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莓芝士 作品

五十七(下)

五十七(下)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闻萧盼蝶和牧霜灵般幸运,能够在黑暗中相偎相依。

例如说水碧音。

好不容易在冷冰冰的房间里熬过一夜,水碧音起床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虽然铜镜的表面极为浑浊,但自己的憔悴却是浅而易见。

水碧音倒是觉得没所谓,事实上现在的自己愈是憔悴愈是好--

因为她有预感,牧彻明很快就会来找自己。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水碧音摇摇头,转身道:「小蕾,是不是又是李公公不把热水给你……」

「娘娘!娘娘……」冲进来的人果然是小蕾,却见她一时没有留意门槛,竟然被直直地绊倒在地上。

「妳怎么这么不小心?」水碧音连忙走上前扶起小蕾,小蕾捂着脚趾,疼得眼泪都流出来,却不忘道:「皇上……要来了!娘娘妳快点梳妆打扮吧!」

水碧音秀眉一扬,此时准备又有何用?既然小蕾能看见皇上的队伍,恐怕皇上已经在春碎宫里,顷刻之间便会来到这里。

更别说水碧音根本不用打扮,她就是要用这副憔悴苍白的模样面对牧彻明。

她知道这是决定自己能否翻身的关键一仗,扶着小蕾的手不禁也有点颤抖,虽然她算无遗策,但毕竟不是神算子,面对这些事情还是很紧张。

「小蕾妳先坐下喝些茶。」水碧音扶着小蕾坐下来,斟了些茶给她。

正在此时,高大寿尖锐的声音已经从外面响起来。

「皇上驾到!」

水碧音抿抿唇站起来,只见破旧的门扉已经被打开,牧彻明一身金丝龙袍站在门内,周遭一切为之失色。

「臣妾参见皇上。」水碧音跪下来行礼,小蕾也跟着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

「平身吧。」牧彻明看也没有看水碧音,只是道:「高大寿丶小蕾,你们先出去,朕有事要跟皇贵妃说。」

「奴婢遵命。」小蕾一拐一拐着跳出去,高大寿在后面等着她,然后关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牧彻明和水碧音。

「这里粗陋,没有待客之物,还请皇上见谅。」水碧音垂眉道,比起昔日的妩媚动人,现在的她更显楚楚可怜。

「碧音在这里可住得习惯?」牧彻明大马金刀地坐下来。

「有容身之处,臣妾不敢再奢求。」

「奢求?当年冒充水家小姐入宫,难道不是奢求?呵呵,朕都忘了妳不是叫作水碧音呢。」牧彻明冷冷地道。

水碧音依然垂下头,唇角却稍稍一扬,牧彻明的怒气愈是发作得明显,就表示他愈是在意自己,要知道帝王本擅隐藏心意,既然牧彻明此刻无法隐藏自己被欺骗而生出的怒气,那就表示他极为生气,也表示他极为重视自己--

否则何必来春碎宫一趟?直接把自己处斩不是更快了吗?

「别人说的话,朕可以不管,但朕只要妳一句,太子所说的是否属实?」牧彻明拍案道。

水碧音抿紧樱唇,牧彻明明显早就把当年的事查个水落石出,现在不过是给自己一次机会,如果自己坚持清白,那就是到了此刻犹在欺骗牧彻明,如果自己承认一切,说不定还能博得牧彻明的同情。

可是自己应否把牧雨澄所说的都承担?毕竟自己心知肚明,牧雨澄所说的「事实」中有揑造的成份,可是牧彻明再是通天也不可能找回当年带阿英私奔的男人出来,就算有,只怕牧雨澄也能收买他。

「皇上只怕也查出碧音的身世吧。」水碧音眼珠一转,突地道。

「碧音原姓石,出身于江南,对吧?」牧彻明淡淡地道。

「正是。」水碧音略一沉吟,自己不妨将计就计,当下道:「太子殿下所说的,臣妾的确有做过……臣妾上京只为寻母,没想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所以希望入宫后能透过皇上寻找臣妾的生母。」

「为何从未提起?」

「皇上平生最讨厌他人说谎,碧音冒水小姐之名入宫,罪犯欺君,所以不敢向皇上说清实情。」

「这样说,妳做了这么多只为寻母?」牧彻明问道。

「臣妾是为了什么,皇上应该明白。」水碧音擡头,秋水明眸定定地看着牧彻明。

如此温柔的眼眸,足以溶化一切。

水碧音入宫许久,牧彻明是把她的人格看在眼里,虽然是皇上眼前第一红人,但从未恃宠而骄,而且她个性仁厚,常常都捐出皇上赏赐给她的金银珠宝给贫苦百姓,去年湖北干旱,万千百姓因失去农作物而陷水火之中,水碧音把牧彻明给她的生辰贺礼,也就是价值连城的深海明珠捐赠,救回了不少百姓。纵使水碧音曾说谎,可是对于金钱如此大方慷慨的人,真的会为荣华富贵而冒名入宫吗?

牧彻明接着又想起水碧音的善解人意,聪慧可人,待人温柔有礼,对待长辈谦恭顺从,对待下人也从未骄横霸道……如此女子,自己的确极为锺情。

「你别转移话题,先回答朕,太子当日所说可属实?」

「属实。」水碧音见牧彻明的脸色缓和下来,就知道事情有转机,当下道:「只是跟水小姐私奔的男子,的确与臣妾无关,臣妾当日只是将计就计,怂恿水小姐离开然后冒名入宫。」

水碧音顿了顿,道:「假若臣妾要脱罪,自会把整件事否认,但臣妾只承认自己做过的,没做过的,绝不承认。」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竟是毫无挽回之馀地。

牧彻明心里也知道这些事情死无对证,谁都说不清当年私奔一事到底是水碧音策划还是一时巧合,事实上这根本不重要。

水碧音犯过最大的是欺君之罪,而欺君之罪就是指她冒名入宫,无论她是透过任何途径冒名入宫,这四字就足以使她万劫不复。

「那妳是承认罪犯欺君吧?」牧彻明提高声调道。

「臣妾认罪。」证据确凿,水家全部人都能够作证,水碧音再厉害都逃不过,倒不如直接承认,至少让牧彻明觉得自己是个坦白的人。

「碧音,朕对妳……实在失望。」试探了这么久,牧彻明只有这句话是出自肺腑。

水碧音心中也是黯然,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没想到最后竟然功亏一篑……话说回头,牧雨澄是如何得悉阿英的事?阿英是不可能在街上哭诉这些事的,那牧雨澄是如何结识她的?

罢了,这事情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水碧音已经失去一切,最终竟是被打回原形。

「臣妾对不起皇上的锺爱,罪该万死。」水碧音跪下来向牧彻明磕头,这磕头有多少分真心,外人自是无从知道,水碧音只知道对着皇帝,她永远都在演戏。

水碧音现在就在赌皇上有多宠爱自己,是否宠爱得会赦免自己的死罪。

牧彻明不语,他看着四周的陈设,木墙漏风,窗户破败,木门关不上,房里连火炉都没有,水碧音夜里想必很冷,再看看她的衣着,只能穿着一件破棉袄,长长的黑发只用木簪别起,脂粉未施更显得她憔悴疲累……这些日子,家家户户都在庆贺新年,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春碎宫里,与孤单作伴。

没有水碧音的日子,竟是如同菜没了盐般枯燥,女人对于皇帝而言本该像玩物一样,但这水碧音却是与众不同,一个女人该有的她全都有了,美貌丶温柔丶聪明丶善良……这样的女子,以后恐怕难寻。

牧彻明也实在爱才。

往日的她,神采飞扬,如花解语;今日的她,一败涂地,只求一死。

牧彻明离开后,水碧音就一直坐在窗边沉思,她想了很久,还是猜不出牧彻明的想法--这是极少遇见的事情,帝王之意,她从来都是猜个八九不离十,但她偶尔都会装傻,毕竟太聪明的人都活不长,皇上都不喜欢身边人都把他捉摸得如斯清楚。

小蕾自是不敢作声,只有在送上晚饭时道:「娘娘,闻萧二小姐说她今夜会来,她请娘娘在子时记得亮起灯来作为暗号。」

「谢谢提醒。」水碧音道谢,她又看了看小蕾走路一拐一拐的模样,道:「妳的脚不方便就别乱动,回房休息吧,今夜本宫不用妳的服侍。」

「奴婢遵命。」

再过了好几个时辰,水碧音料着时间将近子时,当下把房里所有能燃点的油灯都亮起来,房间里顿时亮如白昼。

风吹动烛火,窗子既然关不上,水碧音也唯有任由烛火跳动,她侧卧在床上,细细数着天上的繁星。

直至一道黑影闪过,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道黑影跃进窗里,另一道黑影则从窗外爬进来。

「闻萧二小姐,怜梦。」水碧音笑着打招呼,依然保持侧卧的姿势,此刻她少了几分妖媚,多了几分清丽。

可想而知跃进来的黑影自是轻功高超的闻萧盼蝶,而要爬进来的当然是司怜梦。

「盼蝶妳简直会飞!」司怜梦扯上脸上黑巾,很陶醉地向闻萧盼蝶道。

「怜梦过誉了。」闻萧盼蝶客套一句,然后就向床上的水碧音摆了摆手道:「妳们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我先去外面把风。」

看来闻萧盼蝶是根本不想跟水碧音接触。

在司怜梦面前,水碧音不方便说什么轻佻的话,只是道:「谢谢闻萧二小姐。」

对于闻萧盼蝶的识趣,司怜梦实在有些尴尬,当下唯有沉默着送她出门。

待闻萧盼蝶离开后,司怜梦方才走到水碧音面前,心疼地道:「娘娘……妳消瘦了许多。」

现在看到司怜梦,水碧音方才知道闻萧盼蝶嘴里的「带人」原来是带着她。

这个女孩,对于自己倒是情深义重,自己沦落至此,来看过自己的人不过只有尹依依丶牧彻明和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