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上)
三十六
再这样下去,尹依依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她已经被关在这房间十天了!自从她产子后,稳婆说她需要坐月子,这十天都不能出门,不能吹风,不能沐浴,不能清洗头发,不能见人……
这跟叫她去死有什么分别?
尹依依每天就呆在房间里,像一头猪般被喂食各式各样的补品,早已经被滋养得快要反胃,皇后说为了避免太子妃产后会有情绪不稳的状况,所以特地派了一个宫女全天候侍候在侧,好听点儿说是为了太子妃情绪不稳会伤害自己,真相就是要监视太子妃!
第十天的晚上,尹依依坐在梳妆台前,从铜镜里看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苍白的脸容,了无神采的眼睛,这些日子以来什么都不做,每天都是吃喝拉睡,自己早就厌倦了,躺到床上都是睡不着,所以精神反而是愈发愈萎靡不振。
「芍筠!」尹依依终于忍耐不住,朝珠帘外呼唤,一个粉衣宫女立即恭敬地走进来,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头道:「太子妃有什么吩咐?」
这芍筠正是把尹依依看守着的宫女,尹依依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往镜里仔细端详自己,问道:「今天是第十天吧?本宫明天可以出去透风没有?」
芍筠摇摇头道:「李太医今天来看过娘娘,说娘娘身子还是很虚弱,不宜出外吹风,现在外面风雪不止,如果娘娘坚持出去只怕会落下病根。」
落下病根!这四字尹依依听得耳朵也生出老茧了,她宁愿落下那狗屁的病根也不要像被人软禁一样!
尹依依明白庄皇后此举是为自己好,可是她真的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她不是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没有这样弱不禁风,她从小就习惯攀山涉水,满山乱跑,还记得村子里的孕妇在产后休息几天便下田工作,当然,她不敢以此为理由游说庄皇后,因为庄皇后一定会说「依依妳乃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怎能跟这些村野妇人相提并论呢」。
唉,尹依依只想出去逛逛而已,转过头望向窗外,雪白的窗纸把一切景色都挡在外面,因为她不能吹风,所以门窗都关上了,而且蒙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门不能大大地打开,只能打开一条缝,免得寒风吹进去伤了太子妃的身子,现在房里温暖如春,所以尹依依压根儿就不知道现在外面到底成什么样子,只知道天气大概很冷,因为李少岚每次进来时都穿着厚重大氅,嘴唇冷得发紫。
虽然庄皇后用心良苦,出发点也是为尹依依好,可是尹依依毕竟是年轻人,这些老生常谈哪里听得进耳,她只想出去透气而已,在这里呆下去她早晚会发疯。
可是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出去呢?
要知道自己孤掌难鸣,依现在的情况而已,恐怕自己敢动一动,顷刻间十数个侍卫便会过来按着自己……
既然宫中的人无法帮忙,那就唯有借助于宫外人之手吧,而且那人要会武功,要不然不能把自己偷偷带出去,还有,那人要熟知宫中地形……
但自己在京城举目无亲,那个不靠谱的老父早就在前几天给遣走了,就算他在也不见得能帮忙,反而会愈帮愈忙……
谁可以帮忙呢?
尹依依沉吟半晌,脑海里突然浮起一人的身影。
是她了!
当下连忙提起裙摆越过珠帘,来到书房的一边,坐下来道:「芍筠妳快磨墨,本宫要写信。」
「奴婢遵命。」芍筠虽然不懂尹依依的用心,但太子妃的命令她才不敢违抗,因为庄皇后给她的旨意是除了出去外,任何太子妃的要求都要办到。
芍筠很快就把浓墨磨好,尹依依展开宣纸,拿起毛笔,擡头望了芍筠一眼,眼神望了望旁边,她自是不想芍筠偷看信上的内容,芍筠唯有退到房间的另一边。
尹依依下笔如风,很快就把信写好了,反正她要说的不多,而且自己写得愈久就愈是惹人怀疑,当下长话短说,几下子就把信纸拆好放在信封里,凑到烛台前让烛泪落在信封的开口里,以防止有人会在送信途中偷看。
「芍筠!」尹依依唤着芍筠的名儿,把信封交到她手上,道:「马上把信交到闻萧家二小姐手上。」
尹依依毕竟只是坐月子,而不是被软禁,她的权力还是凌驾于一切之上,而且芍筠收到的旨意是为太子妃达到她一切的要求,送信这要求也委实不过份,闻萧盼蝶和尹依依皆是女子,朋友之间通信实在不足为奇,加上时间已晚,如果再找庄皇后请示旨意恐怕皇后早已就寝了,把庄皇后吵醒只为请示这样的小事大约不会有好果子吃,当下唯有咬咬牙道:「奴婢遵命。」
闻萧盼蝶起床的时候,但见晨光透过窗纸洒进纤尘不染的地板上,明净透彻,使人的心情也不自觉愉快起来。
她一手梳理着青丝,赤脚走到地板上,自己难得起床起得这么晚,要知道军队生活使她习惯了作息定时,这天也不知为何睡到这么晚,大约是用了新的薰香,使自己的房间笼罩着浓浓的甜香,顺带也使自己的睡眠更加深沉吧。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来。「进来。」闻萧盼蝶应了声。
婢女端着托盘走进来,她微微一笑道:「二小姐终于起床了。」
平日婢女知道闻萧盼蝶定时起床,所以老早就把白粥煮好,今天二小姐却意外地懒床,她敲了好几遍门都没有得到回应,唯有反复地白粥翻热以准备小姐起床时可以食用。
「这新买的香也实在好闻,使我都不愿起床了。」闻萧盼蝶笑着摇摇头,走上前正要替婢女把早餐放到八仙桌上,却看见粥碗旁放着一封信,柳眉一挑道:「这封信……」
「这封信是昨夜宫里送来的,指明要二小姐亲启,但二小姐那时已经就寝,所以奴婢现在才送来。」
「宫里的信?」闻萧盼蝶修长的手指把信封夹着,再放在手里仔细端详,自己在宫里素来没有熟人,连最熟悉的牧霜灵也早就回府了,莫非这封信是……
闻萧盼蝶花了很大力气才能使自己的神色不变,该不会是水碧音送来的吧?但依水碧音张扬的性子,她就算要召自己入宫也要风风光光地下旨,而不会这般低调地送信啊。
「这倒是奇怪……先留下来吧。」闻萧盼蝶的另一手把粥碗放到八仙桌上,她素来都不喜欢有人侍候梳洗,婢女也是知道她的习惯,但闻萧盼蝶现在却唯恐自己要即时回复信笺,所以特地要那侍女留下来。
闻萧盼蝶坐下来,把信封拆开,抽出薄薄的信纸,打开信纸一看下款,眼睛马上瞪大了。
尹依依拜上?
这太子妃缘何写信给自己?闻萧盼蝶觉得自己跟太子妃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醉后误伤佳人一事,但这事过去甚久,尹依依也没有追究,她本以为自己跟太子妃的交集就此结束,没想到她突然找上自己……
话说太子妃不是应该忙着照看两位小皇子吗?为何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写信呢?
看完之后,闻萧盼蝶长长的秀眉颦起来,侍女在旁边仔细观察着闻萧盼蝶的神色,愈看就愈觉得心中不安,要知道闻萧盼蝶在战场闯荡多年,早已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好本领,平日就算发生什么事都是一笑带过的模样,怎么现在看起来却如斯不妥呢?
把整封信细阅几遍,闻萧盼蝶方才把信纸重新折好,她转过头向侍女道:「我稍后要出去一趟,将军回来后就跟他说我去迎秋郡主那里串门子。」
事实上,闻萧盼蝶的确去了牧霜灵那里,不过原因不止是串门子这般简单。
闻萧盼蝶一人前往四王爷府,向门外的侍卫通报过后,就一人停留在王爷府的朱门前,门前有些仆人正在清理石狮子上的积雪,她看了一会儿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从长袖里抽出那封信笺再看一遍。
「闻萧二小姐谨启:妾身自生产后一直被困深宫闰房,母后美其言曰让妾身调养身子,无奈妾身一心向往自由,不奢求能驰骋天下,只望能重新于京城里自由走动,妾身仔细思量后发现自入宫后树敌无数,能襄助者只有闻萧二小姐,还请闻萧二小姐出手相助,妾身身无长物,唯有虚名为太子妃,假若今天蒙二小姐雪中送炭,妾身他日必定尽力奉还。妾牧尹氏敬上。」
闻萧盼蝶叹了口气,这尹依依软硬兼施,一方面放下身段哀求自己帮忙,另一方面却提醒自己的身份,她虽为一品大将军,但对方可是当今皇上的恩人太子妃,假以使日必会成为皇后,假若自己今天出手相助,尹依依那爱恨分明的性子自是会报恩的,但假若自己袖手旁观,恐怕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未来皇后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开罪的。
可是这事情谈何容易?既然是皇后亲自下令要尹依依留在奉天宫里,自己一介外人自是无权干涉的,更别说皇后这种做法也是有道理的,就算没道理,自己也是不会冒着砍头的风险说出来。
更别说自己上次酒醉误伤尹依依一事,假如尹依依决定把整件事和盘托出,伤害太子妃一事都是砍头的大事啊。
所以现在……似乎不得不打破自己一向低调的行事作风。
出手归出手,可是自己要怎样出手呢?
闻萧盼蝶很快就想出一个好法子,只是不知道是否可行,但整件事逼在眉睫,自己似乎不得不赌一把。
正在此时,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由于闻萧盼蝶耳力了得,所以她能听到那脚步声由远至近地渐渐接近.
闻萧盼蝶把信笺放回袖中,双手交叠在身前等待门被打开。
「咿」的一声,两丈高的朱门被从内打开,一个身材胖得几乎连衣服都放不下的女子从里面走出来,闻萧盼蝶清楚看见她的肥肉如何如何层层叠叠在腰腹之际,三层的下巴随着步伐而摇晃着,鼓起来的脸颊使她的五官都被挤在中间,闻萧盼蝶不禁有点为她脚下的地板担心,万一一不小心这青石板受不起这女子的体重裂开了,你说该怎么办?
「闻萧二小姐?」女子咧嘴笑着对闻萧盼蝶道,闻萧盼蝶略一颦眉,这声音听起来倒是有点熟悉……
「小女正是,请问姑娘可是郡主的侍女?」闻萧盼蝶偶尔探访牧霜灵,自问对于她身边的侍女都相当熟悉,只是从未见过此人,那为什么她的声音却如此熟悉呢?
「我是铃芷啊!二小姐还记得我吗?」女子笑得更高兴,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下台阶,冷不防石阶上积雪湿滑,她竟然就这样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这样往闻萧盼蝶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