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下）
「盼蝶怎么了？」司怜梦见闻萧盼蝶欲言又止，当下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没想到怜梦跟皇贵妃只有数面之缘，却对她有如斯好的印象，这个有点出乎我的意料。」该不会那妖女当真是狐貍精转世，学会什么妖术迷惑世人？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并不是建基于时间，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有好印象。」司怜梦硬生生地把「倾心」两字吞回肚子里，刚才自己几乎忍不住说「也许第一次就会为之倾心」，但想来却觉得这话实在不妥，自己倾心的对象理应是男子，而不该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可是当日看见一身白衣如雪水碧音坐在亭子里素手轻拂琴弦，那时候自己油然而生的怦然心动，不是叫作一见倾心吗？
闻萧盼蝶默默地往前走着，现在要开口大约也是为时已晚，只希望水碧音对待司怜梦就像对待人般有礼，而不是像对着自己时放纵轻狂。
同时，牧彻明正跟水碧音携手在御花园里漫步，平日姹紫嫣红的庭园早被冰雪覆盖，大地尽是一片纯净素白。
「爱妃，朕今天倒是给自己找来麻烦了。」牧彻明笑笑说道。
「皇上此话何解？」水碧音盈盈微笑，她心思玲珑剔透，早就猜到牧彻明的心思，当下也只是装傻。
「朕答应司家姑娘会替她给丞相面前说话，可是依司丞相那老顽固的性格……恐怕朕也讨不了便宜。」因为是在宠妃面前，所以牧彻明都放下了平日威严认真的模样，开起了玩笑。
「皇上是君王，司丞相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子，自然是要听皇上的话。」水碧音悠悠地道。
「爱妃此言深得朕心，但司丞相乃是三代元老，司家姑娘也是他的老来得女，对于这女儿自是格外上心，假若是朕的公主出去抛头露面，恐怕朕还不让呢，所以朕实在很明白司丞相的想法。」牧彻明含笑说道。
水碧音轻嗔道：「那皇上是埋怨臣妾刚才替司姑娘说话吗？」
「呵呵，话虽如此，但闻萧盼蝶出征一事倒是让朕想了很多，古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他们从不知道有才的女子到底是怎么样，所以才会说出这般肤浅狭隘之言，这风气到燕朝立国之时方才稍有改变，现在闻萧盼蝶立上军功更是使天下女子都能在男子面前吐气扬眉，朕在这时候让司家姑娘开办书院，广招贫女为学生，说不定会掀起一股才女风气，朕也能从当中挑选出文才斐然者助朕治国。」牧彻明就是牧彻明，那么多年练出来的君王手段不是白来的，现在对司怜梦施恩，他日回报的就是十倍的好处。
「既然皇上看得如斯通透，为何又要说出不会让公主出去抛头露面之类的古板说话呢？」水碧音问道。
「司家姑娘既非朕的女儿，朕对她自然少了一份亲情，假若说出要求的是朕的公主，也许朕当真是不让，推己及人，朕同样为父，自是能理解司丞相的忧心。」牧彻明笑道，他指了指自己心房的位置，续道：「大家的心都是特地长偏的，为的就是偏心于自己的亲近之人。」
水碧音被牧彻明的话逗笑了，她心中一动，当下轻笑道：「丞相不让司家姑娘办学的原因，想必是因为怕她会跟一些不三不四之人扯上关系，或者是觉得这事情有损她千金小姐的清誉，让人觉得她好端端的小姐不当，偏去出去吃苦，生来就没那富贵命，是吧？」
「这大约也是原因吧。」
「对于此事，臣妾尚是有一妙计。」
「爱妃不妨直言。」牧彻明知道水碧音美貌聪颖，平日生活琐事上可见一斑，而且她并不恋栈权力，跟庄皇后的关系打理得非常好却没有展现出夺后的野心，对于朝堂之事也是笑笑说过，没有表现出权力欲，这也许就是为什么牧彻明这般喜欢水碧音，除了她的美貌之外，还有她安于现状的淡然和那份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聪慧。
「既然司丞相觉得女子办学一事有损司家颜面，皇上不如派臣妾随行，那么司丞相再是胆大，大约也不敢说贵妃办学有损皇室颜面吧。」水碧音淡淡地道，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用心表现出来。
「随行？」
「正是，臣妾将会从旁协助司家小姐，如果司丞相敢说女子办学不好，那就是说皇上的旨意不好，恐怕给司丞相天大的胆子，他都是不敢说出如斯大逆不道之言。」水碧音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她想起刚才司怜梦抚琴时那安静专注的模样，笑意不禁加深。
「难道爱妃不怕朕不放行吧？司家小姐不过是司家小姐，这事情办不到也没所谓，但爱妃可是朕的爱妃呢，朕怎么舍得爱妃出去抛头露面？」牧彻明笑得佻皮地道。
「皇上不是想借此事鼓励天下女子读书吗？相信皇上心里也是同意司家小姐一事，只是欠一个正当理由而已。」水碧音柔柔地道，话却是一针见血。
「知朕者莫若爱妃。」牧彻明捊须笑道，他揽着水碧音的纤腰续道：「但朕还是要问爱妃一句，爱妃是否愿意帮忙？」
牧彻明知道水碧音才华洋溢，这事儿大约也是合她心意才会自动请缨的。
「臣妾愿意为皇上分忧。」水碧音微笑道，她当然知道牧彻明的想法，至于牧彻明不明白的想法，她也不打算说明。
脑海里浮现出司怜梦带点害羞的笑颜，水碧音靠在牧彻明的怀里，唇边的笑意愈发愈难以捉摸。
最近几天牧霜灵没怎么跟尹依依见面，主要原因是因为她陪着尹长兴四处游荡，一个是老顽童，一个是年轻少女，没想到倒是相当投契，二人一时到奉天宫爬树，一时到御膳房偷甜点吃，御厨宫女等想阻止却又不敢，这二人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啊！一个是四王爷之女迎秋郡主，一个是未来国丈，万一惹他们不高兴，自己有十个头颅恐怕也不够砍啊！
这天黄昏，牧霜灵跟尹长兴挥手作别后便步进奉天宫的大门里，信步走进平日居住的院子里，擡头但见晚霞满天，冰霜凝结在屋檐之上，尽头勾起的冰刺像是一把冰刃。
牧霜灵不否认自己是在逃避－－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责任已了，是时候搬回四王爷府里。可是别人不说，牧霜灵也不想提，她更不希望有何人提醒自己这事，所以这些日子都特地不留在宫里，好让自己能多享受跟尹依依作邻的日子。
而且尹长兴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牧霜灵不否认自己有点耍心计，希望透过靠近尹长兴而了解尹依依，但尹长兴这活宝确实为牧霜灵的日子添上色彩。
真的很难想像这样一个老顽童，竟然会有像尹依依般冷漠严肃的女儿。
转过弯，走廊尽头便是自己的客房，自尹依依产子后自己就搬入了这里，这是因为尹依依在坐月子，老宫女说自己这黄花闰女跟尹依依在这时候比邻并不恰当，加上现在尹依依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所以自己便要迁到客房里居住。
最近尹依依在坐月子，什么人都不能见，牧霜灵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破规则，太医说尹依依产子后心力交瘁，现在要在奉天宫里静养，十天内都不能踏出房间，因此屋外寒冷，怕她身子受寒会留下病根。
其实说来都很合理，可是为什么不让任何人见尹依依呢？
这些日子，可是自己最后能在尹依依守候着的时光呢，牧霜灵明白自己一出皇宫，跟尹依依的关系就会回复以往的陌路人。
既然没法见尹依依，那就唯有在这里拖延多久就多久，只要挨过十天就可以找尹依依了－－
至少，自己要亲口跟尹依依说声再见。
牧霜灵抿抿唇，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不该在这里，可是却不想走，她知道自己舍不得的不是奉天宫，而是奉天宫的女主人……
心里不禁一痛，在付出的时候早就知道不会有回报，为何现在想起这一切仍然会心痛？
愈来愈接近客房了，牧霜灵却看见一个宫女从房里走出来，迎头就对上牧霜灵的眼光。
「妳怎么从本宫房间里出来？」牧霜灵秀眉一颦。
宫女先行了礼，方才恭敬地道：「得知郡主快将离开，皇后命奴婢把房间收拾好。」
「快将离开？」牧霜灵有苦无处说，明明自己是不想走的，但总不成在这时候说自己要赖在这里不走吧？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原因留在这里！
「迎秋！」一声呼唤从身后响起来，牧霜灵转过身跟宫女同时盈盈下拜道：「参见皇后娘娘！」
但见几个宫女跟庄皇后正沿着走廊的另一头缓缓步来。
「收拾好了没有？」庄皇后先问牧霜灵旁边的宫女。
「禀告皇后娘娘，奴婢把客房收拾好了。」宫女低头道。
「好的，迎秋妳怎么满脸不解？」庄皇后哪里懂得牧霜灵心中的不舍，当下见她神色很难看，心中大为疑惑，可以回家不是该高兴吗？毕竟那尹依依生性冷漠，庄皇后推断活泼开朗的迎秋郡主在这冰山面前大约碰了不少硬钉子，恨不得走之而后快，但事实似乎有点不一样呢……
「嗯……只是没想到皇后娘娘贵人事忙，竟然会想到迎秋还在奉天宫居住一事，甚至亲自过来察看宫女打扫的进度。」牧霜灵微微一笑道，她毕竟是出身宫廷贵族，这些客气门面话还是会说的。
「这些听来倒像是迎秋妳不想走呢，呵呵，迎秋妳在皇宫里住了这么久，四王爷和四王妃想必都惦记着妳，如果再不让妳回去，他们就要说本宫掳带自己的侄女了。」庄皇后语气愉悦，似乎没有被牧霜灵不自然的神情触怒，其实她这几天都是喜气洋洋，谁叫她刚添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皇孙呢？
牧霜灵再笨也听得懂皇后的言下之意，原来是自家老爹老娘去问庄皇后要人！唉，父王和母妃，你们的好女儿现在是为你们讨媳妇啊！为什么偏偏要在这关键时候把女儿带回家？
当然，牧霜灵自是不敢反驳，当下点点头道：「迎秋也好久没有见过父王和母妃了。」
庄皇后笑吟吟地道：「那迎秋妳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事到如今，自己还能说什么？你连客房都收拾好了，跟赶我走有什么分别呢？
牧霜灵唯有道：「明天大清早，迎秋就会回四王府去。」
她也没有心思再去奉承皇后，然后再违心地道谢了。
现在十天之期未过，自己却不得不走了，这么千辛万苦地拖延时间，最后竟然没有机会亲口向尹依依告别，如果让尹依依知道自己不告而别，她可会生气？
唉，她怎么会生气呢？她根本不在乎自己！
庄皇后当真是好心做坏事，她不过是想四王爷夫妇跟迎秋郡主共聚天伦而已，没想到女生外向，牧霜灵倒是比较想留在奉天宫里，只能说天不遂人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