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下)
虽然尹依依也有书,但她刚才早就叫芍筠把自己的书放回房间里,此时倒是懒得叫芍筠把书拿回来,当下弯身把那个布包拿过来,谁不知这布包正是打开禁忌世界的门扉。
尹依依,妳千万小心啊!
纯粹抱着打发时间心思的尹依依把布包抱过来,放在膝盖上,依这布包的厚度来看,牧霜灵大约只放了一本书。
长途跋涉由四王爷来到藏玉宫,只是为了找一本书,迎秋郡主想必对这本书充满兴趣。
尹依依没有猜错,牧霜灵的确对这本书充满兴趣,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牧霜灵对这本书感兴趣的原因全是因为自己。
她不以为意地打开布包,露出那本蓝线本的封面。
蓝线本看起来挺簇新的,大约没什么人翻过吧。
封面上写着《红颜乱.下卷》五字,尹依依没法从这书名推想到任何东西,所以对于这本书记载的东西深感好奇。
红颜乱?这是不是志怪小说的名字?既然唤作红颜乱,想必是红颜引起的混乱,是不是像妲己般祸国殃民的红颜之乱呢?
于是尹依依打开《红颜乱.下卷》,这本将会改变她一生的书……
水碧音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
浅绿色的帷帐静止着不动,空气中是一片静寂,水碧音本来是面向墙边,此时她小心地翻过身,刚好对上司怜梦安静的睡脸。
几缕青丝落在脸上,随着司怜梦的轻柔的呼吸而颤动着,水碧音一时情动,不禁伸手为司怜梦把青丝别到耳后。
昨夜水碧音为免自己一时看不开自尽,所以提出要跟司怜梦共处一夜,司怜梦自是受宠若惊地答应,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未免莽撞,自己表现得再是仁慈都是皇贵妃,是绝对不应该跟任何人独处一夜的。
二人聊着一些有的没的,司怜梦还即兴表演了几首曲子,由于她的琴艺是由孙三娘所授,所以大部份曲子都是水碧音小时候听过,水碧音一边听着,一边想起小时候的回忆,有好几次几乎落下泪来,幸亏多年来的锻炼使她把情绪压抑下来,只是表情有点不自然而已。
司怜梦也是想起孙三娘,心里同样是思潮汹涌,所以没有留意水碧音的异样,只道她喜欢琴曲,因此才会喜欢自己抚琴。
水碧音凝视着司怜梦,忆起昨夜她说过的话。
「竟使她想起她在家乡的女儿,所以想好好养育我,以此弥补她对于亲生女儿的亏欠……」
「她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初没有带她的女儿出来……」
欠下来的,始终都是偿还不了。
错过的就是错过,养育司怜梦又如何?真正的女儿至死都不能再见一面。
但司怜梦的琴声,的确使水碧音忆起童年的一幕幕,她这才发现司怜梦的琴艺当真是深得孙三娘的精髓,每一下勾弦,每一下划弦,彷佛都带有孙三娘的影子。
水碧音从司怜梦身上找到孙三娘存在的证据,好证明她多年的寻找并非无果。
大约是水碧音的眼神过于深邃,司怜梦终于惊醒了。
眼前的水碧音,眉目如画,瑶鼻樱唇,肤色白晢,五官妩媚动人,宛如画中仙子。
司怜梦不禁看呆了。
水碧音淡淡一笑,一手拂起司怜梦额前刘海,在她玉额前留下轻轻一吻,低声道:「早安。」
「早……安。」司怜梦想伸手抚摸额头,证明这灼热的温度不曾虚假,并不是自己的幻想。
水碧音说不上为什么要突然吻司怜梦,也许是因为既然孙三娘如斯欣赏司怜梦,值得自己把一手琴艺教授给她,那司怜梦想必是一个好女孩。
印在额头的吻,说不上有多特别,可以纯粹当作是朋友之间的亲密,可是司怜梦却发现自己的心跳不再规律。
全都是因为那轻若羽毛的接触。
一吻,足以沉沦一生。
「怜梦,本宫有一个不情之请。」水碧音微笑,称呼有意无意地改变了。
「娘娘请说。」司怜梦不自觉靠近水碧音,二人共享着一张床,共享着一张被子,她彷佛也染上了水碧音身上的幽香。
「本宫真的很喜欢妳的琴声……」水碧音拉长尾音,果然看见司怜梦擡起头直直地看着自己。
水碧音轻笑着续道:「所以请问怜梦愿意收下本宫这个徒弟吗?」
「徒弟?」司怜梦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水碧音嫣然一笑道:「怜梦愿意教授本宫琴艺吗?」
「琴艺?教授琴艺?」司怜梦此刻跟刚才的牧霜灵并无两样,这种受宠若惊的感受使她深深地认为自己想必在作梦,否则水碧音怎会亲吻自己,然后要自己教授琴艺?「本宫略懂琴艺,但只是皮毛,所以想请怜梦多多指教,妳说可好?」
「这……当然好!只要娘娘不嫌弃!」司怜梦立即点头道,生怕水碧音下一刻就会反悔。
水碧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也许是因为她想从司怜梦的口中了解孙三娘,也许是因为司怜梦抚琴时有孙三娘的影子,也许是因为……
牧霜灵回来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妥。
茶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早就凉透了,牧霜灵把布包放到一旁,坐在本来的位置上,对面坐着尹依依,她总觉得尹依依的神情有点……可疑。
说不上为什么,牧霜灵总觉得尹依依打量自己的眼神有点异样。
「不好意思,让娘娘久等。」大约是因为自己走得太久了,谁叫庄皇后话这么多?女人上了年纪,废话当真是愈来愈多了。
「没所谓,来些茶吧……哦,茶都凉了,本宫添些新的。」尹依依心不在焉地道,牧霜灵看着她的动作,不禁问道:「娘娘没事吗?」
这样的尹依依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牧霜灵还记得尹依依怀孕时就常常是这个样子,通常她在这时候都是在胡思乱想。
现在尹依依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迎秋帮妳吧。」牧霜灵的手想拿起茶壶,刚好碰上尹依依的手指,没想到尹依依却立即把手缩开,活像是碰到什么蛇蝎。
「呃……」牧霜灵明显有点尴尬,尹依依暗骂自己的无礼,只是道:「这茶壶有点烫,妳小心。」
「嗯。」
此刻的尹依依简直可以用坐立不安地形容,牧霜灵皱皱眉道:「是不是刚才下人服侍得不周到,惹妳生气了?」
「没有,本宫真的没事。」尹依依摇摇头道,牧霜灵低头把两个茶杯都重新添上热茶,她彷佛感受到尹依依正在打量她,老实说她很高兴尹依依在打量自己,但不是以这种诧异的眼神。
牧霜灵再是喜欢尹依依也坐不下去了,她大约又在闹什么别扭,自己这样坐下去都不能使她高兴的,倒不如走了清净。
所以当牧霜灵喝完那杯热茶后,就向尹依依告辞了,尹依依站起来送她离开,薄唇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牧霜灵离开时不忘带走那个布包,尹依依尽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望向那个罪恶之源,但目光稍一触及那布料,刚才所看的画面再度泛上心头,挥之不去。
牧雨澄看见尹依依时,她正独自呆坐在大厅里,手里握着一个茶杯,杯中的铁观音早已变冷。
他解下身上披风,宫女上前接过染上雪花的披风,他见尹依依在自己来临后依然毫无反应,当下走上前,弯身在尹依依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依依方才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靠去,玉手一颤,冷茶就这样被打翻在牧雨澄身上,弄湿了他的金纹紫袍。
「你靠这么近干嘛?」尹依依皱皱眉,微愠道。
牧雨澄挥了挥手示意太监不用上前,跟着伸袖随意把紫袍上的水迹拭走,然后坐在尹依依的对面--也就是牧霜灵刚才的位子,回答道:「本王来到这里已经许久,见妳什么反应都没有,所以不禁靠近去看,想知道妳发生什么事。」
「你可以开口叫我啊。」尹依依一个不爽,连应有的自称都忘得一干二净。
牧雨澄微微一笑道:「本王不想打扰夫人沉思,所以才守候在夫人身边,待夫人回过神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本王。」
这到底是什么诡异的逻辑?唉,尹依依自问愚蠢,没这才智跟牧雨澄斗机锋,当下转过话题道:「你来这里找我?」
「刚才本王向母后请安,母后刚好准备去上晗宫找风儿和云儿,她叫本王找夫人一起去上晗宫那儿陪伴她弄孙为乐。」牧雨澄微笑着回答,其实请太子妃去上晗宫这些事大可以交给太监宫女,但明显庄皇后觉得太子和太子妃的接触实在过于稀少,所以想借机会让他们好好谈一下。
「嗯,反正我没事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尹依依很少在大厅里,她多半在房里或是在花园里。
「母后跟本王说的,刚才妳跟迎秋在一起,对吧?」尹依依这才明白,不久之前牧霜灵去找庄皇后,她大约提到跟自己在奉天宫里吧,所以庄皇后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嗯……」尹依依站起来准备跟牧雨澄离开,她却突然想起一事,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当下站立的动作停凝在半空中,好不奇怪。
牧雨澄转过身迈步离开,却久久听不到尹依依跟上的脚步声,回头去看,就看见尹依依呈半站的姿势。
「你没事吗?」牧雨澄皱眉道。
尹依依已经忘了牧雨澄是第几个问她有没有事的人,她有点不耐烦地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要问而已。」
牧雨澄以为尹依依说是要问庄皇后,当下向她招招手,柔柔地道:「妳快跟本王过去上晗宫,有什么问题到那里再跟母后指教吧。」
这种状似哄小孩的语气使尹依依非常不满,她站起来向牧雨澄走去道:「不.我的问题是问你的。」
「哦?」牧雨澄倒是有点惊讶,他们自尹依依怀孕后便是分房而睡,许久也没有见过面,待尹依依诞下牧流风和牧似云时,庄皇后以尹依依身子虚弱的缘由不让他们同房,所以说起来他们自尹依依分娩后已经没有见过面,可是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什么夫妻之情,因此对他们而言倒是没所谓,但尹依依此刻竟然有问题要问牧雨澄,这实在是天大的奇迹。
「夫人不妨直言。」牧雨澄往回走,坐在尹依依对面。
尹依依看着牧雨澄,此时仔细去看,方才发现他的面目依稀跟牧霜灵有点相似,这本应是带来安全感的,但此刻这种相似却使她不敢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