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下）
尹依依擡头，却看见牧雨澄正站在自己面前，很明显自己惊慌失措之下竟然撞上了他，此刻他身后的一众太监宫女都以诧异的眼光看着自己，似乎是在问为何太子妃会这般徬徨？
「我……妾身……」尹依依对上牧雨澄的双眼，脑海里想起的却是牧霜灵，当初自己怀上牧雨澄的孩子，还要她日夜照顾自己，她的心情想必很难受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驱使她一直不放弃？
牧雨澄见尹依依彷佛暂时失去说话的能力，担心她一直往前走会发生意外，当下道：「夫人妳陪本王去上晗宫一趟吧。」
「哦……」尹依依顺从地点点头，此刻她也是失去抉择的能力，当下任由牧雨澄拉着她往前走。
牧雨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受，这尹依依平日总是喜欢跟他唱反调，今天却竟然如斯乖巧，看来她当真是吓得失神了。
到底她刚才遇见什么？
尹依依任由牧雨澄拉着她往前走，凝视着他的背影，又把整件事在心里想了一遍。
此刻放在自己面前的问题很简单，就是如何看待牧霜灵的心意。
装作不知道明显是没用的，因为牧霜灵大约也看到自己仓皇逃走的身影，接受嘛就是一段宫廷禁恋，理智上来说对于自己毫无好处，因为给人发现就不止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了，可是感情上来说……自己可有对她动心？
尹依依没有细想这问题，也许连她自己都害怕面对问题的答案。
假若不接受，那四王爷这靠山自己是无缘拉拢的，所以就要找别的靠山，可是谁愿意为人缘奇差的自己作为靠山呢？
想来想去，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反正自己绝不承认知道此事，依牧霜灵之前隐而不发的性子想必不会向自己再次告白的，虽然这也可算是间接拒绝，但总比直接拒绝来得好……
至于靠山嘛，唯有再想法子了。
想好之后，尹依依的思绪也暂时回复清明了，当下正想甩开牧雨澄的手离开时，却发现「上晗宫」的牌匾已近在眼前。
看来这次是不得不进去一趟了。
感受到尹依依的挣扎，牧雨澄回头，果然看见她早已经收起一脸无助，当下松开手道：「进去看看吧。」
「嗯。」总不成现在走的，而且想来也好几天没见牧流风和牧似云了，还是进去探望会比较好。
二人并肩走进上晗宫的正殿里，只见柳太后正逗着牧流风玩，牧似云则被一旁的老宫女抱着。
老宫女见太子和太子妃都来了，连忙把牧似云交上前，二人相视一眼，最后还是尹依依接过牧似云。
「难得你们会在一起啊。」柳太后虽然低下头在逗弄牧流风，但眼光却依然如斯锐利。
尹依依没有回应，牧雨澄清咳几声，明显有点尴尬，当下也弯下身逗弄尹依依怀中的牧似云。
牧似云似乎感受到眼前这对男女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笑得也格外高兴，牧雨澄的笑意都愈来愈深，尹依依也是打从心里喜欢这精灵可爱的孩子，平日冷漠的神色也卸下来。
这也是庄皇后和牧霜灵刚进来时看到的景象。
好一对郎才女貌，好一对金童玉女，一个温柔翩翩美少年，一个清秀美丽俏佳人，站在一起就是画中的神仙眷侣，加上尹依依怀抱的牧似云，为这画面加上几分温馨。
牧霜灵的神色本就难看，此时看见太子和太子妃，神情更是由苍白变成惨白。
尹依依擡头，抱着牧似云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你们是结伴来的吗？」庄皇后笑得眉眼都眯在一起，心道这太子终于开窍了，女人嘛，毕竟是要好好哄着的，你假若放
尹依依却没有看庄皇后，她甚至没听清楚庄皇后的话，只是看着站在门后不动的牧霜灵。
对，要装作不知道……一定要装作不知道，那么自己跟牧霜灵都不会难堪。
尹依依却没想到自己此刻跟牧雨澄站在一起的画面有多和谐，而且在牧霜灵看来就多了示威的意味，彷佛是在说「你这不正常的女人看看，本宫可是早有丈夫儿子的」。
「迎秋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牧雨澄似乎没有留意尹依依的异样，他只是看到牧霜灵惨白的脸色。
「嗯……」牧霜灵缓缓地移动着步伐，尹依依想忆起以往自己会如何对待她，却发现一切都模糊了－－
根本不能装作不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都忘不了。
当知道牧霜灵对待自己那小心翼翼的心意后，还能像往日般冷漠对待她吗？
不能。
「迎秋你觉得云儿长得像太子还是太子妃？」庄皇后很不识趣地道。
牧霜灵惘然擡头看着尹依依，再看看牧雨澄，当真是天造一双，地设一对，自己何苦在此多管闲事吗？
自己压根儿就是个不正常人的，要不然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女人！而这女人更是自己的堂嫂，未来的皇后！
「两个都像。」牧霜灵只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尹依依见牧霜灵一副站不稳的模样，怕她这样下去会出什么事，当下启唇道：「郡主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找个地方歇一下？」
歇一下？牧霜灵看着尹依依，眼神里似幽似怨，彷佛在说「你是嫌我阻止你跟太子夫妻恩爱吧，好，我走」。
这件事情说破之后，对方的行为在自己眼里看来都成了另一种意思，尹依依觉得牧霜灵的嗔怨都是因为爱而不得，牧霜灵则觉得尹依依只是想借此来嘲笑自己喜欢女人。
「迎秋的确有点不适，先行告退了。」牧霜灵向众人施了礼，便转身离开。
尹依依目送牧霜灵离开，一时之间竟是惘然。
庄皇后还在道：「刚才本宫在路上看见迎秋，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必是遇到不如意的事，所以想叫她来看看风儿云儿来逗她开心，没想到还是这副模样……唉，到底发生什么事？」
牧雨澄冷眼旁观，想起刚才遇见尹依依时她那迷惘的神情，又想起牧霜灵进来时心不在票的模样，接着眼见尹依依呆呆地目送牧霜灵离开，突然觉得有点不妥，但这对妯娌又能有什么不妥呢？现在司怜梦带着那婢女到雅秀宫里的留香院去见水碧音。
「稍后妳可要恭恭敬敬的，虽然皇贵妃是个很好的人，但毕竟是位高权重，到时妳千万不要造次……」司怜梦叮嘱道，完全没发现这婢女正在发呆。
「要知道，这次皇贵妃召见妳来当面感谢可算是妳三生修来的福气，妳可要好好珍惜……」司怜梦还在说个不停，她不否认自己是有点嫉妒这婢女，不过是帮水碧音拾了一块玉佩而已，就能得到这天大的恩赐。
终于来到留香院了，小蕾正在水碧音的闰房前守候着，她看见司怜梦就行礼道：「奴婢见过司小姐。」
「告诉皇贵妃，怜梦已经带同那婢女来了。」
半刻后小蕾就出来了，她却向司怜梦道：「娘娘有命，只要请这位姑娘进去。」
说到「这位姑娘」时，小蕾特地向那婢女摆了摆手。
司怜梦一怔，小蕾已经接着道：「娘娘还说要奴婢先带司小姐到大厅等候，待娘娘跟这位姑娘说完话后自会来找司小姐。」
为什么要把自己差走？
司怜梦的眼神都是疑惑，水碧音悠悠的声音却已经从房里传出来。
「这位姑娘路不拾遗，本宫素来很欣赏这种诚实的人，所以想跟她多聊一会儿，怜梦不会在意吧？」虽然是问句，但答应却是肯定的。
「嗯，那怜梦先行告退了。」司怜梦拍拍那婢女的肩膀想要多吩咐几句，那婢女已经转身低头道：「奴婢谨记小姐所言，绝不会对着娘娘造次。」
「知道就好了，要不然我都保不了妳。」司怜梦笑了笑后就随小蕾离开留香院。
婢女敲了敲门，随即走进水碧音的房里。
只见水碧音衣冠整齐地坐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应该这样说，她穿得甚至比平日更要正式，一身湖水绿色及地长裙，头戴着一整套整齐的湖水绿色发饰，脸上的妆容精致优雅，美得就像画中走出来的人儿。
那婢女也没有行礼，只是冷冷地向水碧音道：「我想我应该没必要向自己的婢女行礼。」
水碧音早已经猜到那婢女是谁，但此刻跟她面对着面，脸色还是变了变。
「多年不见，妳还好吗？」水碧音站起来淡淡地道，她跟这少女身材相若，但三年来锻炼出来的雍容华贵却使她比这少女多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再好也不及堂堂的皇贵妃好。」少女冷冰冰地道。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当年这少女随情郎私奔，二人本该是永不相见而已，为何此刻却以玉佩示意相见？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当年妳不都觉得得到爱情比得到荣华富贵重要吗？」水碧音轻轻地称呼着少女道：「本宫以前的小姐。」
没错，眼前这少女正是真正的水碧音。
水小姐没有答话，只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然后背负双手，面对着水碧音道：「这一切本都是我的，不但妳的名字是我的，连这些荣华富贵，无上权力都是我的！」
「水小姐当年义无反顾地私奔，不正是摆脱这一切吗？为何现在却要回来夺走这些虚荣？」水碧音明知故问，但她必须先搞清楚整件事才能想法子对付水小姐。
水小姐眼神里的嫉妒太强烈，使水碧音清楚地明白到自己不可能跟她善了。
「当年我跟他私奔，谁知他只是一个劫财劫色的骗子，把我的一切都骗堤后便把我卖去青楼，我好不容易从那所青楼逃出来，带着从那里赚来的钱一路北上，就为了回到京城，没想到回来后早就物是人非，水家已经沾着皇贵妃的洪福飞黄腾达，而我这个过气的小姐也无面目回去见爹娘，唯有先找处地方工作，后来听闻司家小姐跟皇贵妃交情甚好，就到司家工作，希望可以跟娘娘重聚。」水小姐淡然把当年的遭遇道出来，当中的艰苦却不是现在养尊处优的水碧音能够明白。
「水小姐有所领悟自是好事，相信水家的大门也永远向水小姐敞开。」
「天下间会有两个水碧音吗？」水小姐冷笑道。
「水小姐大可成为水老爷的养女。」
「我就是真正的水碧音，为什么我要成为别人的养女？妳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臭丫头，当年使诡计把我的一切夺过来而已！」
水碧音缓缓地道：「当年是水小姐哭着叫着要私奔的，我也不过是成人之美而已。」
「成人之美？依我说妳不过是机关算尽而已，当年教唆我去私奔，就是为了代替我入宫选妃，我说得没错吧！」
其实水小姐说得没错，水碧音的确是想代替她入宫选妃，只是她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入宫……
原因又有何重要？水小姐既然一心认定自己是利欲薰心，自己再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水小姐老实道来吧，妳到底要什么？」要不然都不会花尽心思去找自己吧？
「终于承认了吧！妳这贱丫头比妓院里的粉头更低贱，竟然使计入宫选妃！哼，我这次回来就是替天行道！」真不知道水小姐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往日端庄的小姐气质荡然无存，说话却变得极为鄙俗，如非还是同一张脸同一把声音，还有玉佩相认，水碧音当真是怀疑眼前少女是否当年善良单纯的水小姐。
「那请问水小姐想如何替天行道？」水碧音柔然一笑，别忘记她可不是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以前她可是跟不少流氓无赖打交道，对付这些人自是有一套法子。
「把这一切还给我，要不然我就告到皇上那里，到时候自有我的家人为我证明自己的身份！」水小姐粗声道。
「罪犯欺君，诛九族也，没有人会想犯下这样的罪行。」水碧音摇摇头，她知道这些不过是铺垫，水小姐只是为了把她真正的目的带出束而已。
偏生水碧音已经隐隐猜到水小姐的真正目的。
水小姐倒也没有惊慌，不怒反笑地道：「那本小姐被妳连累成这地步，妳想如何补偿？」
当年是妳自己脑子发热私奔，与我何干？
水碧音都没有多跟水小姐比较，只是轻飘飘地抛下一句，道：「妳想要什么，尽管说。」
看着面无表情，气势逼人的水碧音，水小姐突然发觉自己很澎小，几年过去了，自己还在原地踏步－－不，其实还在退步，这少女已经由名不经传的小丫头一跃成为宠冠六宫的皇贵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明白到眼前的少女已非如当天般好欺负。
水碧音能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自是有非凡的手段，平日那些笑嘻嘻浪荡风流的模样不过是她的外表，后宫里的女人没几刷子怎么能成为宠妃？
需要心狠手辣的时候，水碧音是绝对不会犹豫。
水小姐的气势也弱下来，她呐呐地道：「我被那家伙骗财骗色，北上时也早把盘缠用光了，身上都没有一技之长，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