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上)
七十八
听到这句话,闻萧盼蝶不由自主仔细打量王公子--原来眼前这男子就是小王的堂兄,三娘的丈夫,也就是俗话说「戴着绿帽子」的男人。
这王公子长得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倒是没有纨绔子弟的骄矜之气,闻萧盼蝶秀眉不禁轻颦,自己这一帮,虽然帮到了一对有情人,但似乎也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水碧音不由自主向闻萧盼蝶靠过去,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否跟闻萧盼蝶一样,但很明显她也在端详着王公子。
王公子感到这两个女人毫不留情的目光,当下又向两女作了一揖道:「两位是……」
游明心接口道:「一位是小生的妹妹,一位是小生的嫂子。」
不难看出,长发及腰,清秀斯文的闻萧盼蝶自是妹妹,而作妇人发型,风韵也较为成熟的水碧音自是嫂子。
「王公子好。」水碧音和闻萧盼蝶裣衽一礼,同声道。
王公子回礼道:「游小姐丶游夫人,幸会。」
游明心又问道:「对了,刚才王兄提到令堂弟和令夫人突然凭空消失,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水碧音忍不住瞥了游明心一眼,要知道最了解真相的人正站在你旁边,不是你的对面啊。
王公子叹道:「愚弟也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昨夜愚弟还去看过小王和三娘,他们在祠堂里被绑着,动弹不得,怎料今天早上,祠堂外看守着的仆人便跑来通知愚弟,说他们竟然消失了。」
「消失了?」游明心不解,好端端两个人怎么消失?
「祠堂里只有一堆被割断的油浸牛筋,正是之前用来绑着他们的工具,然后就什么都没有,这两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般消失了。」王公子摇头道。
游明心虽是修道之人,但还是尽量循逻辑的道路上思考,他问道:「后门有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祠堂四周有没有曾被破坏?」
王公子见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一方带着一大堆捕快,另一方带着两匹马和女眷,实在不方便在街上久留,当下往街边的茶馆摆手道:「假若游兄不匆忙,不妨往茶馆一聚。」
「呃……」游明心望了望水碧音,水碧音点点头,反正她对于这王公子也实在好奇,看他的模样都是个聪明人,说不定从他身上能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情。
王公子把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是暗暗奇怪,虽然说水碧音是游明心的嫂子,游明心行事之前征询她的意见也是正常,但他总觉得游明心对于水碧音的态度是敬畏多于尊重,倒像水碧音是地位远高于他的人物。
唉,自己身上的麻烦也够多了,何必再自寻麻烦呢?这游明心跟他嫂子的关系与他何干?
王公子打开折扇便向茶馆走去,闻萧盼蝶则跟着他,游明心正想举步,水碧音已经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道:「你怎么认识这王公子的?」
游明心一怔,想了想便回答道:「前几天贫道往四处逛逛,无意中遇见王兄,贫道与王兄谈得颇为投契,所以便互通姓名。」
水碧音松手,抿着樱唇跟游明心并肩走进茶馆。
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游明心和王公子坐在一排,水碧音和闻萧盼蝶则坐在对面,待店小二上茶后,四人便继续刚才的讨论。
王公子啜了口茶,道:「什么痕迹都没有,后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祠堂也不曾被破坏,事实上假若弄出任何声息,外面看守的人必定会听到的。」
游明心皱皱眉道:「你说……他们昨天在祠堂?」
「对。」王公子的神情有点不自然,明显他跟游明心联想到同样的事物--
鬼!
水碧音和闻萧盼蝶相视一眼,皆是不语,多说多错,还是不说比较好。
游明心咳了咳道:「江湖上开锁的把戏颇多,说不定是祠堂的后门给撬开了,一些心灵手巧的小贼确能撬锁再锁门,看起来就像没有有人碰过这扇门。」
水碧音几乎忍不住笑,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闻萧将军也会有给说成小贼的一天!
「但谁会来救他们呢?据愚弟所知,他们所结交的人都是安馀镇的村民,镇里绝对没有这般厉害的角色,就算有这些人路过这里,也没有必要救他们啊。」
对啊,小王和三娘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跟这些高人结交呢?
如此一说,倒是排除高人相救的可能性,那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原来是祖宗显灵。」王公子喃喃自语,面色也变得苍白。
水碧音打圆场似地笑道:「王公子先别这样想,就算世间真有鬼魂,王公子的祖宗怎会去救一对偷情的男女呢?依妾身愚见,说不定是监守自盗,要知道看守两位的人大约都是镇里的居民,说不定是奈不过这对男女的哀求而放他们走。」
王公子擡头望了望水碧音,他似乎此时方才认真看着水碧音的面目,也看见水碧音友善的微笑。游明心也道:「嫂子说得有道理,就算是祖宗显灵,也会把这对偷情的男女害死,而不是救走他们啊。」
闻萧盼蝶的秀眉不着痕迹地挑了挑。
水碧音又道:「妾身虽不知道令堂弟和王夫人之间的事,但既然是同一个镇子上的,总不成忍心看着他们惨死的。」
闻萧盼蝶看了看水碧音,她似乎在套王公子的话。
王公子果然叹道:「其实……这也不足为奇,也许当初娶三娘,的确是在下做错了。」
游明心皱皱眉道:「清官难审家宅事,王公子的家事,我们自是无权过问。」
水碧音看了看游明心,轻飘飘地道:「看来王公子有很多心事呢,平日大约没什么机会跟家人分享吧?毕竟一个大男人,总不成把这些儿女心事告诉家人的,可是我们这些外人嘛,听过就算,以后都是江湖不再见,跟我们说说,不止能舒缓心事,说不定我们也能给你有用的忠告,而且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不会把你的私事说出去。」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确是生来的巧舌如簧,短短几句话便把一切利害剖析得一清二楚,闻萧盼蝶突然想起水碧音冒名入宫一事,她在宫外过的是什么生活?是怎么样的生活才能使水碧音如斯擅长察言观色呢?
王公子明显给水碧音说动了,毕竟他心里的确有郁结,水碧音自然早就看出来,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说出这么大堆话,她认为世间并没有所谓必胜的把握,所谓的把握,都是靠自己制造出来的--当年她初初入宫时,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皇上的宠妃,对于这事她没有把握,但她却懂得如何制造把握和机会。
游明心再次深深体会到水碧音那不输于男子的雄辩口才,幸亏她是个对朝堂没有野心的女人,要不然靠着她的美貌和智慧,再配上一个庸君,要颠覆燕朝只是朝夕之间的事。
王公子道:「但三位不是要赶路吗……」
水碧音望了闻萧盼蝶一眼,示意自己话说得太多了,是时候让给其他人。
「无妨。」闻萧盼蝶微微笑道,既然两个惹不起的女人都要当好人,那游明心自是无话可说。
王公子咳了咳,便道:「小王跟在下和三娘一起长大,份属青梅竹马,在下到十五六岁时便发现小王和三娘的关系尤其亲昵,待在下到弱冠之年,家严便打算为在下觅一门婚事,由于家严极为信奉算命之术,所以找了个术士来算命,家严把在下身边女子的时辰八字都跟在下的配对,没想到三娘的时辰八字跟在下的竟是绝配,连忙遣人便向三娘提亲,三娘的父亲爱财,便答应这门婚事,只有在下知道这决不可行,因为小王和三娘早已私订终身。」
水碧音问道:「你为何不向令尊令堂说出清楚呢?」
「家严素来固执,加上婚事实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不该反对。」王公子缓缓地道,闻萧盼蝶又对这男子改观了--原来他还是个孝子呢。
「可是君子不夺人所爱,在下抢了三娘,实在觉得对不起小王,但也……没法子。」王公子低头一叹,道:「假若当时反对此事,也许事情还不会闹得如斯田地。」
「然后呢?」水碧音问道。
「成亲后,在下跟三娘相处得尚好,可是在下忙于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偶尔难免冷落三娘,没想到小王却借机跟三娘……」王公子又啜了口茶,道:「在下本有隐约发现眉目,但又不忍调查下去,没想到有好事之徒竟借此事兴风作浪,最后他们都是被发现了。」
「被发现了」这四字用得相当斯文,事实上据水碧音和闻萧盼蝶所知,这对苦命鸳鸯可是被捉奸在床的,不知道王公子当时是否在场呢?如果他也在场,这事情亦实在太折磨人了。
当然,两女也没有发问,毕竟这是别人心里最大的伤痛,总不成在伤口上洒盐。
「接着的事,在下也控制不了。」王公子放下茶碗,手指有意无意地擦拭着碗沿。
说来也对,体面的人家闹出这种丑事,自是恨不得那对偷情男女马上消失,所以决定用极刑来对付三娘和小王--若非闻萧盼蝶刚好路经此处,恐怕明年今日便是二人的死忌。
「最重要的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而是你心里怎么想。」水碧音的唇角突地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游夫人此话何解?」
水碧音笑笑说道:「妇道人家,本不该嚼舌,但见王公子身陷囫囵,所以有几句话想说。」
「请说。」王公子刚才已经稍稍领教过水碧音的聪慧,此时自是很好奇她的看法。
水碧音淡淡地道:「依妾身所见,王公子虽然急着找回小王和三娘,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急着报仇,至少妾身从公子脸上看不出丝毫怨愤,更多的是发自真心的担忧,可见王公子对于这两人的事情,心里纵使失望,可是总不至于想他们惨死的。」
「毕竟……是在下拆散他们的,造成他们今时今日这般狼狈的都是在下,心里难免有点歉疚,可是这些话……都不能跟家人说。」王公子迟疑地道。
水碧音微微一笑,道:「这便对了,王公子心里想必也舍不得要他们死得如此悲惨吧?」
「嗯。」
「既然如此,王公子何必对于二人的下落耿耿于怀呢?也许他们给祖宗显灵抓走了,也许他们给高人救走了,也许他们真的凭空消失了,也许是有人监守自盗……但切莫忘记,他们现在有千万种可能性,不是每种可能性的结局都是悲惨的,可是留在这里,结局却是注定的,所以王公子何不从另一角度去想,这种消失对他们而言说不定也是种好归宿呢。」水碧音的声音本就动听,此时一番柔言婉语说出来,配着脸上那浓淡得宜的笑容,实在是使人顿生如沐春风之感。
加上水碧音说的话,每句都击在王公子的心坎,使他听在耳里也是无比受用,不禁向游明心称赞道:「游兄之兄长当真万幸,得贤妻如此,夫当复何求。」
游明心客套地笑了笑,心道:那个夫是否复何求还真的不知道……但假若无求,大约也不会把这贤妻如此冷落吧?
水碧音微笑道:「王公子谬赞了。」
王公子的这句恭维话,对于水碧音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因为她不久之前才被自己的夫遣到荒山野岭静思己过,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被这句话刺伤,也许这是因为她压根儿就不在乎这夫给自己的感情,她更多是在乎这夫能带给她的物质和权力。
谈不上是什么夫妻之情,也许这种关系根本称不上是夫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