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下）
闻萧盼蝶离开的时候，刚好遇上游明心端着药碗要去水碧音的房间。
「这是给夫人的药吧？」打过招呼后，闻萧盼蝶便问道。
「嗯。」
闻萧盼蝶颦眉道：「怎么她好像常常都要喝药？」
按理说那件事已经过了好几天，水碧音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大半吗？
游明心望了望闻萧盼蝶，目光中颇有深意。
闻萧盼蝶担心地问道：「莫非夫人遗下了什么病根？」
游明心叹了口气道：「虽然娘娘不说，但贫道天天为她把脉，知道娘娘夜里睡得不好，所以除了解毒的药汤外，也有为她开一些可助她安心静气的药方。」
「夜里睡得不好？」作为一个忠诚的女将军，闻萧盼蝶自是对皇贵妃极为关心，她问道：「你可有问过为什么？」
莫非是不习惯这里的简陋环境？
游明心婉转地道：「娘娘大约在作恶梦吧，平常人在受到惊吓后，都会作恶梦，梦见当日所见的惊吓场景。」
惊吓场景？
闻萧盼蝶立时会意，自己当日大开杀戒，屠尽幽冥山一百一十三个山贼，那画面在水碧音眼里看来自是极为残忍。
怪不得水碧音会留下阴影。
「喝药可会真的奏效？」闻萧盼蝶只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光是喝药真的会有用吗？
「让时间渐渐让娘娘淡忘这件事。」游明心诚实地道：「贫道曾经跟娘娘聊过，但娘娘似乎把心事藏得很深，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
水碧音本就是个心机深沉的人，此举亦是闻萧盼蝶的意料之内。
「嗯。」闻萧盼蝶心中盘算着，口中便在跟游明心告别。
游明心敲门后便走进水碧音的房间，只见她正靠在窗边看风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参见皇贵妃娘娘。」游明心先行了礼。
「平身吧。」水碧音瞧见那碗苦药，这几天她也习惯了，只是愈喝愈是泄气而已－－怎么这毒老是不解？
「请娘娘喝药。」游明心恭敬地把那碗药端上来，水碧音指了指八仙桌，示意要他把药碗放在桌上，反正闻萧盼蝶都不在了，自己也没有必要装乖巧喝药，待游明心走后便拿这碗药灌溉万年青吧。
「本宫病愈后，便能离开吧？」水碧音突然幽幽地道。
「嗯……应该是的。」想起闻萧盼蝶这几天在忙的事，游明心的答案不禁变得有点犹豫。
水碧音察言观色，自是看出不妥，只是淡淡地道：「那本宫大约什么时候会康复？」
「不出半个月。」对于这件事，游明心倒是挺肯定的。
「本宫的身子已经无妨，加上本宫知道道长大约也想尽快赶到三清观，所以就算是早点走也是可以的。」水碧音特地放柔语调，这些探听人心的事她本就做惯，此事做起来也是毫不费力。
游明心自是想早点离开，毕竟山贼窝已经被闻萧盼蝶一脚踹掉，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但闻萧盼蝶……唉。
游明心心里叫苦连天，脸上也顺带现出一副便秘似的表情，水碧音侧头道：「为什么道长看起来如此苦恼？」
糟糕！躲不过了！
「呃……」游明心不像水碧音和闻萧盼蝶，这两个女人说谎就像家常便饭，他这单纯的少年平日可是从不说谎呢。
「难道道长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可否效劳？」水碧音秀眉轻颦，那模样当真是无比美丽柔弱，她又问道：「难道是这帮山贼还有馀党想要复仇？」
「当然不是！」游明心连忙否认，他又看了看水碧音担忧的模样，心肠早就软了大半，虽然闻萧盼蝶再三叮嘱自己，要自己别把这事告诉皇贵妃，但这般美丽的皇贵妃，实在使人不忍对她说谎啊……
游明心很明显完全不了解水碧音真正的性格。
水碧音疑惑地看着游明心，就像她真的不知道游明心在担心什么。
「事实上，唉……贫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离开。」游明心终于还是坦白。「此话何解？」水碧音心里哼了一声，这牛鼻子竟然有事敢隐瞒本宫？活腻了吧！
「上次山贼一事，让二小姐查出原来村民有向当地官员禀报过此事，但当地官员跟山贼互相勾结，所以全然漠视村民的要求，甚至助纣为虐，二小姐身为朝廷命官，这件事自是要弄个清楚。」游明心苦笑道，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找出自己的身世之谜？
想起闻萧盼蝶冷着俏脸把幽冥山变为修罗屠场那股狠劲，水碧音便知道她想必是嫉恶如仇的人物，现在坚持要把整件事寻根究底倒是情理之内。
只是下手下得这么狠辣也实在不寻常，也许背后还有什么秘密……自己日后可要调查出来。
「闻萧将军一直没有跟本宫提过……」水碧音抿着樱唇，似乎有点不高兴，毕竟身为皇贵妃，被属下隐瞒这些要事，生气是正常的，不生气才不正常，所以水碧音才会摆出这副模样。
「二小姐是怕娘娘养病期间还要担心这些事。」游明心立即为闻萧盼蝶打圆场。
水碧音正色道：「本宫身为皇贵妃，自是要为皇上分忧，此刻天子脚下竟有山贼作乱，官员与山贼互相勾结，本宫自是不能姑息养奸，以后还有劳道长把二小姐的动向禀告本宫。」
游明心简直想哭了，现在皇贵妃竟然要自己时时禀告！假若让闻萧盼蝶知道这事，她会不会把自己杀掉？
水碧音看见游明心难过得要哭的模样，心里已经在捧腹大笑，表面上依然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道：「谢谢道长。」
「不用……谢。」游明心垂头丧气地道，自己是否该要穿件护身甲出去？闻萧盼蝶一剑刺的劲力可不小！
日落过后，水碧音便有点昏昏欲睡了，虽然说自己偶尔都会丢掉游明心的药，但她也感受到自己近日力不从心，偶尔毒药亦会发作，所以她知道自己是需要调养，因此大部份时间都会乖乖服药。
药草里本就有安神催眠的配方，所以水碧音常常就在甫一入黑便想睡觉，跟以前夜猫子的习性出现极大反差。
水碧音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初夏的晚上有些燥热，外面不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蛙叫蝉鸣此起彼落，好不热闹。
她翻过身，抱着被子望向窗外，窗外繁星满天，明月皎洁。
其实已经很困了……
但却不想入睡。
夜里全都是恶梦，闻萧盼蝶视人命如草芥，剑光到处便是断肢残骸的画面总在梦里出现，水碧音彷佛还看见她一身白裙尽皆染上鲜血，连她的双唇都呈现出不同于往日粉嫩的血红，几滴鲜血落在她的唇角，沿着下巴滑落在衣襟上，使她看起来如同茹毛饮血的魔女。
那冷酷至极的眼神，那狠绝至极的剑法……
惨叫声连绵不绝，好像永无结束，自己只懂得窝藏在那个圆罩里，眼睁睁看着闻萧盼蝶大开杀戒。
明明这些恶人皆是恶贯满盈……为什么自己还会如斯害怕？
也许是因为闻萧盼蝶杀人的手段实在过于原始，是毫无怜悯的血腥撕杀，彷佛回到原始时化人类撕裂野兽的野蛮。
这样的盼蝶，实在太陌生了。
想起那被自己偷吻后脸色绯红的盼蝶，想起那被丢进浴池后娇羞得不敢擡起头的盼蝶，想起那鼓起小嘴生气的盼蝶……
如此单纯的女孩，到底是受过多少折磨，才会养成如此温柔内敛，却又杀伐果断的性子？
她的本性，应该跟牧霜灵般天真无邪，为什么最后会变得如斯两面？
一面是温柔乖巧的小家碧玉，一面是嗜血若狂的杀人魔女。
终于，水碧音迷迷糊糊地入睡。
梦里还是一如既往地恐怖，遍地的尸身，怨毒无比的眼神，杀气腾腾的闻萧盼蝶眯起眼睛，全身浴血，剑尖犹在滴血。
自己的确为闻萧盼蝶硬闯进来救自己而感动，可是这样杀人无度的闻萧盼蝶，自己真的喜欢吗？
还记得闻萧盼蝶在临杀人之前朝自己那柔媚至极的勾魂微笑，这是否杀伐开始的暗号？
水碧音在梦里重温着这一幕幕，不时吓得尖叫起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花容吓得惨白。
不知何时，闻萧盼蝶已经立在窗后，她翻身进来，其动作竟是悄无声息，可想而知她的轻功高到什么地步。
想起游明心日间说过的话，闻萧盼蝶心中叹了口气，缓步来到水碧音床前，看见她眼皮强烈颤动，樱唇苍白发抖，不时哆嗦着，甚至会脱口惊呼。
可想而知水碧音被吓到什么地步，虽然说她出身于市井之中，但这等血腥暴力的情景通常只在战场上出现，在战争面前她不过是个平凡女子，自是受不了这等惊吓。
偏生水碧音却从来不示弱，所以没有跟游明心和闻萧盼蝶提起此事。
闻萧盼蝶见水碧音嘴里似乎在说话，当下弯身想要听她的话。
「不要……杀人……」水碧音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