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下）
相比起跟司怜梦见面时的悲伤煽情，跟闻萧盼蝶的见面倒是出乎意料地冷静。
「娘娘有什么事要末将效犬马之劳，不妨直言。」闻萧盼蝶也不客套，关上门后就道。
水碧音正在吃栗子，她的眼圈似乎也有点红，但她的模样本就憔悴，眼圈因为睡不足而发红是很正常的。
「先吃颗栗子吧。」水碧音把司怜梦的栗子递给闻萧盼蝶，闻萧盼蝶皱了皱眉，她以为司怜梦是带来给自己吃的，没想到却是给水碧音的。
「怎么了？没有其他人在，妳倒是原形毕露了，平日是一副温柔淑女的模样，现在倒是这般冷漠无情。」水碧音笑吟吟地道，彷佛刚才的情绪崩溃从未发生过。
闻萧盼蝶是一个怎样的人？也许连她本人都不太知道，说她温柔体贴，她却能杀人不眨眼，说她冷酷凶狠，她的性子却是比春风更婉柔。
依水碧音来看，温柔不过是她的伪装，这般小心翼翼才是她的真面目。
「妳欺骗怜梦的好意，末将岂能不生气？」闻萧盼蝶淡淡地道，成熟丶冷静丶镇定－－这才是真正的闻萧盼蝶。
「本宫不欺骗她，又岂能使妳心甘情愿效犬马之劳呢？」水碧音摇头道，现在司怜梦对她死心塌地，自会要闻萧盼蝶尽全力帮助她。
「妳……」闻萧盼蝶柳眉一扬，她极为重视牧霜灵和司怜梦，所以完全接受不了任何人欺骗她们。
「盼蝶，妳总该知道现在妳说本宫的什么坏话，怜梦也不会相信吧。」水碧音无意再跟闻萧盼蝶纠缠，当下截口道。
论手段，闻萧盼蝶再修炼三辈子也及不上水碧音，这点她早就知道，当下道：「娘娘先告诉末将，太子殿下当日说的事可是属实？」
水碧音却歪着头，看着闻萧盼蝶在笑。
尹依依在问，牧彻明在问，闻萧盼蝶在问……有些人索性不问，把牧雨澄口中说的当作真实，只有司怜梦，什么都不问，坚信自己心中所信仰的。
「真亦假时假亦真。」水碧音还是那句话。
闻萧盼蝶轻叹道：「末将不求什么，只求娘娘不要伤害怜梦。」
司怜梦这倔强的性子，闻萧盼蝶自是了解，她既然认定了水碧音，闻萧盼蝶也无法阻止，只希望水碧音会对司怜梦好好的。
「本宫岂会伤害怜梦？本宫……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水碧音浅笑道，那笑意倒像是发自内心，闻萧盼蝶想起她的劣迹斑斑，秀眉又是一挑。
水碧音又轻笑道：「本宫虽是女子，但答应过的事总会去做，本宫今天在此答应妳，绝对不会碰怜梦半根手指，换来妳的帮忙，这交易可划算？」
闻萧盼蝶沉吟，但此时自己处于弱势，水碧音肯付出都是因为她自己已陷入谷底，没有自己的帮忙绝对不能翻身，所以自己不妨答应。
「好，但愿妳记住今天说过的话。」
「本宫年纪尚幼，记忆力还是很不错……」水碧音又是一笑，道：「本宫要拜托盼蝶做的，其实也不多。」
「不妨直言。」
「令兄跟太子殿下的交情不错吧？」水碧音绕着黑发笑道。
「嗯。」
水碧音唇角一勾，媚笑道：「本宫不妨告诉妳，太子殿下早就想把太子妃扳下来，只是因为碍于皇上的面子才没有动手，现在皇上退位，太子殿下登基后大约就想法子使太子妃当不成皇后，要把未来皇后扳下来，太子殿下少不免要倚仗闻萧将军，还有劳盼蝶把他们那边关于对付太子妃的消息都告诉本宫，好让本宫能及早作好准备对付他们，还有，请盼蝶好好保护太子妃，别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闻萧盼蝶倒是一愕道：「就这样？」
「盼蝶觉得不够？」水碧音嫣然而笑道。
「足够了。」闻萧盼蝶连忙道，原来水碧音只是要她帮助尹依依，这倒不是难事，尹依依本对她有救命之恩，虽然说上次带她出宫时已把这恩情还得一清二楚，但尹依依本性不坏，假若牧雨澄存心要陷害她，闻萧盼蝶也是看不顺眼的。
「那妳是答应了？」
「嗯。」
「好吧，妳有空就去找太子妃把这件事告诉她，好让她知道大家是自己人。」水碧音微微笑道，她还有一幕好戏没有给闻萧盼蝶看过，假若自己有性命逃出这春碎宫，闻萧盼蝶必定有
机会看的，且看她到时如何看待救命恩人跟心仪女子搭上。
但无论如何，现在自己该做的已经做完，最后的助力就系在尹依依身上，假如尹依依做得够好，牧彻明……大约会心软的。
心念及此，水碧音的面色不禁沉下来，这件事，老实说她也没什么把握。
翌日，尹依依见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就带同芍筠到御花园里逛逛，感受着阳光照射在冷得发僵的身子上，这感觉当真是非暖炉可以取缔的。
尹依依感到四肢都暖洋洋的，当下不禁打了个呵欠，正想叫芍筠拿张贵妃榻到附近好让她睡个懒觉之际，冷不防前方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听起来倒像是十多个人同时走过来。
会有如斯大阵仗的人……
身后的芍筠已经跪下来道：「参见皇上！」
原来是皇上啊。
尹依依也裣衽一礼，低头道：「参见父皇。」
「平身吧。」牧彻明本来的神色很沉重，此时看见尹依依倒是稍现笑颜。
「难得看见阳光，自是要出来伸展筋骨，太子妃妳说对吧？」牧彻明微微笑道。
「嗯。」尹依依无心客套，她看牧彻明就想起水碧音当日嘱咐的话，看来她必须沉得住气，不能刻意提起水碧音，免得牧彻明发现她是被差来求情的。
「那边阳光正好，过去坐坐吧。」牧彻明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二人面前正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通往那亭子。
「是的。」尹依依心中暗喜，这样一来就可以跟牧彻明长谈，说不定他会主动提起水碧音。
「你们留在这里吧。」牧彻明回头看身后的十多个太监宫女说了一句，芍筠自是明白尹依依也不会想自己跟过去，当下留在原地跟宫女们聊天。
牧彻明和尹依依来到六角亭里，但见红砖绿瓦，溶化的积雪沿着亭子的边缘落下来，倒是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尹依依双手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地坐在牧彻明的对面，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言多必错，「敌不动，我不动」才是最佳的应对方法。「最近日子过得怎么样？」牧彻明打开话匣子。
「还不错。」尹依依点点头，事实上日子比起之前的确好多了，闲着无事有牧流风和牧似云可以逗着玩，而且有牧霜灵捧在手心宠爱着，她也不敢强求太多。
「妳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快乐……」牧彻明打量着尹依依，粉颊嫣红，眼带春风，的确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好多了。
「跟太子有关吗？」牧彻明突然加上一句，吓得尹依依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太子才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牧彻明见尹依依面色突变，便愈发愈肯定自己的推测－－
牧雨澄不喜欢尹依依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但牧彻明自有其线眼能收到消息，牧雨澄看起来虽然温柔随和，但骨子里还是一个狠心的角色，他既要为帝，就必须把所有东西掌握在手中，这是身为帝王应有的强势和霸气，偏生尹依依却是一个完全无法掌握的人，而且生来一股傲气，不肯屈居于任何人之，牧雨澄跟她怎么说都是夫妻，自是了解她这种性子，所以把心一横，索性把她移走，换个听话的女子当皇后就好了。
毕竟将来登基后，假若尹依依事事跟自己唱反调，别人看着就不好了。
尹依依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跟水碧音如此亲密，自是拜托水碧音对付牧雨澄，所以牧雨澄先下手为强，决定先对付水碧音，把这军师给弄走了，使尹依依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到时就是牧雨澄对她下手了。
偏生自己身为皇帝却完全不能插手，手背是肉手心都是肉，牧雨澄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尹依依是最得自己欢心的媳妇，随便伤着哪一个他都会心中不好受，但事已至此，牧雨澄和尹依依也绝不能和离，否则尹依依的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都怪自己一时冲动，竟然以为牧雨澄深沉的性子会以为尹依依的直率而改变，现在二人竟成了一段孽缘。
「太子对妳不好？」牧彻明关切地问道。
「还好。」不过是日夜想着要把本宫揣下来而已。
牧彻明笑而不语，他又问道：「皇贵妃的事，妳怎么看？」
没想到牧彻明竟然这么快就进入正题！尹依依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挺直身子，却没想到这些全都被牧彻明收在眼底。
「皇贵妃虽跟妾身相交其浅，但妾身觉得皇贵妃不像是会犯下欺君之罪的人。」尹依依几近是念出来。
牧彻明淡淡一笑，留着水碧音毕竟是有用。
水碧音心思缜密，有她相助必可保尹依依无碍，而且智慧跟牧雨澄不相伯仲，二人相斗必定不能得出结果，所以牧雨澄不会被她所害，反之水碧音连在此等逆境中都能保持冷静，指挥一切，那就表示她都不会被牧雨澄击倒，这两人互相制衡倒是好事，至少可以保住尹依依。
看来，水碧音是非回来不可。
「妳对皇贵妃倒是很信任。」心意已决，牧彻明只是淡淡地道。
「妾身跟皇贵妃只是泛泛之交。」尹依依不敢多说。
正在此时，却听见远处那些太监宫女同时下跪道：「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柔和的声音响起来。
牧彻明见尹依依面无表情，当下转身向远处的牧雨澄招手，扬声道：「太子你过来一下，这里的阳光最好。」
「儿臣遵命。」牧雨澄缓步走过来，乖巧地坐在牧彻明和尹依依中间。
「朕仔细一想，方才发现跟你们并肩坐着的机会已经不多了。」牧彻明突地叹道，像是发自真心。
牧雨澄一怔，道：「父皇退位后也是留在宫中啊……」
「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们呢。」牧彻明笑眯眯地道：「朕退位后不打算留在宫中，但此事需要保持秘密，不可以让外人知道。」
眼见牧彻明笑得如此高兴，似乎当真是不想留在宫里。
牧雨澄也许不明白牧彻明高兴的原因，他甚至不明白牧彻明为何要放弃皇位，可是尹依依却深深地明白－－不但明白，而且羡慕牧彻明能够离开这金丝笼。
「朕打算遨游天下，一览大江南北的醉人美景，享受这太平盛世。」牧彻明拍了拍大腿道：「太子你说可好？」
「父皇既然喜欢，儿臣心里也是替父皇欢喜。」牧雨澄浅笑着道。
尹依依回过神来，瞧了牧雨澄一眼，又向牧彻明道：「父皇既然喜欢这件事，但做无妨。」
可是尹依依的语气未免带点酸意。
牧彻明自是明白尹依依的想法，当下笑笑说道：「待风儿和云儿长大后，太子大可带着太子妃浪迹江湖，把燕朝交给他们即可。」
尹依依咳了咳，这自是好事，但她都要有性命能熬到牧流风和牧似云长大啊。
牧雨澄没有答话，他对于朝野充满兴趣，自是对这些事不感向往。
尹依依想起乡野里扑鼻的花香，追逐着蝴蝶的日子，又看着身边长得跟个娃娃一样的牧雨澄，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这辈子要留在这破地方里跟太子殿下斗法。
「说不定朕还要经过老丈人居住的地方，太子妃可有什么话要交托给他？」牧彻明轻松地道。
叫他别老是闯祸就好了。
尹依依摇头道：「没什么的。」
牧彻明也向牧雨澄道：「虽然老丈人是住得遥远，但燕朝素有皇帝登基后陪伴皇后回乡省亲的习俗，你可千万别忘了。」
尹依依心中一暖，这皇帝心里还是有她这忘年之交。
「儿臣一定会做的，上次丈人匆匆来京一趟，儿臣还没有机会跟他详谈呢。」牧雨澄微笑道，尹依依心中却在想，你该不会是想从爹身上打探出我的缺点吧？
「老丈人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太子你有机会一定要跟他好好聊一下。」牧彻明笑道。
「是的。」牧雨澄低眉敛目，看起来就是一个孝顺乖巧的好儿子，哪里看得出他的心思如此深沉？
牧彻明目光闪烁，看了看温柔顺从的牧雨澄，又看了看把所有情绪都放在脸上的尹依依，心中还是下了决定。
只愿水碧音在这件事之后会好好警惕自己的行为，不再惹什么祸出来，要不然牧雨澄以皇帝的身份再次抓着她的把柄，那他这太上皇也救不了水碧音。
皇宫这地方，毕竟是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