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下）
「本王前几天在京城闲逛，无意中得闻这位姑娘有冤屈，在父皇的英明统治下，燕朝是不应有任何冤案，因此本王一知道此事，就立即命人彻查阿英姑娘的冤屈，最后却调查出使人震惊的真相。」牧雨澄缓缓地道，他的声音不徐不疾，语气虽然柔和却是字字有力，足够使在场每个人都听见他的话。
「这位姑娘原是京城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姐，十五岁时结识了靠卖字为生的男子，二人互生情愫，一年后便私许终身，怎奈父母棒打鸳鸯，不容许这身无功名的男子跟这姑娘在一起，适逢后宫选秀之时，这位姑娘便被她的父母逼着去选秀，一心违抗父母之命的她被软禁在家里，刚好她的贴身丫环见小姐憋着不舒服，所以使计帮助她脱逃。」
听到这里，整个故事依然没什么特别，然而众人心照不相，高潮必定就在下段话，要不然牧雨澄不用特地把这件事提到自己的生辰上说。
水碧音脸如死灰，阿英嘴角噙着冷笑看着水碧音，彷佛在说「你看，公道自在人心」。
「这姑娘成功脱逃之后的一天正好是入宫之时，至于这位体贴的好丫环为免家里犯上欺君之罪，所以提出李代桃僵，偷龙转凤之计，成功冒充这姑娘的身份入宫选秀。」牧雨澄的眼睛依然扫视着群众，并没有跟水碧音有任何眼神交流。
瀚海殿的众人窃窃私语，都在猜测这位入宫女子究竟是何人。
「另一边厢，这位丫环却是早有预谋，为了得到她家小姐的信任，她先揑造出自己来京城寻母，使小姐对她心生怜爱，因此对她毫无提防，却没想到原来整件事都是这丫环策划出来，那卖字男子本不过是个被赌场赶出来的小混混，于是她买通这男子，首先是想办法使那卖字男子与她家小姐相识，继而从中兴风作浪，促使他们私奔，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入宫为妃。」没想到牧雨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一张嘴倒是伶牙俐齿。
牧雨澄依然没有看水碧音，彷若本件事根本与她无关，续道：「可惜这位养在深闰小姐在私奔不久便被抛弃，好不容易工作攒钱回到京城，却听到她当年的丫环早就飞上枝头成凤凰，她本想讨回公道，无奈此事她的父母亦有参与，假若被抖出来，全家都要被判欺君之罪，因此那小姐哑巴吃黄逢，有苦说不清，幸好本王跟她有缘相逢，得闻此事。」
「相信大家也很好奇到底这丫环是何人，本王无意卖关子，只是想请阿英姑娘亲自指出该人。」牧雨澄朝阿英柔柔一笑，旁人看着他倒是无异，水碧音却是心中发寒，此刻他颠倒是非黑白，把脏水全都泼到自己身上，还能笑得如此温柔纯洁，他到底是不是人？
阿英先跪下来道：「民女的冤屈，太子已经替民女说出来，还请皇上看在民女被人陷害份上，愿意把欺君之罪从轻发落。」
「你先说那丫环到底姓甚名谁。」牧彻明揉了揉太阳xue，为什么这时候还要给他找来麻烦？
阿英的脸色一沉，只是短短地说了句：「民女本姓水，名碧音，而那女子则冒民女之姓名入宫。」
语音未落，不少人的酒杯应声跌落地上，一时之间竟是「啷当」之声此起彼落地响起来。
连牧彻明都愕住了。
水碧音的脸色白得跟纸无异，她对上牧彻明转脸而来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是无语。
她知道这次自己死定了，牧雨澄反将自己一军，因为这事情死无对证，天地之大，又要往哪里找当年那男子回来质问呢？这次她是劫数难逃了。
偏生自己自入宫而来把寻母之事办得极为低调，所以牧彻明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本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此时却置自己于死地。
「妾身……」水碧音的樱唇掀动着，却是话不成话。
牧雨澄转身对着水碧音，唇角的浅笑渐渐湮没，苍白的脸色，有神的双眼，水碧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二人平日无仇无怨，为什么他平白会对自己下手？
此时，水碧音突然想起一事。
先下手为强！
好，牧雨澄，你够心狠！
牧彻明见水碧音没有否认，大约也明白是什么一回事，又转头望着依然跪着的阿英。
在场数百道火辣辣的目光都注视着牧彻明，他知道自己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人来，把皇贵妃收入冷宫，朕容后再发落。」牧彻明挥手道，再也没有看水碧音一眼。
水碧音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侍卫，摇摇头道：「不用你们拉，本宫自己会走。」
说着，水碧音提起裙摆，一步步走下台阶，她身上散发的光芒彷佛随着每一步的离开而渐渐减弱。
「水氏一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收入天牢。」牧彻明看着阿英，面无表情地道。
本来喜庆的气氛顿时被抹杀得一干二净，众人恨不得走得愈快愈好，因为没人想当牧彻明发泄怒气的对象。
太子生辰宴上，皇贵妃竟然被抓入天牢，这事情传出去，他这皇帝还要当吗？
牧雨澄早就坐下来，尹依依看着他那副平淡无害的模样，就想起素来跟他毫无恩怨的水碧音竟被他害成这样子，更别说自己是直接跟他有利害冲突，将来万一他动手，依自己的性子岂能逃过他的毒手？
这宴会自是草草结束，尹依依正想带同芍筠离开之际，却看见牧雨澄竟然向牧霜灵走去。
尹依依秀眉一颦，这对堂兄妹平日没什么交情，牧雨澄为何突然要找牧霜灵？
她想起刚才牧雨澄一鸣惊人，把水碧音打入无间地狱，此时心中不禁为牧霜灵誓忧，也顾不得芍筠还呆头呆脑地跟着自己，提起裙摆就向牧雨澄跑去。
「迎秋。」牧雨澄刚好叫了牧霜灵好几声，直至现在她方才回过身来。
「怎么了？」牧霜灵现在看见牧雨澄都是有些心寒，下意识地不想靠近他，虽然心里不喜欢水碧音，但牧雨澄未免太心狠手辣，欺君之罪足以诛九族，这次水碧音算是永无翻身之日了。
「本王有事要找妳，妳现在有空吗？」牧雨澄笑得温文有礼，牧霜灵现在当然是没事做，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所以唯有道：「嗯。」
正在此时，尹依依已经娉婷地走过来，她本是担心牧雨澄会跟牧霜灵说些什么话，却看见二人神色如常，自己突然跑来反而是显得多此一举，杵在那里极为尴尬。
牧雨澄看见尹依依，笑笑说道：「夫人回去奉天宫吗？本王跟迎秋也是，一起走吧。」
牧霜灵不敢对上尹依依的眼神，当下唯有躲在牧雨澄身后，只差没有蹲下来拉着牧雨澄的衣袍掩着自己。尹依依走在牧雨澄的另一边，神色也是极为难看，这牧霜灵现在倒真的是怕了自己吧。
牧雨澄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朝牧霜灵皱皱眉道：「你很冷吗？为什么老是躲在本王后面？」
「迎秋就是冷嘛，太子的衣袍借来一下。」牧霜灵撒娇着道。
尹依依见牧霜灵跟牧雨澄撒娇，那神色更是由青转白，牧霜灵见状却以为尹依依是不喜欢自己向她的丈夫撒娇，当下唯有低下头不说话。
僵硬的气氛还在蔓延着，牧雨澄唯有跟尹依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使牧霜灵觉得自己是毁坏他们夫妻美好气氛的元凶，尤其是他们的对话更是使她心伤。
「刚才你光是跟风儿玩，倒是冷落云儿了。」牧雨澄向尹依依微笑。
「云儿黏你啊，看见我都在哭。」尹依依反驳道，明明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却不认娘亲呢？
「是你老跟风儿玩，云儿吃醋了呢。」牧雨澄倒是淡定。
「小孩子哪会吃醋？你想太多了吧。」尹依依回敬一句。
这二人本就是聊着一些有的没的，但在牧霜灵看来，他们的世界却是无人可以加入，因为他们不但是夫妻，而且已经育有孩子，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
永远的外人。
回到奉天宫后，牧雨澄就带牧霜灵到书房，尹依依不想回房里干坐，当下先遣走芍筠，一个人在奉天宫里的竹林里漫步。
踏雪而行，尹依依来回沿着自己的脚印走着，心里想起刚才瀚海殿里发生的事，正当她思潮汹涌之际，冷不防一人正往她的方向狂奔，她眯起眼睛一毛，却发现那女子竟是水碧音的贴身宫女小蕾。
「娘娘！娘娘！」小蕾站在半丈处，喘着粗气，支着膝盖向尹依依招手，尹依依心中暗惊，连忙靠过去问道：「什么事？」
「皇贵妃要奴婢通知妳……」尹依依比小蕾高，所以小蕾只能踮起脚尖在她耳边低声道：「太子刚才所作所为是为了把太子妃身边所有的能人都撤走，到时太子妃一无所有，他就可以顺利把妳扳下来，因此太子妃必须把握时机，趁太子还没有动手之际拉拢迎秋郡主，太子投鼠忌机，不会贸然对太子妃下手。」
尹依依灵光闪动，她终于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牧雨澄的线眼极广，他必定看穿自己跟水碧音之间互惠互利的关系，所谓擒贼先擒王，既然自己的所有手段都是由水碧音这军师教出来，他就要先把聪明绝顶的水碧音移走，到时候自己在宫里孤立无援，他也能放手对付自己。
所以，现在只有牧霜灵能救她！
尹依依转身望向书房的院子，心里顿时明白为何牧雨澄要找牧霜灵，自己跟牧霜灵的关系纠缠不清，先是如胶似漆，现在却老死不相往来，牧雨澄必定以为牧霜灵会站在他这边，所以想利用牧霜灵跟自己曾经友好的关系来探听关于自己的弱点，继而逐个击破！
这男人，心思也太狠辣了吧！
「小蕾妳先回去，跟皇贵妃带话说本宫全都明白了……」尹依依垂下眼帘，无论如何水碧音都是因为自己才被牧雨澄所陷害，怎么说自己都欠了她，当下又极快地续道：「叫皇贵妃等着，本宫一定会想办法救她。」
「奴婢遵命。」小蕾连忙转身离开，她还是偷偷溜出来的，万一给其他人发现就惨了吧？话说回头，太子妃跟皇贵妃可算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吧，现在皇贵妃出事了，平日总是冷静自若的太子妃竟然这般紧张，甚至承诺要救皇贵妃……
小蕾哪里想得透当中玄机，只是突然发现原来两个女人之间也可以有真情，而且不比男女之情逊色。
「迎秋你怕了本王？」一进书房，牧雨澄就开门见山地道。
「没有啊。」牧霜灵条件反射地摇头道。
「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本王心狠手辣，但……」牧雨澄先是低下头，此时擡起头望着牧霜灵，续道：「皇贵妃居心叵测，她当年陷害水小姐让自己入宫，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在父皇快退位了，本王实在担心这样狡猾的人长伴在父皇身边，恐怕有所不利。」
牧雨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倒是把自己说成为国牺牲的圣人，而水碧音则是无所不为的恶人。
牧霜灵一怔，假若牧雨澄刚才在瀚海殿上说的都是属实，那就是水碧音不仁在先，倒也不能怪责阿英不义在后，牧雨澄不过是大义灭亲而已。
依水碧音的性子，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牧雨澄端详着牧霜灵，看着她的眼神由警戒转为同情，他就知道牧霜灵已经被自己打动。
「迎秋，妳跟太子妃的关系很好吗？」兵者也，攻心为上，牧雨澄见牧霜灵的心已经向着自己，当下加把劲继续说服她。
「还好吧。」牧霜灵的神色立即变得不自然。
牧雨澄却满心以为尹依依和牧霜灵只是单纯的反目而已，当下道：「太子妃跟皇贵妃过从甚密，妳也知道吧？」
牧霜灵想起当日自己在留香院跟水碧音对话时，尹依依竟然躲在外面偷看，可想而知大约是水碧音约尹依依在那里躲着，二人的关系如非极佳，尹依依怎会听水碧音的话……
「迎秋知道。」牧霜灵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牧雨澄抿着薄唇，牧霜灵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仰头打量着他，长得如斯温文尔雅的人，很难把他想像成陷害水碧音的人，这次只能说水碧音是自讨苦吃。
「本王见皇贵妃的心思如斯深沉，担心太子妃跟她过从太密，会被她所感染……」牧雨澄幽幽地道，一副爱妻情深的模样，牧霜灵却是心中发酸，果然是恩爱夫妻啊。
「所有……」牧霜灵见牧雨澄迟迟不说话，当下问道。
「本王觉得，太子妃是留不得了。」牧雨澄坐在牧霜灵道，语气就像他是被逼作出这决定。
牧霜灵惊讶地看着牧雨澄，眼神里尽是不解。
太子妃留不得？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