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上）

五十七

冬末初春，夜里。

本来已经溶成雪水的冰霜悄悄凝结起来，铺在地上形成半透明的冰晶，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匹，要不然就会摔倒。

书院的大厅里空荡荡的，由于没有依然任何没有桌椅，所以空间显得极为宽敞。

司怜梦丶牧霜灵和闻萧盼蝶三人并肩躺在一起，躺在中间的牧霜灵肚上放着一酝屠苏酒，三人吃完饭后就一口一口地接着喝，直到身子软得不能爬起来就躺下继续喝。

「好冷……」司怜梦把折叠着的毛毯展开覆在自己身上，她醉得已经有点大舌头。

「盼蝶还喝吗？」牧霜灵转过身把酒酝递给闻萧盼蝶，她的脸色酡红，明眸灿烂如晨星，闻萧盼蝶心中一跳，接过酒酝喝了一口，便道：「妳喝太多，别再跟了。」

「好，不喝……」牧霜灵闭上眼睛，半晌过后却睁开眼睛道：「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冷不防另一边的司怜梦突然大叫道，她的身子下意识地靠近热源牧霜灵，隔着衣裳磨擦着她的肌肤。

「好痒，妳别老是蹭来蹭去……」牧霜灵嫌弃地道，这人的酒品真的差到极点。

闻萧盼蝶又好气又好笑，此刻她依然极为清醒，这些酒对她而言只足够塞牙缝。

「我们来聊天吧。」司怜梦无视牧霜灵的话，半个身子都吊在她身上。

「聊什么？妳先滚远一点啊。」牧霜灵快要气死了。

「先聊……霜灵妳最近有点不妥，老是往皇宫里跑，里面有什么有趣的。」司怜梦揑了揑牧霜灵的脸。

牧霜灵俏脸一红，幸好她的脸色本就很红，这下子倒是不明显。

「我哪有？」

「妳还问我？每次我到四王爷府，他们都说妳到皇宫去了，该不会是看上哪个禁军侍卫想要以身相许吧？」司怜梦说对了一半，牧霜灵的确想要以身相许，但不是对禁军侍卫，而是对尹依依。

闻萧盼蝶心中一惊，不禁问道：「霜灵看上了谁吗？」

她略一沉吟，发现自己好像过于唐突了，当下欲盖弥彰地道：「我小时候曾在宫内习武，这些禁军跟我也有些交情，也许我可以为妳们引见。

这闻萧盼蝶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竟然打算为自己喜欢的人与别人牵红线。

「妳别听她乱说，我哪有看上什么人？」牧霜灵无奈地道，她哪有「看上」什么人，她只是在跟尹依依发展秘密感情而已。

「那妳为何老是要跑到皇宫里？」司怜梦挑眉反问，喝醉了的她对于是非的执着更为严重。

「找皇后跟太后聊天啊，老人家就是需要我们这些后辈陪伴着，太子这么忙碌，哪里有时间陪伴她们呢？那自然就需要我啊。」牧霜灵僵硬地道，闻萧盼蝶秀眉一挑就知道她在说谎。

不过偌大的皇宫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让牧霜灵天天往里面跑呢？

司怜梦的警戒心大大下降，竟然就这样让牧霜灵通过，转口道：「我们聊别的吧。」

既然司怜梦没有执着，闻萧盼蝶也不好意思追问，当下把此事暗暗记在心里，反正早晚都要找尹依依谈水碧音的事，到时候再打探一下吧。

「好啊好啊。」牧霜灵自是忙不叠地道。

闻萧盼蝶凝视着牧霜灵在黑暗中的侧脸，沉默不语。

「妳觉得，我们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司怜梦突然问道，她略嫌尖锐的声音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十年后……」牧霜灵喃喃地道，自从跟尹依依一起后，她愈来愈怕去想将来。

她们之间，可会有未来？这可是尹依依眼神里犹豫的原因吗？

如果注定没有将来，应否把整个人交出去？

「我觉得十年后我就会成为书院的主人，然后天天作育英才，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女科举，女状元，女榜眼……嘻嘻。」喝醉的司怜梦比起平日倒是率真得多。

「妳不打算成亲吗？」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牧霜灵截住了司怜梦的话头。

「找不到两情相悦的，终生不嫁。」司怜梦很肯定地道，这也是为什么她要办书院，待她能做出些成绩，能独立于父母之后，连父母都无权干涉她的婚事了。

「为什么呢？嫁不出去可要给人嘲笑说是老处女啊……」牧霜灵其实也不是这般拘泥的人，但这几天翻来覆去地在想跟尹依依有关的事，心里极为害怕失去尹依依，所以变得很悲观。

「别人爱说就由得他们说吧，与我无干。」司怜梦很直接地道。

闻萧盼蝶突然道：「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两情相悦的人呢？」

「那就孤独终老吧，反正有妳们陪着我。」司怜梦伸出一手越过牧霜灵，抓住了闻萧盼蝶的手。

闻萧盼蝶低头看见黑暗中相握的纤手，嘴角稍稍地扬起。

「妳们呢？」司怜梦突然又问道。「没什么改变，也许会多一点皱纹，也许看起来会以前胖……」牧霜灵认真地数算着。

「也许会多出一个郡马！」司怜梦笑着接口。

「也许会跟着妳去管理书院，不去管成亲的事……」牧霜灵的话说得闻萧盼蝶心跳加速，她续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假若找不到那个一心人，郡马要来也是没用。」

心里的那个人，注定当不上郡马，那么，郡马不要也罢。

「盼蝶呢？」牧霜灵的话打断了闻萧盼蝶的沉思。

「咱们盼蝶柔情似水，一定会嫁了个风流俊美俏郎君呢。」司怜梦吃吃笑道：「虽然说盼蝶妳的身份最不像女子，但在咱们三人之中，倒是妳的个性最为温柔细腻。」

「但愿承怜梦贵言。」嫁给谁都没所谓，最重要是在牧霜灵身边。

「难道盼蝶就不怕误许姻缘吗？」牧霜灵突兀地道，自己跟司怜梦都如斯惧怕所嫁非良人，为何闻萧盼蝶却如此顺从呢？

反正世间男儿都不会我闻萧盼蝶的良配，嫁给谁，还不是一样。

闻萧盼蝶当然没有把这些话宣之于口，只是道：「我不像妳跟怜梦般才高八斗，自是不能以书院为由不嫁人。」

「谁说不可以？依我说盼蝶妳大可不嫁人，大不了就在京城设个比武招亲，嫁给武功比妳高强的人，如此一来，那些不中用的男人就不敢前来提亲了。」

「那如果真的有人能打败盼蝶呢？」牧霜灵认真地道，她喝得明显没司怜梦这么多，神智尚算清醒。

「武功比盼蝶高强的人大约都是好人吧，那就直接上花轿啊！」司怜梦突地抱着牧霜灵的脖子蹭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笑道：「妳紧张什么啊？反正妳是娶不了盼蝶的。」

闻萧盼蝶被司怜梦无心的玩笑话吓了一跳，手不由自主摸向心窝，这心跳怎么又加速了？

因为司怜梦的话说中了闻萧盼蝶的心事－－这一生，只愿嫁予红颜。

「我是担心盼蝶而已，她这种性子，万一有人欺负怎么办？」牧霜灵义正词严地道。

「妳还是把她当作小时候的盼蝶啊？现在的盼蝶一枪就可以横扫千军，谁还敢欺负她？」司怜梦呵呵笑道。

眼见司怜梦愈说愈跨张，牧霜灵无奈地望向闻萧盼蝶。

闻萧盼蝶柔柔地道：「妳先把她抱过来。」

牧霜灵好不容易才把司怜梦的上半身推到闻萧盼蝶那边，只见闻萧盼蝶一扬手往司怜梦的头顶一拂，本来还生龙活虎的司怜梦立即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牧霜灵吃惊得睁大眼睛。

「我点了她的睡xue而已，她现在就可以一觉睡到天光，但醒来后难免会宿醉头痛。」闻萧盼蝶微微一笑，她坐起来，连带也扶起司怜梦，道：「时间差不多了，霜灵可要回去？」

「现在什么时候？」牧霜灵刚刚发问，门外就传来更夫打锣的声音，三下锣声表示现在是三更。

「这里距离四王爷府有点远……」牧霜灵沉吟着，闻萧盼蝶接口道：「我送妳回去吧，然后再送怜梦回丞相府。」

「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在这里歇一夜吧。」牧霜灵心里只觉得麻烦。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条毛毯，她闻萧盼蝶一身武功自是不怕，可是牧霜灵和司怜梦都是弱女子……

「我听说武功高强的人都能御寒，然后把功力传到别人体内让他们都暖洋洋的，真的吗？」牧霜灵跟着坐起来，凌乱的长发垂下来，愈发愈显得她精灵动人。

「妳从哪里听回来的？」

「就从那些说书人口里听来。」牧霜灵伸手摸向闻萧盼蝶的脸颊，认真地道：「温度跟我的手差不多啊……我不觉得很温暖呢。」

闻萧盼蝶嫣然一笑，握着牧霜灵摸向自己的皓腕，一阵暖气从掌心传到手腕里直达心窝，她笑道：「现在呢？」

此时二人面对着面，同样的墨黑长发，同样的美丽动人，闻萧盼蝶多了几分温柔似水，牧霜灵则多了几分灵气俏丽，这样相对凝视的画面却是如此和谐。

「很温暖。」牧霜灵不由自主把冰冷的脸蛋贴往闻萧盼蝶的手，笑道：「会武功真好。」

闻萧盼蝶却松开手站起来道：「妳先坐着，我去把门窗都关上，好让冷风都不会跑进来。」

因为司怜梦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人，所以连喝酒时都讲究要看见天上繁星和感受黑夜，因此门窗都会大开，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大厅里会如此寒冷。

闻萧盼蝶关上门窗后便回到牧霜灵身边，她先把司怜梦放下来平躺着，然后把毛毯盖到她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再一探她的额头，确定她不会着凉。

「我们这样说话不会吵醒她吗？」牧霜灵轻声道。

「封了xue道，要待到几个时辰后方才会醒来。」闻萧盼蝶微微笑道。

「这武学一道真神奇。」牧霜灵仰慕地看着闻萧盼蝶。

「文学一道也很神奇，我一辈子都学不会。」闻萧盼蝶回敬道。

「这有什么用？依我说鲜衣怒马，携剑行走江湖方才是最有趣的事。」牧霜灵不由自主靠着闻萧盼蝶，反正二人皆是同性，也是相识多年，所以牧霜灵没有什么顾忌。

闻萧盼蝶正在用心听牧霜灵的话，冷不防牧霜灵愈靠愈近，她正要发话，牧霜灵已经道：「妳真的很温暖，靠起来软绵绵的……」

牧霜灵没有看闻萧盼蝶，要不然她会发现闻萧盼蝶的脸红得像要发烧，现在的温热，一半是因为内功，另一半倒是因为实在太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