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下）
「千金之躯？」水碧音的语气很奇怪，带有某些讥诮的意味，司怜梦自是不懂她的用意，事实上她跟尹依依一样，极为不喜欢别人称她们为「千金之躯」，因为她们都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的世家。
司怜梦倒是不知不觉之间碰着皇贵妃的逆鳞，只能怪责自己今天没有看黄历就出门吧。
水碧音冷静下来，自己还要在这小姑娘身上找出一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必要把她吓成这样，当下柔柔地道：「本宫平日出门皆是百人随行，今天想安静一下，难道，司姑娘也要拂逆本宫这点的小小心愿吗？还记得本宫曾跟司姑娘说过其实本宫并不喜欢这些夸张的阵仗吗？」
司怜梦当然记得，那是她首次去雅秀宫跟水碧音见面时，水碧音曾对她说过的话。
水碧音不着痕迹地打量司怜梦，心里暗暗好笑，小姑娘果然又被自己说动了。
「民女记得。」司怜梦擡眸，对上水碧音温柔的美目，似水的温柔当真是能把钢铁化为绕指柔，更别说早已经心动的司怜梦。
「那难道司姑娘还不能成全本宫吗？」水碧音软绵绵地道。
司怜梦轻轻地点头。
水碧音心里早已经在开鞭炮庆祝，表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一众太监宫女哪敢对皇贵妃的要求说不，当下唯有苦着脸让路，那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贵妃，万一出了什么乱子，怕是诛九族都不足以谢天下啊！
司怜梦突然感到肩负千斤重的责任，要知道自己不谙武功，竟然还有胆子带着这小祖宗满街乱跑，现在想来当真是悔不当初，但话出如风，她就算借十个胆子都不敢在皇贵妃面前反悔。
现在司怜梦倒是应了那句俗语－－骑虎难下。
此时，司怜梦和水碧音漫步在大街上，她侧头看着水碧音，隐隐觉得水碧音是有预谋的－－她记得自己每次看见水碧音，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水碧音脸上都带着浓厚精致的妆容，今天却反常地素妆淡雅，要知道过于夸张的妆容并不方便于大街上行走，水碧音莫非是料到这一刻才会特地卸下妆容吗？
还有，水碧音总是穿得无比华丽，今天却穿得格外低调，浅粉蓝色的衣裙，秀发用发带束好，看起来清纯可人，完全没有平日在皇宫里的大气美艳。
司怜梦开始在想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其实水碧音有多大？她总是觉得水碧音的年纪不小，因为当今圣上已过不惑之年，由此推算水碧音的年纪不可能过于年轻，毕竟过于年轻的女子是不足以担任皇贵妃一职，但仔细想来，水碧音是约一年前被册封为皇贵妃，据闻她是百年来后宫中晋升得最快的妃嫔，可见水碧音的年纪应该不大。
平日水碧音总是浓妆艳抹，举止之间尽显皇贵妃风范，所以司怜梦推断水碧音大约年过三十，但此时仔细一看穿着得如此简单素淡的水碧音，她方才发现水碧音的样子极为年轻，甚至可以说是跟自己年纪相若。
当然，司怜梦没有笨到问水碧音这问题，要知道年龄可算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年轻的女人想装老，年华逝去的女人拚命想装年轻，所以女人口中说出的年龄从来都不可靠。
水碧音的观察力何等仔细，要不是她深谙观言察色之道，恐怕也不能在后宫活了这么多年，甚至毫发无损地当上了皇贵妃，她看出司怜梦的打量，虽然司怜梦竭力掩饰自己刻意的留神，但她那些伪装在水碧音面前就是小孩子的把戏，不值一提。
青石板大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天气的严寒并没有阻止百姓出门，毕竟大家都要挣钱养家，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尹依依般能安心待在深宫里休养。
水碧音静静地看着路人的来往，她都快忘了在京城出行是什么样的滋味，三年还是五年，她好久没有这般自由地行走了。
司怜梦跟在水碧音身边，感受着她身上浓郁的胭脂水粉香气，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有幸跟高高在上的皇贵妃并肩在街上漫步。
她悄悄地在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如此无风无浪地过下去，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正当司怜梦心中暗暗陶醉之时，却发现身边的佳人不见了身影，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水碧音正在后面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人来人往之中，衣着朴素的水碧音却显得格外突出，不知道是因为她当真是天生美貌，还是司怜梦眼里的她总比其他人特别。
司怜梦往水碧音走去，只见水碧音晃了晃手中的纸道：「第一个地址大约是左边进去的。」
那张选址表一直留在水碧音手中。
司怜梦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大意竟然多走了一个路口，不禁有点羞窖，轻咳道：「我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无妨，一起走吧。」水碧音向司怜梦招了招手，然后自顾自地左边的巷子走去。
司怜梦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但却想不出问题在哪儿。
假如司怜梦的思想更为仔细，她会发现水碧音对于京城的街道极为熟悉，其实往直走一样可以到达第一个地址，可是往左边走是捷径，如非久居京城，是不可能这般了解京城的地形。
水碧音似乎察觉到自己稍微的失态，当下微微笑着把手中的纸塞给司怜梦，道：「妳来带路。」
「好啊。」司怜梦反应不过来，当下傻傻地接过水碧音手中的地址。
二人再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一所荒芜的大宅前，因为藏在小巷深处，所以反而没什么路人经过。
「书斋最重要是清静，如果整天都有路人经过，恐怕会影响小孩子学习。」司怜梦不知道是在给水碧音介绍还是自我安慰。「司姑娘说得有道理。」水碧音上前想推开门，却发现朱漆剥落的大门紧紧地锁着。
司怜梦跑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大串钥匙，她由当中找出一把铜匙，然后插进匙孔里把大门打开。
朱门甫一打开，烟尘就从里面扑出来，薰得水碧音连连打喷嚏，她不禁心道：自己的好日子过得多了，现在娇弱得连少许灰尘都受不起。
司怜梦哪里懂得水碧音的小心思，只是伸手把灰尘拨走，转头向水碧音歉然道：「不好意思，这里荒废已久，所以十分肮脏，娘娘可想进去？」
「进去看看吧。」水碧音点点头。
二人来到大宅之内，这地方虽然不大，但胜在家俱齐全，不需要另行添置，而且环境清幽，只要稍作清理便能让学生进去入读。
「司姑娘是如何把这地方找来的？」老实说，水碧音对于司怜梦竟能如斯快找出一大串地址而感到惊讶，她一直以为司怜梦就是沾名钓誉的千金小姐，没想到做起事来倒是爽快俐落，没有一般千金小姐的忸怩作态。
「小女有些朋友在做这种生意，只需要稍加探询便可以获得这些选址。」司怜梦谦虚地道。
水碧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心中甚是满意，但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地道：「本宫原以为司姑娘必定会找来最昂贵的地方，没想到这地方看起来倒是颇为偏僻。」
司怜梦仔细想了想，方才回答道：「这女子办学一事万一在朝堂之上讨论，恐怕一众老臣都会觉得浪费国库，小女也不想让皇上拨用太多国库于此事上，免得惹人非议，所以挑来不太昂贵的地方，好让这事情失败之后皇上也不会蒙受太大的损失。」
「难道司姑娘一开始就觉得这事情会失败？」水碧音幽幽地道，司怜梦一怔，她似乎察觉到水碧音的不妥，但却想不出皇贵妃的语气为何这般特别。
「小女能提出此事自是有一定把握，但凡事留下后路总没错的，而且拨用过多国库，恐怕皇上难以说服一众老臣，毕竟女子身份低下是古往今来的约定俗成，如要突然大力打破这世俗规条，恐怕此路行之不易。」司怜梦说话有条不绦，跟平日一面对水碧音就脸红耳赤的模样大不相同。
水碧音靠在木柱旁，静静地打量着司怜梦，她突然发觉司怜梦跟她想像中很不一样。
「司姑娘很认真呢。」水碧音的这句话听不出是称赞还是调笑，司怜梦这才发现自己竟敢在皇贵妃面前侃侃而谈，连忙回身道：「小女卖弄口才，还请娘娘见谅。」
「无妨，本宫喜欢能干的人才。」除了那牧霜灵笨笨傻傻的没什么用之外，闻萧盼蝶骁勇善战，司怜梦蕙质兰心，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啊。
司怜梦耳根通红，明明这些年来自己早已经被称赞得麻木了，但被水碧音这样轻轻一说却是无比受用。
「娘娘谬赞了。」司怜梦匆匆地抛下一句，就往大厅方向走去，只留下馀音缈缈的一句：「小女先去大厅观察，娘娘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
水碧音站在原地，目送司怜梦离开，目光突然变得无比飘渺，似乎想起了很多被湮没的往事。
有些回忆，她以为自己早已经忘掉了，没想到原来还埋藏在心底深处，如同美酒一样，收藏得愈久，那味道愈是醇厚。
水碧音来到大厅，只见司怜梦很认真地四处察看，这大厅虽然封尘已久，四处都有蛛网，但隐隐可见原形还是不俗的。
司怜梦这人还挺有眼光的。
「如何？」水碧音在不远处问道。
「稍加整理便可以了，娘娘有什么想法？」司怜梦恭敬地问道。
「现在不过是第一个选址，本宫觉得可以多走几个选址再作决定。」既然司怜梦在认真工作，水碧音也收起了那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模样。
「娘娘言之有理。」司怜梦心中其实有点惊讶，没想到水碧音对待此事竟是如斯认真，她本就没有想过水碧音会过来亲自察看，进门前还以为水碧音只会随便看看以搪塞职责而已，万料不到皇贵妃竟然这般认真。
水碧音也在细看四周景物，这宅院的原主大约都是个读书人，从那些尚未带走的对联和遗留下来的书籍及文房四宝可见，如此看来倒是挺适合作为书院的地址。
司怜梦绕了一圈，刚好能看见水碧音在另一边的背影，她的背影高挑纤瘦，一头黑发掩不住那婀娜身段。
她默默凝视着水碧音的背影，心中突然浮现起一个荒唐可笑的念头－－
现在的自己跟水碧音，不是很像一对夫妻？
小夫妻结伴去寻找新屋居住，将宅院的每个角落都仔细看一遍，以求不会有什么差错，不敢花太多钱因为怕难以跟家人交代……
真是无稽的想法。
司怜梦毫不留情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摇了摇头以求把这想法逐出脑海当中。
「怎么了？你不舒服？」一把动听的嗓音从身边响起来，司怜梦吓了一跳，霍然擡头，却看见水碧音正站在自己身边，看来已经参观过整间宅院了。
「灰尘太多了，鼻子有点不舒服。」司怜梦欲盖弥彰地道。
司怜梦作势走前几步，道：「这里也看得差不多吧，娘娘可想去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