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下）
另一边厢，水碧音正坐在雅秀宫里转着风车玩，房间里的火炉燃烧得正盛，紧闭的门户把一切冰寒隔于门外，房内自成一个世界，小蕾在一旁绣花，气氛安静得几乎压抑。
小蕾偶尔擡头，见水碧音对这风车爱不释手，不禁笑道：「娘娘似乎很喜欢这风车呢。」
水碧音素来没有架子，当下回过头呵呵笑道：「对啊，小蕾也看出来呢。」
「不过大冬天的卖风车还是有点奇怪呢。」小蕾看着那风车道。
「今天路经摊档，嬴了游戏换回来的。」水碧音凝视着那风车，唇角轻扬，她自是知道自己不该提起闻萧盼蝶。
「没想到娘娘玩游戏都是高手。」小蕾奉承道。
「小蕾谬赞了，本宫只是运气好而已。」如非运气好，怎会遇到闻萧盼蝶和偷跑出来的尹依依呢？
水碧音顿了顿，又道：「这玩意虽然可爱，但本宫毕竟不是小孩子，小蕾妳说把这风车送给小皇子好不好？」
「好啊，小皇子一定会喜欢呢。」小蕾自是支持主子的。
「本宫也这样想，说起来好几天没有见过小皇子了，两位小娃儿大约都长大不少吧。」水碧音伸出长长的指甲划过连接风车的红木棍，笑意中别有深意。
翌日，尹依依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以前尹依依都在卯时起床梳洗，然后到凤仪宫向庄皇后请安，然后一众妃嫔离开后，再偕同庄皇后去慈安宫找柳太后请安，但现在她要安心休养身子，所以庄皇后和柳太后都免了请安，她方才能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昨天游玩了一整天，加上晚上跟牧霜灵溜到藏玉宫找书，使她格外疲累，这一觉也睡得格外香甜深沉。
因此今天尹依依的起床气也是格外强烈，她勉强按捺着脾气，坐起来道：「进来！」
进来的是芍筠，昨夜她自也安睡了一整夜，但却比尹依依早起。
「参见太子妃娘娘！」芍筠下跪行礼。
「平身吧，有什么事找本宫？」尹依依用五指梳理着青丝，侧头专心看着自己被压卷的长发，看也没有看芍筠。
「庄皇后派人请娘娘去上晗宫。」
尹依依秀眉一挑，这皇后终于明白硬生生使骨肉分离是件多残酷的事了？自她产下小皇子后就一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庄皇后以小皇子刚出生容易感染疾病和尹依依身体虚弱为缘由，一直不让这三母子见面，如果尹依依跟牧雨澄的关系好一点，也许她还可以哀求牧雨澄，但她好像也有十几天没有见过牧雨澄。
牧流风和牧似云都是住在上晗宫，虽说尹依依和牧雨澄之中没什么真感情，但毕竟是自己肚子里的两块肉，说不想念都是骗人的。
「嗯。」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尹依依跳下床道：「服侍本宫梳洗吧。」
两主仆来到上晗宫的上宸殿时，只见水碧音和庄皇后正一人抱着一个婴孩，逗得极为高兴，连尹依依到了也不知道。
「参见皇后娘娘丶参见皇贵妃娘娘。」尹依依连同身后的芍筠行礼，大殿的梨花木门敞开着，她俏生生立在门外，双手交叠，规规矩矩地放在贴在腰前，身披雪白斗蓬，外面还在下着细雪，夹着丝丝的晨风，吹拂过她鬓边的黑发，晶莹的粉唇紧抿着，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也许是因为留在室内太久的缘故，她本来已经白晢的肤色此时更显苍白，如同前阵子进贡的象牙色，又有点像新鲜挤出来的牛奶－－
这是水碧音擡眸时看见的艳色，竟使她一时之间转不开目光。
「不是跟妳说过别行礼吗？唉，怎么就芍筠一人跟来？妳身子还虚弱，应该多派几个人跟着嘛。」庄皇后已经在唠叨。
水碧音嫣然一笑，侧脸向庄皇后道：「太子妃身子可好着呢……」
一转眸，就看见尹依依眯起的冰眸，水碧音掩嘴一笑道：「太子妃如非身子好，怎么能一下子诞下两位小皇子呢？」
「就是因为一下子诞下两个皇孙，所以才要好好休养。」庄皇后眉开眼笑地道，她把手中的婴儿交给身边侍候的宫女，走前几步，握着尹依依的双手，皱眉道：「手怎么冰成这样子？芍筠！」
芍筠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跪道：「奴婢在。」
「妳没有给娘娘带暖手炉吗？是想挨棍子吧？」庄皇后脸上一沉。
「妾身听见能来展晗宫后就催促着芍筠离开，一时情急没了带上暖手炉，还请母后见谅。」尹依依为芍筠解围，水碧音在旁边看着，心中暗笑，这芍筠看起来傻呼呼的，倒像是给尹依依骗倒再让她顺利逃走的人。
「既然依依为妳求情，这事就此作罢，但本宫不要看到有下一次。」庄皇后很有气势地道，芍筠毫无底气地应了一声，幸亏尹依依没有把自己打瞌睡一事告诉庄皇后，否则等着自己的大约不是棍子而是酷刑了。
「皇后别为了这些奴婢动气，妳看云儿在冲着妳笑呢。」水碧音笑嘻嘻地走上前卖乖，再向芍筠打了个眼色示意要她马上消失，尹依依看见水碧音的眼色，当下悄悄向芍筠摆了摆手，示意容许她离开。
芍筠当然忙不叠离开。
尹依依冷冷地瞥了水碧音一眼，这女人现在连自己身边的婢女都想讨好？找死！
还有，云儿是妳水碧音可以叫的吗？
不过幸好水碧音上前转移视线，庄皇后的气总算平下来，她接过水碧音手中的牧似云，笑着递给尹依依道：「依本宫说，云儿是在朝依依笑呢。」
咳咳，庄皇后妳的面色变得－－真快，上一刻还是要杀人的模样，现在就这般慈祥和蔼。
尹依依双手抱着牧似云，只见牧似云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蛋，粉嫩可爱，穿着墨绿色的小袄，里面是草绿色的小衣，她摇摇头，这就是自己怀胎十月，好不容易诞下来的娃娃？牧似云伸出两只小手，像是对这个新来的陌生人感到十分好奇，尹依依任由他摸着自己的脸蛋，小手很干燥，还带着奶香味。
「还真是挺重的。」尹依依苦笑，当初庄皇后和柳太后合力把自己养成一头母猪，现在是不是想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养成两头小猪？真不知道身材瘦削的牧雨澄是怎么养出来。
「呵呵，所谓『心广体胖』，胖是福气啊，本宫见妳跟太子都瘦得像竹竿，估计这兄弟俩很有可能像你们一样，这样才不好看，所以本宫一定要给他们吃好的，养得他们白白胖胖。」庄皇后笑眯眯地道。
尹依依突然有点迷惘，这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怎么感觉庄皇后对于牧氏兄弟的前途已经运筹帷幄？
罢了。
「皇后说得是，小孩子最重要是白白胖胖，这才有福气啊。」水碧音在一旁附和，尹依依瞧见她的风车，目光稍稍一沉。
水碧音留意到尹依依的视线，一边虚晃酸软的右手，一边举起左手，摇着风车道：「太子妃喜欢这风车吗？」
这风车，正是当日闻萧盼蝶嬴回来的，尹依依自是不方便带回宫里，所以由水碧音拿着。
「还挺好看。」尹依依淡淡地说了句，风车上的玻璃纸反映着晨光，折射出五颜六色，使她看着就有点头疼。
水碧音走前几步，弯下身向牧似云摇着风车，笑吟吟地道：「云儿也很喜欢呢……」
果然，牧似云的注意力从尹依依的脸孔上转开，伸直小手都要触碰水碧音，水碧音偏不如他愿，每次在牧似云快要碰到风车的时候就特意稍稍提高风车，使他的手跟风车永远都隔着咫尺却不能触碰。
还真是性格恶劣的女人，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尹依依心中默默地想着，水碧音发出银铃似的笑声，笑得满头珠翠都在相敲，发出动听的声音，跟她的笑声合在一起倒是挺有趣的。
「本宫看着云儿，感觉自己也年轻了好几岁呢。」水碧音似乎真的很高兴，庄皇后看着她笑得无邪，道：「云儿和风儿倒是让本宫想起以前照顾太子的时候，太子倒是奇怪，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当初本宫跟皇上怕他有病，还特地要御医夜夜守在床边呢。」
尹依依心中冷笑，怪不得牧雨澄长大后成为这般古怪的人。
「依依妳从奉天宫赶来，想必还没有用膳，本宫跟碧音还特地等着妳才用早膳呢。」庄皇后体贴地道，然后命宫女下去准备早膳。
水碧音却摇摇头道：「皇后的好意，妾身心领了，但妾身还要去御书房找皇上呢。」
「这么早找皇上？」庄皇后望望天色，又道：「皇上大约刚结束早朝呢。」
「呵呵，昨夜妾身跟司家小姐到京城为女子书院选址，回来后骨头像散了一样，所以就偷懒没有去找皇上汇报，今天再偷懒，皇上可要生气了。」水碧音笑道，尹依依看着她迎着冬日阳光笑得明媚，不禁略一恍神。
「妳先去找皇上吧。」庄皇后准许水碧音离开。
水碧音见尹依依因为手酸所以把牧似云交给庄皇后，于是把手中精美的风车递给她，道：「这风车是昨夜本宫跟司小姐在京城里买回来的，虽非什么贵价的东西但看着好玩，就送给云儿把玩吧。」
「谢谢。」尹依依颔首，她冰凉的指尖碰上水碧音温热的指节，指尖不禁一缩。
水碧音的体温，依然熟悉得灼人，尽管那件事已经是很久之前。
水碧音往身后的宫女一招手，向庄皇后和尹依依道别后就带着太监宫女离开了。
来到御书房，请了太监通传后，水碧音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太监就来宣水碧音进去。
「参见皇上。」水碧音进去御书房后，先向牧彻明行了个礼。
「爱妃先坐下，高大寿你先给爱妃上杯新沏的茶。」善解人意的皇贵妃总算把自己从繁重沉闷的奉折里拯救出来，牧彻明自是高兴。
水碧音坐在一旁的木椅上，高大寿连忙奉上新茶。
掀开茶盖，水碧音啜了一口热茶，方才笑道：「用虎跑泉泉水泡的西湖龙井，果然新鲜甘甜。」
「知朕者莫若爱妃，爱妃只是一尝就知道这是什么茶，实在了得。」牧彻明抚掌赞道。
水碧音笑道：「这虎跑泉跟一般泉水不一样，臣妾再是愚鲁也能认出来。」
在她看来洗脚水跟虎跑泉其实没分别，如非刚才高大寿刚才背对牧彻明向她端茶时做了口形，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茶。
所以说，在皇宫里多交几个朋友，其实没坏处。
牧彻明捊须笑着，又向高大寿摆摆手，示意他带同所有太监宫女退下。
闲杂人等都退下后，牧彻明方才道：「爱妃昨夜的京城之行收获如何？」
「司小姐很有心思，她特地从京城里挑出数十个适合作为女子书院办学的地址，臣妾希望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决定跟着司小姐走遍每个选址再作决定。」
「爱妃果然做事细心。」
「这事情挂着皇上的名头去做，所以臣妾不敢有任何懈怠，生怕这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别人说皇上做事不细心，有损皇上龙颜啊。」水碧音软绵绵地道，对于如何讨好牧彻明，她早就有自己的一套。
「果然是爱妃说话最中听。」牧彻明又笑道：「那爱妃跟司姑娘可有选到什么心仪的地方吗？」
「臣妾爱玩，陪司姑娘走了几个选址便喊着饿，结果去酒楼坐了一阵子，待走出酒楼后早就夕阳西下了，臣妾不敢久留外面，生怕皇上担心，所以唯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