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上）
四十二
不同于尹依依的怨天尤人，闻萧盼蝶的祈祷倒是相当平静，她的心愿不多，只要国泰民安，大家安居乐业就好了。
至于跟自己有关的心愿……有些事就算在心里向菩萨说出来都觉得是对神灵的亵渎，那段有违伦常的恋情就放在心里好了，免得菩萨知道后会大发雷霆。
大家都各自有心事，司怜梦的思想倒是最单纯透明的，她只希望书院能顺利开张，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祈福结束后，尹依依添了些香油又买了几个平安符，闻萧盼蝶见她还挺认真地看待这件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以为尹依依对于神佛之说理应不屑一顾，没想到以前的尹依依的确是这样子，但宫里生活已经把她的棱角渐渐磨平。
这样下去，尹依依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短短一年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十年后自己岂不是成为下一个庄皇后，以搬弄是非打发日子？这也许还是比较好的结果，最后也有可能会成为像水碧音般滑不留手的泥鳅，七窍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心眼儿比谁都要多……这都是她不想要的结果。
再差一点儿就是失去太子妃之位，沦为冷宫废妃，这下场大约是最可怕的。
尹依依又想起水碧音的话，以前她恃着自己的身份肆无忌惮，连皇帝都要让自己三分，更别说那些一心想把自己板下来的有心人，可是此事却让她开始发现很多事，她大约应该开始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
而可以帮助自己的，就是那个相伴自己十个月的牧霜灵。
「天也快黑了，妾身都应该回家了。」冬天的日落来得格外早，从白马寺里出来只见夕阳已经西沉。
听见水碧音的话，尹依依也点点头，她毕竟不敢在外面停留太久，万一连累到闻萧盼蝶，恐怕她下次不会带自己出来。
呵呵，自己何时变得如斯如履薄冰？
尹依依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却突然感受到有些不自然，擡眼一看，只见水碧音正眼也不眨地凝视着自己。
这认真的凝视使尹依依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葡萄美酒配上夜光杯，不喝也使人为之醉倒，犹记得那一夜的美酒通过喉咙时那甜美中带着辛辣的感受，醉眼朦胧中，眼前一切变得如此模糊，只有正向自己递来酒杯的佳人的笑意盈盈烙印在自己脑海里，清晰得使她头疼……
那是一段禁忌的回忆，一段不该发生，也不该被想起的回忆。
「妳看什么？」尹依依条件反射似地冷声道，连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竟是如斯无礼冷漠。
「妾身问了依依好几遍，到底依依是否随妾身回家呢？」水碧音倒是没有生气，连给尹依依这般对待还是面不改容，不得不承认她这气度的确使人为之折服。
「妾身随夫人回去毕竟不便，还是跟闻萧二小姐走吧。」开玩笑，假若自己敢大大方方地从宫门回奉天宫，不给人抓起来才怪，还是要闻萧盼蝶偷偷摸摸把自己送回去较佳。
水碧音依然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尹依依，那双明眸彷佛洞悉一切不为人知的心事，使尹依依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当下急急地转开目光，向闻萧盼蝶道：「闻萧二小姐，这次有劳妳了。」
「这是盼蝶该做的。」闻萧盼蝶微微躬身，语气恭敬。
回到华美却空虚的寝室里，尹依依静静地看着闻萧盼蝶远去的身影，心里的感觉非常复杂，淡淡的遗憾是因为觉得今天过得太快，隐约的兴奋是因为总算获得自由一天，不着痕迹的忧心是想起自己日后都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出去……
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然情不自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关上窗户，尹依依转头望向那依然昏倒的芍筠，闻萧盼蝶说她约摸会在这时份醒来，当下转身到白玉屏风后，把闻萧盼蝶借给自己的衣饰换下来，穿回在宫里繁复华美的衣裙，老实说她比较喜欢闻萧盼蝶的衣服，看起来简洁优雅，现在自己穿着的跟她的相比就是四字之记曰：俗不可耐。
如果让牧彻明知道尹依依的想法，他必定会气得呕血三升，要知道宫里的衣服都是出自制衣房之手，其手工之上乘天下无一能出其左右，怎知却被尹依依百般嫌弃。尹依依把闻萧盼蝶的衣服拿在手里，正在沉思该把它烧掉还是藏好，待有机会还给闻萧盼蝶，毕竟自己是身无长物来到京城，突然多了这样一套平民衣服必定会惹人起疑……
正在此时，息息率率的声音从屏风外响起来，似乎是芍筠醒来了。
尹依依没时间再思考，当下随手把闻萧盼蝶的衣服叠好，藏在衣柜的最底层，回身走出屏风，果然看见芍筠正揉着眼睛坐起来。
「娘娘……」芍筠满脸疑惑，怎么自己突然睡着呢？明明刚才娘娘已经换下衣裳准备上床就寝，为什么现在却穿戴整齐呢？
「妳在这里足足睡了一天。」尹依依淡淡地道，她天生长着这样一张冷冰冰的脸，说起谎来使人不敢怀疑，事实上芍筠的确「睡」了一天，不过不是自愿而已。
「睡了……一天？」芍筠吓得跳起来，万一让皇后娘娘知道自己在偷懒，这不止是挨板子的罪，说不定明天的晚餐就会有自己的肉在上面助酒啊！
「嗯。」
「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发落！」芍筠的睡虫顿时被赶走得一干二净，翻身就下跪磕头道。
「是人也会疲累，妳天天在这里呆着，感到无聊睡着也不足为奇。」尹依依的语气波澜不惊，芍筠偷眼去看太子妃，但见她看起来不像要处罚自己，要知道她从小在宫里工作，服侍过无数主子，偏生这太子妃老是叫自己看不透，说她单纯无知，偶尔出口却极为毒辣，说她城府深沉，她却从来没有利用过自己的权势去获得什么，说她可怜，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却使人想也不敢想起「可怜」两字。
其实都是芍筠想得过于复杂，她自幼在宫中生长，眼里见的都是尔虞我诈，对于尹依依这简单得近乎透明的性格竟然以为是高深莫测，却没想到世上不是每一人都胸怀心计。
「奴婢……奴婢……娘娘……」芍筠欲言又止，就算尹依依不处罚，万一她跟庄皇后报告，自己的下场岂不是更悲惨？
尹依依却看不出芍筠这么多的心思，有点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奴婢请求娘娘处罚。」芍筠咬紧牙关道，给太子妃处罚总比给庄皇后处罚来得好。
「妳就这么想给本宫处罚？」尹依依的语气掩不住惊讶，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天生喜欢被虐待的人？
听见尹依依诧异的语气，芍筠更是认定自己所推想的是正确，太子妃想必是因为想法被自己看清而感到惊讶，幸好自己聪明，要不然回过头给皇后娘娘，那滋味可不好受。
「娘娘愿意教导奴婢，奴婢感激不尽。」芍筠连忙加把劲道。
尹依依坐在菱花铜镜前，托着头看着正跪在自己面前的芍筠，没想到宫内生活真的如此险恶，活生生地把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逼成被虐狂，她心中暗暗叹气，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顺她心意，自己岂不是助纣为虐，使这姑娘更沉醉于被虐待的喜悦之中，长久下去对她绝无好处，另一方面假若自己不答允她，她也许会长跪不起，那不是更不好吗？
当真是使人头疼。
「唉，本宫也没什么好教导妳……」尹依依心念转动，突然想起日间水碧音提起的事，当下续道：「妳现在马上把本宫找迎秋郡主来奉天宫共晋晚餐，假若郡主不来……本宫就请皇后娘娘教导妳。」
尹依依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刚好说中了芍筠最怕的地方，芍筠顿时跳起来道：「谢娘娘大恩大德！奴婢现在马上邀请迎秋郡主来！」
事实上这事情也说不上有多重要，可是尹依依实在想不到有任何事情能用来「处罚」芍筠，唯有「处罚」她立即把迎秋郡主从四王爷府提出来，毕竟那是郡主，突然把她找出来也不是一件易事，而且庄皇后本就严禁尹依依见任何人，此刻强逼芍筠破戒，勉强算是处罚吧。
至于把牧霜灵找来后该做什么，尹依依倒是完全没想过，但她却不想向水碧音求助，当下唯有自行寻思。
要知道尹依依并不知晓牧霜灵倾心于自己一事，只当作她是把自己当作姐妹，但平日自己待她如斯恶劣，牧霜灵会否记恨于心？
尹依依再沉思，却发现有些不妥，牧霜灵喜欢黏着自己是整个皇宫皆知道的事，可是自己冷待她也是人尽皆知，水碧音为何如斯笃定牧霜灵必定会不计前嫌？尹依依也是女子，明白女子大多小心眼和记仇，更别说是从小被捧在掌心呵护的小郡主，所以牧霜灵厌恶自己都是意料中事，那水碧音如此肯定的语气……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