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下）
二人赶到凤仪宫，这里的太监宫女跟尹依依素来没怎么接触，所以对她毫无恶感，不至于想要落井下石，所以一见是太子妃和迎秋郡主求见，都马上传她们进去。
果然，现在正是请安的时份，一众妃嫔坐在两边，庄皇后坐在首座，正好面对大厅的门扉，也面对着站在大门喘气的尹依依和牧霜灵－－当然亦看见二人狼狈的情况。
坐在左边第一位的司马妃秀眉一挑，便待要打发二人离开时，庄皇后已经大惊站起来道：「依依和迎秋……妳们怎么弄成这样子？」
尹依依完全没了以往张牙舞爪的倨傲模样，牧霜灵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像是刁蛮任性的小郡主？
牧霜灵便要把司马妃的恶行全都披露出来，尹依依已经抢着道：「奴婢是来找司马妃。」
庄皇后自有听闻尹依依和牧霜灵被惩罚一事，但此时平日神采飞扬的两位俏佳人都弄成如斯田地，心里难免不忍，怎么说这两女一个是她的媳妇，一个是她的侄女啊！
「司马妃？」庄皇后狐疑地望向司马妃，这女人究竟做了什么？
司马妃连忙道：「依依奉皇上之命照顾妾身一个月……」
「依依这名字也是妳能叫的！她好歹都是正太子妃！」庄皇后斥道。
司马妃低下头不说话，牧霜灵看在眼里，心里好不痛快，却见尹依依依然沉着脸不说话。
庄皇后板着脸道：「就算依依此刻被皇上责难，她还是妳的姐姐，妳莫要借机撒野，要不然本宫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对尹依依被隐瞒纳妾一事本就身同感受，毕竟她也当过太子妃，明白那种跟别人分享丈夫的孤苦感受，所以对于司马氏亦不存好感－－当然，她不知道尹依依对于纳妾一事的想法根本与自己南辕北辙。
「妾身知道。」司马妃唯有恭顺地道。
尹依依和牧霜灵本只想透过找庄皇后而免去磕头认错，没想到竟有如此意外之喜，二人脸上也不禁泛起笑意。
司马妃看见两女的笑意就觉得讨厌，心道：我看妳们还能得意多久！反正太子站在我这边，皇后再厉害也不能天天守候在妳们身边为妳们挡箭！
庄皇后见自家媳妇被小妾折磨成这模样，也实在使她在一众妃嫔面前丢脸，当下挥挥手道：「妳们先行告退吧，本宫还有些事要跟依依和迎秋说。」
司马妃唯有把愤愤不平之情藏好，离开时她跟牧霜灵擦肩而过，牧霜灵还不忘当众向司马妃作了个鬼脸，庄皇后见状不禁笑出来，这丫头还真的记仇。
待全部妃嫔都离开后，庄皇后方才向尹依依和牧霜灵招手要她们坐下，未待庄皇后开口，牧霜灵便连珠炮似地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当中自是有添油加醋的成份，尹依依在旁边听着也没有阻止她，其实她觉得现在不该如此高调，但假若出言阻止，倒是会让庄皇后觉得自己虚伪－－毕竟被司马妃折辱到如斯地还要替她说话，除非是圣人或者是伪君子，否则大约没人能做得到。
尹依依自也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圣人，开口为司马妃辩解只会使庄皇后觉得自己很虚伪。
待牧霜灵一口气把整件事说完之后，她方才听见自己的肚子原来已经在不断咕咕作响，毕竟一整夜没有吃东西，今天早上也是忙着东奔西走，现在她的肚子也快饿扁了，当下二话不说便一手抓起桌上的糕回往嘴里送去，完全把平日四王妃说淑女仪态抛到九霄云外。
尹依依低下头咬了一口红豆糕，这事情到底是谁连累谁？表面上是牧霜灵闲着无事要找牧彻明拿钱，结果尹依依被她连累受罪，可是实际上却是牧彻明想要考验尹依依，牧霜灵不过是偶然被拉扯进这趟浑水。
「依依妳怎么不说话？还没有消气吗？」庄皇后见牧霜灵吃得狼狈，不禁伸手为她抹去嘴上的饼碎，转过脸又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尹依依问道。
「要说的，郡主也说了。」尹依依瞥了牧霜灵一眼，刚好牧霜灵满嘴塞满食物，腮帮子高高地鼓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模样当真是既无辜又可爱。
「这事情也实在是皇上做得不厚道，妳们到底犯下什么罪，要使皇上如斯惩罚你们？」庄皇后不解地道，这事情背后的真相只有牧彻明丶牧霜灵丶尹依依和高大寿知道，所以位高权重如庄皇后也只知道两女是开罪皇上才得此下场。
牧霜灵正想把整件事的真相冲口而出，却对上尹依依眯起来的目光，她唯有硬生生把这些话连同糕点一同吞到肚子里，喝了些茶便道：「我们大约是在错误时机去找皇上闹着玩吧，皇上刚好心情不好，又见我们老缠着他不放，心里不高兴便要惩罚我们。」
「妳这小丫头不识时务也罢，怎么连依依都这样不知好歹？」庄皇后皱皱眉看着尹依依。
尹依依摸摸鼻子不说话，牧霜灵已经抢着道：「太子妃就是被迎秋连累而已。」
「妳倒是有点能奈，连太子妃都能被妳连累。」庄皇后含笑说道。
牧霜灵笑而不语。
庄皇后又问道：「太子呢？难道他就纵容司马氏如此对待依依吗？」
不提也罢，一提倒就火冒三丈，牧霜灵柳眉一扬，张开嘴也顾不得饼碎喷出来，便把牧雨澄帮助司马氏，而且要她们向司马氏赔罪一事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尹依依在旁边听着听着，突然觉得自己还挺不幸的，虽然说嫁入皇室，不久之后便要成为皇后，但太子不喜欢自己，甚至默许让小妾折辱自己，自己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现在她才真正地感谢水碧音，如非当日水碧音提点她要找牧霜灵作为靠山，今天的情况恐怕会更为恶劣。
听罢，庄皇后修整得幼细的眉毛都皱在一起，道：「太子怎么如斯不识大体？他再是喜欢司马氏也不该这样对待依依啊。」
尹依依心中冷笑，牧雨澄可不是喜欢司马氏本人，他是喜欢司马氏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
庄皇后又想了想，便道：「这次下去也不是法子，本宫现在就去找皇上求情，你们随本宫来，皇上见你们弄得灰头土脸，想必会心软放过你们的，要知道皇上可是最疼爱你们二人的。」
尹依依心道，就是因为疼爱自己才会强逼自己独立，学会如何在波谲云诡的后宫里生活。
罢了，既然庄皇后都的这样说，自己似乎没什么好说的，唯有跟她去皇上那儿吧。牧霜灵倒是高兴得快要跳起来，这场恐怖的恶梦终于快要结束了，事实上她最重视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尹依依的感受，尹依依作为太子妃，竟被一个小小侧妃欺负到如斯田地，甚至要吐血泄愤，可想而知她有多生气，金钱总有办法筹得的，最重要的是莫要委屈尹依依－－要知道纵使皇上再是疼爱尹依依，也不及牧霜灵疼爱她，对于尹依依，小郡主可是捧在手里怕弄掉，放在嘴里怕溶掉的百般呵护。
游明心本想在客栈休息一天便离开，怎知闻萧盼蝶说现在那两匹马不够好，需要换两匹脚力更佳的骏马，游明心虽然觉得荒僻小镇大约也找不出什么骏马，但见她解释得有条不紊，加上堂堂女将军自是比自己更懂马，他也想不出这事情背后能有什么阴谋，当下唯有随她意思而办，
闻萧盼蝶拿了些银子便往客栈外走去，此时日正当午，大道两边的铺子都开门了，虽然论繁荣程度绝对比不上京城，但山野小镇自有一番朴素风味，闻萧盼蝶一边走一边看，表面上是漫不经心地到处游览，实际上却开始起了警戒心。
原因很简单，闻萧盼蝶身为女将军，神经自是比一般人敏感，她隐隐感受到有人在后面跟踪着自己，不远不近地跟随着自己的脚步，看来倒是熟手，可是再厉害的熟手自是比不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闻萧盼蝶，她既会摆脱猛虎的追捕，亦能逃过敌人最仔细的搜查，所以这些小伎俩在她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
闻萧盼蝶微微一笑，也没有当众把那跟踪她的人揪出来，她自问处事低调，长得也不算倾国绝色，大约不会招得盗贼想要骗财骗色，转念一想，便自是恍然，当下身子一转，便往前方左转走去，里面是一条死巷子。
她走在前方，隐隐听见那追踪之人的脚步声，毕竟刚才在大街上人来人往，难以分办一人的脚步声，但现在既然只有她们二人，闻萧盼蝶特意放轻脚步声，剩下来的脚步声自是那心怀不轨之人所有的。
闻萧盼蝶走到死巷尽头，双手垂在身侧，她仰首望着墙头，蓝天里有几片白云飘过，来得轻巧，去得也是无影，她突地淡淡地道：「出来吧。」
别要逼她把那人揪出来。
身后毫无声息，闻萧盼蝶却听见极为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移动东西。
闻萧盼蝶回头，虽然说死巷阴暗，但她眼力惊人，自也看出左边不远处的垃圾堆微微晃动，像是有人躲在后面。
这人还真是……
闻萧盼蝶叹了口气，踏着轻柔的步伐走上前，就像在花园散步的千金小姐多于要揪出跟踪之人的女将军。
「还不出来？」闻萧盼蝶来到那垃圾堆前，居高临下地去看，里面果然不出所料地躲着一人，而那人的身份－－自己刚才在大街上便猜到，她作风低调，看起来亦不像什么千金小姐，按理说盗贼都不会看上她，所以说花尽心思跟踪她的人只有一个－－
「妾身担心妳迷路嘛。」水碧音拨了拨身子灰尘站起来，她又捂着鼻子跳到一旁，埋怨道：「早知这样妳就快点揭穿妾身，好让妾身不用躲在这臭气冲天的垃圾堆里。」
「自作自受，多管闲事。」闻萧盼蝶很理智地用八字真言评价水碧音的所作所为。
「还不是为妳好。」水碧音倒是厚脸皮，不过闻萧盼蝶早就习惯她那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所以眉毛都没有扬起半根。
闻萧盼蝶自顾自地往外面走去，水碧音连忙跟上前道：「妳到哪儿？」
「买马。」闻萧盼蝶言简意赅地道。
「买什么马？去打探情况吧？」水碧音转了转眼珠，把头放在闻萧盼蝶香肩上，眨眨眼睛道：「京城带来的马怎会比这安馀镇的马差？小道士倒是错看了妳，以为妳不会说谎呢。」
「请问夫人，假若盼蝶不是去买马，那盼蝶又要做什么呢？」闻萧盼蝶料准水碧音只是百无聊赖才跟着自己，所以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妾身不是盼蝶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盼蝶的想法……」水碧音向闻萧盼蝶含嗔带怨地送去秋波，闻萧盼蝶侧过脸不看，水碧音已经笑笑续道：「不过妾身倒是可以猜猜的，盼蝶可愿意听听妾身的猜测？」
水碧音心思七窍玲珑，其举一反三的好本领，闻萧盼蝶是早就领教过的，但此时她当真是不觉得水碧音会把她的心思都猜透。
「妾身觉得嘛，能使盼蝶愿意在这里多留几天的原因，大约都是切身的原因吧，依妾身所见，这镇子里也没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既没有乱兵作乱，亦没有山贼肆虐，所以说盼蝶不是为了行侠仗义，拯救苍生吧。」水碧音特意说了这么一大堆，刻意要给闻萧盼蝶难堪。
闻萧盼蝶见水碧音句句都带着骨头，当下也不回应她说的话。
「既不是为了拯救苍生，那……」水碧音勾魂的媚眼又落到闻萧盼蝶身上，她缓缓启唇道：「大约是为了一己之情吧。」
一己之情和拯救苍生正是当日两女争辩时所用到的关键字眼，此时水碧音有意重新提起，似乎是在暗示什么。
闻萧盼蝶心中不禁一跳，这女人的心眼儿当真是比鬼还要狡猾……
「安馀镇里最有趣的事情……不，妾身应该说那是最震动的事情，就是那小王跟三娘被发现通奸一事，虽然盼蝶总是在否定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但依妾身愚见，盼蝶乃是性情中人，怎会舍得让这对苦命鸳鸯死于非命呢？」
闻萧盼蝶心里极为震惊，但表面上还是保持风平浪静的模样，没想到这水碧音竟长着一颗玲珑心，任何人的所作所为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你这心思倒是厉害。」闻萧盼蝶不禁叹道。
「盼蝶的心思再是复杂，恐怕也不及妾身的丈夫，既然妾身能把自家丈夫的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又会适时装傻，小盼蝶这颗水晶心肝的举动怎会瞒得过妾身呢？」水碧音笑吟吟地道，安然接受闻萧盼蝶发自真心的称赞。
既然水碧音都搬出当今圣上，闻萧盼蝶自是不会再在这话题上纠缠下去，只是淡然道：「夫人猜得没错。」
当日闻萧盼蝶不断否定小王和三娘，不正是因为想起尹依依跟牧霜灵呢？她下意识地否定二人，因为二人相爱有违人伦，但水碧音当日的言语却打动了她的心，如能跟所爱厮守，就算身陷炼狱又何妨？
所以闻萧盼蝶才会面对自己心里的真正的想法－－其实自己不也是背负着那段禁忌之恋吗？只是不断地在否认逃避而已，可是这样强烈的否定又岂能压抑心底最深处的声音吗？
明明心底深处总是在呐喊，爱上一个人从来都没错啊！
就算自己的情路崎岖，注家只能孤独终老，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对有情人被凌虐致死，所以才会以买马作为借口，想四周打探消息，查出小王和三娘被囚禁之处后便设法救他们出去。
「盼蝶啊盼蝶，妳总是顺了天下人的心意，却辜负了自己的心意。」水碧音悠悠地叹道，她知道自己已经把闻萧盼蝶摸索得清清楚楚，这小丫头再会翻筋斗也注定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水碧音这样毫无来由的一句话却如同当头棒喝，把闻萧盼蝶惊醒－－对啊，她总是在顺从别人的心意，却从来拒绝去听心里深处的声音。
就算应该听从别人口中的人伦道德，才会放弃跟牧霜灵在一起的机会－－跟她在一起，明明是自己心底深处最大的渴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