼蝶的那一边。
客房分两边，左侧靠墙是水碧音的床，右侧靠墙是闻萧盼蝶的床，中间隔着一级台阶和竹帘。
「谢谢。」闻萧盼蝶看也没有看水碧音，只是漫声回应道。
水碧音觉得很无趣，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伴在妳身边，妳竟然还在看这本破书？要知道本宫的美色连皇上都招架不住，妳还在这里装柳下惠坐怀不乱？
「哎呀，这本书是不是有什么法术附在其中，使妳废寝忘食都在看它。」水碧音撇撇嘴道，把零吃放在一旁，欺身便挤在闻萧盼蝶身边，幸好两人皆是身材纤瘦，一张躺杏还容得下二人并肩躺着。闻萧盼蝶稍稍把身子移远，好让水碧音不会翻下竹椅，然后翻着书，依然没有看水碧音，淡淡地道：「这事情也委实拖延得许久，道长之前在路上为了我的任性而耽误了许多时间，我不能再马虎行事了。」
「妳这人还真的……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怨也会以血还血。
水碧音凑上前靠着闻萧盼蝶的头，一起去看那本书，看不到几行就连连打呵欠，上面那些字弯弯曲曲的像几条蛇在蠕动，完全看不出是人类能明白的语言。
「妳全都看得懂吗？」水碧音又在逗闻萧盼蝶说话，说起来她们也好久没有说过话了，看来这闻萧盼蝶就算嫁了人，也只能当个贤良淑德却无趣的妻子。
「看懂一大半。」这才是闻萧盼蝶最头疼的地方，虽然说曾经很认真地学过，但毕竟不是自己最熟悉的语言，有些深奥的词语不明白也无可厚非。
「这本天书究竟在说什么？小道士说他的师父把占卜的结果都记载在里面，那就说这本是预言书呢。」预言书？可有预言她将来的命运？
闻萧盼蝶这才擡头看了看水碧音期待的眼神，点点头道：「他的师父偶尔会替人占卜算命。」
「人？什么人？」
「我看名字都算是普通村民，大约是来自玄香县的吧，有些则是他的弟子，当中也有游道长的。」闻萧盼蝶如实相告。
「小道士那些卦象是什么？说不定跟他的身世之谜有关。」水碧音跳起来按着闻萧盼蝶的柔肩道，此时闻萧盼蝶靠在躺椅上，水碧音则半骑在她身上，一上一下，姿势竟是无比暧昧。
闻萧盼蝶视若无睹地点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这几天都在翻书。」
水碧音又问道：「既然他的师父能自行把这事推算出来，为何不直接告诉小道士呢？」
「天机不可泄露吧。」闻萧盼蝶耸耸肩道。
「假若是天机不可泄露，那为何要替人卜卦？」水碧音无趣地道。
「我也不知道。」闻萧盼蝶老实地道，然后浅笑着续道：「在外面玩厌了吗？」
风吹摇柳，半明半暗的斑驳光影在闻萧盼蝶摇曳着，显得她的脸温柔得近乎虚幻。
「最好玩的是妳。」水碧音嫣然一笑，俯下身便在闻萧盼蝶的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给人闯进来怎么办。」闻萧盼蝶轻嗔道，她做事总是瞻前顾后，虽然说她的顾虑总是有理，但……
那副担心的模样总是让人看了就很想欺负啊！
水碧音双手本来撑在闻萧盼蝶身侧，此时索性松手，整个人向闻萧盼蝶压下去，闻萧盼蝶连忙想要推开她，但却不敢用真力，唯恐会伤了水碧音，水碧音趁势把她抱得紧紧的，开始了无止境的占便宜乱摸。
「给人发现怎么办啦？」水碧音学着闻萧盼蝶的语气娇笑道，双手往下一摸，就摸到闻萧盼蝶盈盈一握的纤腰，腰上什么赘肉都没有，当下十指弯曲成抓，在她的腰上胡乱呵痒！
「放手啦！好痒啊！咳咳……」闻萧盼蝶痒得几乎哭出来，这人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好香啊……」玩够了，水碧音便伏在闻萧盼蝶身上，重重地亲了她的玉颈一下，顺势极夸张地深深吸了口气，务求把闻萧盼蝶身上的幽香全都记住。
闻萧盼蝶低头看见水碧音心满意足的模样，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平日总是淡定自若，笑脸迎人的她原来都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啊。
「喂。」闻萧盼蝶伸指戳了戳水碧音粉红的左颊。
「啊。」水碧音张嘴叫了一声。
「妳好重，快点下来，要不然我快被妳压死了。」闻萧盼蝶低头碰着水碧音的鼻尖，扁扁嘴道。
「压死嘛……晚上倒不见妳抱怨我重啊？」水碧音在闻萧盼蝶耳边轻笑道。
流氓啊，没想到这样的美女还能说出如此流氓的话啊，那些盲目以为皇贵妃高贵无双的人，假若看见她此刻无赖流氓的模样，一定会吓死吧。
眼见闻萧盼蝶俏脸绯红，水碧音心中可乐了，捧起她的脸颊就往她的小嘴吻下去，怎么办？自己好像愈来愈喜欢她……
闻萧盼蝶被水碧音亲得脸颊潮红，小嘴也被亲得红红的，双目全都是潮湿春意，水碧音微微拉开距离凝视着她，心中不禁都有点动情，正要伸手解开闻萧盼蝶的腰带时，她立即及时把手按在水碧音的手道：「现在还是大白天，万一那帮小道士来敲门怎么办？」
水碧音想了想，笑道：「那我们去客栈找房间吧。」
闻萧盼蝶有点无语，怎么听起来有点像偷情的男女？竟然沦落得要找客栈！
「别乱来啦，我先把书看完再找妳吧。」闻萧盼蝶眨眨眼道：「我的大腿被妳坐得毫无知觉了，妳快点下来。」
水碧音又好气又好笑，明明那眼神挤得出水来，还是要坐怀不乱，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闻萧盼蝶。
「我哪里重？妳才重！」水碧音低声抱怨道，自己可是有好好保养身材的！
话虽如此，但水碧音依然乖乖地走下来，顺度捡回刚才玩闹时被丢在地上的书，递给闻萧盼蝶，又道：「我先出去了，不打扰妳认真读书。」
闻萧盼蝶微微一笑，回复以往那副温柔平和的模样，但眉梢眼角间还是带着春风笑意。
水碧音向闻萧盼蝶笑了笑，便转身走出房间，当她打开房门准备跨过门槛时，冷不防闻萧盼蝶呼道：「碧音！」
「怎么了？想念我啦？」水碧音回身，歪着头微笑，却看见闻萧盼蝶脸色苍白，举起手中的书，蹙眉道：「我想我知道游道长的家人在哪儿了。」
从闻萧盼蝶的神情可见他们不像是在一个好地方。
水碧音的眼神不禁飘向闻萧盼蝶手中的书册，莫非这本天书真的记载了游明心的命运？
「那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