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上)
五十四
众所周知,太子牧雨澄的生辰是大年初一,所以年年皇宫都会大事铺张。
大年初一的早晨,尹依依起床时就看见牧雨澄正坐在一旁发呆。
秀眉一挑,尹依依一手撑着床面,眯着眼睛道:「太子……太子!」
作为太子的枕边人,尹依依自是极为了解牧雨澄的生活习惯,例如说平日这时候牧雨澄必定在早朝,或者是早朝后躲在书房里日以继夜地工作,这样呆滞地坐着倒是第一次。
「哦?妳醒来了?」牧雨澄早已经穿戴整齐,由于今天他的生辰外加大年初一,他换上一身喜庆的金丝红袍,上绣麒麟贺喜的图纹,手工极为精致。
「嗯……现在要做什么?」尹依依记得自己昨天明明细阅过今天的流程,但刚刚醒来,脑袋里一片混沌,竟是完全想不出来。
「换件衣服,去起龙殿里跟父皇请安吧。」牧雨澄站起来道:「本王在大厅里等妳,妳梳洗完毕后就来找本王吧。」
「嗯,你顺度叫芍筠端水过来让我洗脸吧。」尹依依看着牧雨澄,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脸庞依然是一如往日的英俊精致,唇边浅浅的柔然微笑也跟平日没两样,大约是大红色跟他苍白的面色不太相配吧。
尹依依素来直率,这时候刚刚醒来更是无暇想到要好好收敛,当下竟然脱口而出地道:「太子你的脸色为什么总是这么白?带点病态的不太好看呢。」
牧雨澄剑眉一挑,眼神却没有改变,尹依依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本王体弱,只要在外面逗留太久都会不适。」怪不得牧雨澄看起来如此斯文柔弱,原来是身体不好,说来也对,燕朝历年的太子皆会被训练得文轁武略,不但能在朝堂上发光,也能在战场上骁勇杀敌,偏生这太子殿下虽是聪明绝顶,身体却使他根本不能练武。
这也是牧雨澄一直以来的隐痛,亦造成了他积极拉拢忠肝义胆的闻萧子龙,如此一来太子党总算是文武双全了。
爆竹一声除旧岁,桃符万户更新春。
瀚海殿里喜气洋洋,一众宾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连尹依依平日冷冰冰的小脸上都彷佛带有喜气,但她倒是对这宴会没什么兴趣,注意力都放在襁褓里的牧流风。
正在此时,太监高声唱道:「四王爷驾到!」
四王爷一家步进瀚海殿里,走在最前面的自是四王爷,后面两边则分别站着四王妃和牧霜灵。
牧霜灵一洗之前的颓气,桃红色的窄身长裙衬托出她曼妙的身段,头戴红宝石发冠,明眸皓齿,红唇含笑,两边的纯金流苏愈发愈突显出她白里透红的柔嫩肌肤,手上戴满金手镯,走路时手镯叮当作响,更显得她机灵可爱。
听见太监的话,尹依依心中一跳,不禁擡起头去看牧霜灵,但见她的眼神扫过瀚海殿里所有人,她甚至在跟在旁边坐着的闻萧盼蝶打着眼色,偏生却没有看自己,彷佛自己没有存在。
尹依依此刻方才明白牧霜灵当初给自己冷落时的感受。
她咬咬唇,继续低头逗弄牧流风,却发现根本无法再专注于他。
「祝皇上龙体康健!」四王爷笑眯眯地作揖道,身后的所有人也跟着一揖到地。
坐在龙椅上的牧彻明笑了笑,高大寿会意,高声道:「赐坐!」
牧霜灵的座位刚好在司家和闻萧家中间,三个少女坐得这么近,自是开始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娘娘丶娘娘!」身边的芍筠急促呼唤着尹依依,尹依依这才从牧霜灵身上转过目光,看着芍筠道:「怎么了?」
芍筠偷偷伸出手指指了指牧流风,道:「小皇子……好像哭了……」
尹依依这才发现,怀中的牧流风似乎是因为被娘亲冷落,所以哭了。
她不是不会哄孩子,但总不成当着大庭广众哄孩子吧。
「他大约是饿了,递给奶娘吧。」尹依依有点不耐地把牧流风递给芍筠。
全部人来齐之后,这新年宴会就正式开始了,先是向皇上敬酒,贺词跟往日无两样,无非都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等等的空话。
往年听着这些话,心里还是会有点得意,但今年牧彻明却意外地觉得空洞,大约是身体已经在走下坡吧。
想起李少岚太医昨天跟自己说的话,牧彻明沉吟着,似乎还在思虑他未来到底是要健康还是性命。
转眼望了望牧雨澄,眉目柔和,全身都散发着恬静的气质,除了身体不好外,他符合一切为帝的条件,皇宫里的灵药不能使他生龙活虎,却能保他几十年的性命,便应无妨,况且他现在有闻萧子龙相助,如虎添翼,平日处理起政事都是有条不紊,无奈他的性子过于内敛,喜怒都不形于色,这点却是叫人难以预测的。
「皇上……」旁边的高大寿低声提点牧彻明,他是应该发言了。
牧彻明点点头,站起来举杯道:「燕朝能风调雨顺,还有赖诸位的诚心相助……」
一大段话早就熟记于心,说起来也是不经大脑思考。
过了半晌,牧彻明终于说完那大篇感言,然后就道:「朕登基时二十岁时,至今已三十年,想当年登基之时,诸候割据九洲,天下大乱,幸得座下诸位的鼎力相助,终于平定叛乱,现在想来,当年处事未免略为莽撞,午夜梦回之时常感叹,无奈人只活一辈子,很多事情就只能由它过去。」
牧彻明顿了顿,眼神扫过瀚海殿众人,他立在龙座之前,高台之上,眺望着台下黑压压的百多人,心中又生感慨,续道:「可惜早年征战连连,在朕身上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口,这些年来常常发作,朕思量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卸下这重担,专心养病。」
此言一出,瀚海殿众人皆是哗然,随即归于死寂,因为每个人都在盘算自己的将来。
至于那些早就知情的人,也就是牧彻明的家眷,神色皆是极为平静。
牧彻明启唇道:「三个月后,朕将会退位,届时太子牧雨澄将继燕朝大统,把这太平盛世千秋万世地传承下去。」
虽然早知牧彻明会说出这句话,但闻之此言,牧雨澄握着酒杯的手依然一颤。
「这将会是朕给太子十九岁生辰的贺礼。」牧彻明淡淡地结束了整段话,然后就坐下来,高大寿连忙奉上茶。
此刻,作为生辰主角和未来皇帝的牧雨澄,似乎该站起来说话了。
牧雨澄微笑着站起来,先举杯向众人一揖,然后道:「今天是本王十九岁的诞辰,能得到如此多人的真心祝贺,本王心甚惶恐,在这大喜日子当中,本王不应提起任何扫兴的事,但看见今天如此多老臣子在场作为公证,本王觉得有些话不得不说。」
牧彻明的神情一滞,为什么他事前从来没有听牧雨澄提起这段话呢?
水碧音一手托额头,手指上的指甲套垂下串串珍珠挡着她的脸孔,使她大半张浓妆艳抹的容颜隐藏在阴影之下,没有人看得清她的神情。
尹依依坐在牧雨澄旁边,此刻她擡头看着牧雨澄瘦削的背影,总是觉得有些坏事将要发生。
「人来!传阿英姑娘上殿!」牧雨澄拍了拍手,太监们从殿旁走进殿里,中间走着的正是阿英。
水碧音的脸色一变,牧彻明无意中瞧见她的模样,平日素来谈笑自若,从不惊慌的爱妃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他不禁皱了皱眉,平日水碧音会朝他微笑,现在水碧音却视若无睹地看着阿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