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下）

「那妳现在可以把这桩糊涂账说清楚了吗？」牧霜灵双手抱胸，横目四周，把那三具尸身的惨状尽收眼底，不得不承认，闻萧盼蝶的手段果然毒辣。

「待盼蝶醒来再说，毕竟我欠她一条命。」司怜梦抿紧双唇，无比认真地道。

夜幕低垂，盛夏的夜风带着凉意，此时二人方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汗湿重衣，风吹过薄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透出阵阵清凉。

「今夜只能在这里待着吧？」在黑暗中，司怜梦几乎看不清牧霜灵的面目。

牧霜灵想从闻萧盼蝶身上摸出生火工具，既然闻萧盼蝶会随身带着疗伤医药，那大约也会有火刀火石吧。

终于，牧霜灵摸出一些类似火刀火石的东西，可是黑漆漆的把这两样东西握在手里，她却是惘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平日看戏文倒是常常听说别人会用火刀火石，可是交到自己的手上却完全不知道如何使用。

唉，自己这千金小姐除了会花钱外还有什么优点呢？

「妳刚才乱翻什么？」司怜梦问道，她看不清眼前景物，自然也不知道牧霜灵手持什么。

牧霜灵没精打采地道：「火刀火石，妳会用吗？」

黑暗中久久没有传来声音，看来司怜梦都是哑口无言了－－

司怜梦这位丞相千金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火刀火石。

沉默良久，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咕咕的声音。

「我饿了。」司怜梦有点尴尬地道，牧霜灵正想嘲讽她几句，自己的肚子却不适时地咕咕作响。

「妳也饿了？」司怜梦轻笑问道。

「这个没什么好笑的。」牧霜灵死要面子地道。

「我以为妳会取笑我呢。」司怜梦笑道，她倒是相当了解牧霜灵。

「我没妳这么卑鄙，连累朋友受伤。」牧霜灵口不择言地道，司怜梦却像是被她击中了软肋，沉默着不说话。

牧霜灵也不是有心伤害司怜梦的，当下欲言又止地道：「怜梦……我不是有心这样说的。」

「没所谓，经一事长一智，我只是悔恨使盼蝶受伤而已。」司怜梦淡淡地道。

「不用自责啊。」一阵轻柔的声音从二人之间响起来，司怜梦和牧霜灵大喜，连忙探出双手想要扶起闻萧盼蝶，怎知却碰到对方的手。

此时闻萧盼蝶已经挣扎坐起来，她眼力惊人，所以能在黑夜中如常视物，她一手执着司怜梦的手，一手执着牧霜灵的手，微微笑道：「我们啊，终于还是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

「谁要跟她和气？」牧霜灵和司怜梦同时娇声道。

「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对方好不好？」闻萧盼蝶笑笑道，她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爱赌气，而自己也跟以前一样充当中间人。

以前她们一吵架，自己就会从中斡旋，先是向牧霜灵撒娇，再向司怜梦撒娇，好让她们能和好如初，没想到时光飞逝便已三年，一切原来没有改变。

「看在盼蝶份上，我就姑且原谅这白痴一次。」牧霜灵抓紧闻萧盼蝶的手，补充道：「如果闻萧盼蝶还有什么事，我必定不放过妳。」

「我对不起是盼蝶，而不是妳。」司怜梦也抓紧闻萧盼蝶的手，悠悠地续道：「不过看在盼蝶的份上，我都可以装作听不见妳的狂妄言行。」

闻萧盼蝶松开手，想往怀里摸火刀火石却摸不到，牧霜灵已经道：「妳要火刀火石？」

「嗯。」

手里传来一阵温暖，坚硬的东西被塞在手心里，闻萧盼蝶留恋的却是那手传来温软体贴。

闻萧盼蝶的眼力好，所以很快就从土地庙里找出干枯木枝，把它们堆在一起，火刀火石相碰擦出火花，一个火堆很快就点燃起来。

夏夜毕竟还是有点冰凉，牧霜灵和司怜梦这些闰阁千金哪里受过这些苦，一看见火堆连忙冲到旁边坐定，闻萧盼蝶坐在二人中间，把火刀火石放在怀中，笑笑问道：「霜灵妳明明找到我的火刀火石，为何不使用？」

「她不会使用啊。」司怜梦抢着回答，谁比她更了解牧霜灵？

「妳也不见得会使用。」牧霜灵反唇相讥，论武功她们自是比不上闻萧盼蝶，但是论这唇枪舌剑，闻萧盼蝶再苦练十年恐怕也比不上她们。

「妳不给我，我怎么用？」司怜梦挑眉道。

牧霜灵望向闻萧盼蝶，闻萧盼蝶耸耸肩道：「妳们都不用学会这些东西，我会就好了。」

一如既往，辛苦的交给我，幸福的交给妳们。

这样的分工不是很好吗？

「这可不行，盼蝶，我以后要学武，跟妳一样厉害。」牧霜灵似乎读懂了闻萧盼蝶的言下之意，当下连忙抗议道。

「盼蝶这些叫作骨格精奇加上后天努力才这般厉害，妳别浪费盼蝶的时间教妳这腐朽武功吧。」司怜梦悠悠地道。

「总比某些人总爱闯祸好。」牧霜灵回敬过去，司怜梦立刻无话可说。

闻萧盼蝶向牧霜灵摇摇头，牧霜灵也知道自己逞一时之快又把司怜梦伤害了，当下扁着嘴不说话。

「盼蝶，我想我有必要向妳把整件事和盘托出。」司怜梦突然很认真地道。「妳不想说，可以不说。」闻萧盼蝶连忙道。

「我已经对不起妳，所以更不能让妳不明不白地受伤。」司怜梦看着闻萧盼蝶虚弱的模样，眼圈都红了。

「唉……那妳说吧。」

司怜梦沉默半晌，语调平淡地把整个故事说出来。

故事相当简单，就像戏文里演的，多情千金司怜梦某次出游时跟婢女走散，却被一个男子救回来，二人自此相识，暗通款曲，私订终身，不晓世情的司怜梦被男子口中外面的花花世界给骗倒了，愈来愈对此人迷恋，怎料给丞相夫人撞破，棒打鸳鸯，司怜梦死心不息，藉出来找闻萧盼蝶的机会去跟那男子私奔，岂料那男子由始至终只是看上她的钱，更打算把她击晕卖往外地的妓院。

幸好，最终司怜梦还是被救回来了。

虽然司怜梦尽力想保持平淡，但语气中的落寞难过是掩不住的。

牧霜灵顿时明白何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娘亲把铃芷指派给自己作贴身婢女是有好处的，至少自己不会像司怜梦般被外面的野男人骗倒啊。

她告诉自己，以后就算铃芷再无用，她也不会把铃芷赶走的，因为眼前的就是铁证啊。

「对不起，我下手太狠了。」闻萧盼蝶歉然道，自己下的毒霸道无比，司怜梦的情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不是，妳做得好，我还要谢谢妳。」司怜梦淡淡地道，就当作了一个恶梦吧，这样的男人并不值得自己留恋，留在世上只会让其他女子受害。

闻萧盼蝶知道司怜梦心里的伤痛不是一时三刻可以解决的，当下也不说话。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司怜梦心情不佳不想说话，闻萧盼蝶也是伤重虚弱，所以三人的交谈很快就结束，心无牵挂的牧霜灵当然是早早睡去。

司怜梦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却听见睡在旁边的闻萧盼蝶轻声问道：「睡不着吗？」

「不好意思，吵醒妳了。」司怜梦抿唇道。

「怜梦……人在成长的时候总会经历一些伤痛，这些伤痕都是长大的证据，几年后妳再回头去看，就能够笑着面对了。」闻萧盼蝶幽幽地道，司怜梦在黑暗中静静听着她的话，眼睛突然觉

得很酸。

反正是在黑暗之中，闻萧盼蝶大约不会看见自己的泪水吧，司怜梦却没想到闻萧盼蝶早就把自己的反应收在眼底。

「我明白我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对妳而言只是杯水车薪，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到。」闻萧盼蝶靠近司怜梦，轻轻地道。

司怜梦也靠近闻萧盼蝶，二人肩并靠着肩，头靠着对方的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这般天真，妳也不会受重伤……妳的伤，真的不碍事吗？」司怜梦低声问道。

「别担心，不碍事。」闻萧盼蝶看着司怜梦担心的脸，微微一笑。

「妳笑什么？」

「妳不是常跟我说，秀眉皱在一起会很容易有皱纹吗？为什么妳还在皱眉？」闻萧盼蝶伸手轻抚着司怜梦的额头，司怜梦逞强似地躲开，突然见鬼似地嚷道：「盼蝶妳看得到我的脸吗？」

四周一片漆黑，为什么闻萧盼蝶还能知道自己在皱眉？

「嗯，我会武功，这些帮助我的眼力。」闻萧盼蝶以为司怜梦早就知道，要不然她怎么可能把全部柴枝找出来？

「那……」那妳不是看见我脸上的眼泪？

司怜梦连忙举袖想要抹去在脸上肆虐的泪水，却发现本来干净的衣袖因为整天的辛劳而染上污物，还有火堆遗下的灰烬，自己的脸反而是愈抹愈脏了。

「别抹。」闻萧盼蝶按住了司怜梦的手，彷佛明白她的用意，续道：「哭没什么值得羞耻的，每个人一生里总会做过些错事，哭过了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司怜梦的眼泪反而愈流愈多，她的头靠在闻萧盼蝶的香肩上，泣诉道：「妳知道吗？我真的想嫁给他的……我常常在想，跟他并肩同游西湖，跟他遨游天下，跟他……就此终老……」

本来已经抓在掌中的幸福，瞬间被撕碎，化为泡影返回天际。

想起一直以来的柔情蜜意，原来不过是为了欺骗自己的财色，司怜梦再也忍不住心中悲苦，泪水汨汨而下。

情深不寿，可惜遇人不淑，这大约是天下女子难以避免的悲剧吧。

「怜梦，妳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好的男人等着妳挑，这件事过去就过去吧，以后都不要提起。」

「盼蝶，妳不懂，妳不懂，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了……」司怜梦拚命摇头道，泪水却是遏止不住。

「所有东西？」闻萧盼蝶秀眉一颦，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个人，都交给他了。」司怜梦绝望地道。

闻萧盼蝶明白司怜梦的意思，没想到司怜梦竟是这般痴情，可恨那男子把这么好的女子给糟蹋了。

「怜梦，这个不要紧，真心爱妳的人不会介意这件事的。」

「盼蝶，我要怎样跟爹娘说？我要怎样跟将来的丈夫说？」司怜梦心中一片惘然，她的人生在今天崩塌得彻彻底底，编织出来的童话美梦告终，只留下心如死灰的自己。

「别担心，这事儿还远呢。」闻萧盼蝶安慰道，事实上她心里也没有底。

司怜梦摇头道：「早知这样今天就让他卖了我吧，至少我不用再烦恼这事情。」

「怜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妳不用担心，什么事有我跟霜灵和妳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