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上）
十一
闻萧盼蝶喜怒不形于色，却见她微笑着道：「你下手吧！」
「你忍心吗？」高个子男人狞笑道，刚才自己抓着牧霜灵时，闻萧盼蝶明明是非常紧张地立即回头发镖，可见她们之间交情深厚。
「壮士断臂，我要救的是她……」闻萧盼蝶指了指还在昏迷的司怜梦，淡淡笑着续道：「我家的侍女，你就拿去吧。」
闻萧盼蝶料准高个子男人两手都放在牧霜灵身上，绝对没有闲暇再拿司怜梦威胁自己，偏生他却左右为难，不知道应否放下牧霜灵然后架起司怜梦。
牧霜灵不知道闻萧盼蝶在想什么，她不想更不敢怀疑闻萧盼蝶要放弃自己。
闻萧盼蝶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扣着一把飞刀，高个子男人心中一惊，手中扣紧牧霜灵，把她挡在自己身前，喝道：「有种妳就先杀了她再杀我！」
「好。」闻萧盼蝶低头一笑，牧霜灵眼见她扬起手中飞刀－－
心中一凉，难道闻萧盼蝶真的要对自己下手？
正在此时，身上紧紧的钳制突然松开，高个子男人竟往后倒去。
牧霜灵连忙挣脱跑出来躲到闻萧盼蝶身后，却见高个子男人原来血流不止，早已经昏死过去。
「霜灵……」闻萧盼蝶正想转身慰问牧霜灵，却看见那矮个子男人早已经醒过来，此时正双手持着开山大刀往两女劈过去！
闻萧盼蝶来不及思考，整个人立即挡在牧霜灵身前，硬生生受了那矮个子男人平生功力之聚，她反手一剑，就把长剑刺进矮个子男人的胸口里，剑尖从背后穿出来。
此时闻萧盼蝶背对着牧霜灵，所以牧霜灵看不见她脸上的杀意。
「盼蝶！」牧霜灵扶着闻萧盼蝶退后几步，却看见那把剑依然留在矮个子男人的胸口里，他早已经气绝。
可是闻萧盼蝶的情况却好不到哪儿去，她脸色苍白如纸地倒在牧霜灵怀中。
牧霜灵想不哭，想坚强，可是泪珠却依然大颗大颗地滑落，落在闻萧盼蝶脸上。
「别动……」闻萧盼蝶低声道，她运起内功想把功力留来疗伤，自己的当胸一剑固然是准头极佳，幸好那矮个子男人情急之下大刀乱劈，虽然劈中她的背部却没有伤及要害，但自己此时不
能乱动，要不然伤口加深就麻烦了。
「我不动！不动！」牧霜灵小心翼翼地扶着闻萧盼蝶躺下来，闻萧盼蝶虽然面对着她，但她依然看见那柄开山大刀留在闻萧盼蝶的背后，她颤声道：「盼蝶……妳可要我拿出那把大刀？」
闻萧盼蝶咬着牙从怀中拿出一瓶膏药，轻声道：「以妳最快的速度把大刀拔出来，然后把膏药涂上去，如果做得不够快，恐怕我会失血过多而死。」
这虽然是外伤，但伤口颇深，假若处理不佳，恐怕就要见閰王了。
「嗯嗯嗯。」牧霜灵急急点头，她绕到闻萧盼蝶身后，看着鲜血已经染红了那袭蓝裙，她不禁掩着嘴，强逼自己不要叫出来，闻萧盼蝶已经很辛苦，自己不要再为她带来麻烦了！
牧霜灵生平从未试过救人，可是此时死马也得当作活马医，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手握着开山大刀的刀柄，狠狠使劲把开山大刀拉出来。
闻萧盼蝶没有叫出来，但身子却是一颤。
牧霜灵没空再想其他，她脱下闻萧盼蝶的衣裙，露出她后背鲜血殷然的伤口，牧霜灵打开药膏，为闻萧盼蝶的伤口涂上一层厚厚的膏药，她生怕一层不够，还多涂上了好几层，直至那支药膏已经用尽，她方才放开手。
要知道牧霜灵心中紧张，她虽然想轻柔地敷药，但恐怕这样不能发挥药效，所以加大力道，闻萧盼蝶背对着牧霜灵，只是感到她的手力道奇大，几乎要把自己痛得晕倒过去。
「霜灵……」牧霜灵的敷药终于告一段落，闻萧盼蝶轻叹一口气，开口唤道。
「妳别说话，我怕妳……会更痛。」牧霜灵拚命吞咽着口水，其实不止是那道重创吓倒了她，闻萧盼蝶背上的伤痕累累使她更为惊讶，本该是雪白的玉背布满一道道伤痕，虽然已经痊愈了但却留下一道道永不磨灭的伤疤，外翻的皮肉使这些伤口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闻萧盼蝶大约猜到牧霜灵在惊讶什么，她放松身子躺在地上，任由药效在体内发挥，一言不发。
「盼蝶，这些年来妳吃了好多苦啊！」牧霜灵掩嘴泣道。
「都过去了。」闻萧盼蝶低声说道，那些伤，那些痛，早就麻木了。
因为受伤而落下的泪水，早就在战场上干透了。
现在我的泪水，只为妳而落下，
所以，请不要使我哭。
「为什么人类要战争？为什么？」牧霜灵无语问苍天，多少生灵因为战争而被涂炭，她很幸运地生于帝王之家，自幼不用给这些事情而烦恼，可是塞外的平民百姓呢？他们饱受战火□□，可曾有人问过他们是否愿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假若未能避过战争，那就只能盼望能在沙场光荣战死，为国牺牲。」闻萧盼蝶轻轻地道，她彷佛在对牧霜灵说话，彷佛在喃喃自语。
「我不要妳在沙场光荣战死！我不要！」如非闻萧盼蝶身负重伤，牧霜灵早就扯起她的衣襟大叫。
我已经失去过妳一次，不能再承受再一次的分别……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我都不要！
闻萧盼蝶转过头，定定地凝视着牧霜灵，良久良久，方才闭上眼睛。
为什么不回答我？
难道妳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闻萧盼蝶的确不能给牧霜灵一个肯定的答案，而她也不想对牧霜灵说谎。
战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她是闻萧家的后代，就注定她必须身先士卒。
死在战场上，是闻萧家的荣幸。
更别说，上沙场打仗是为了保护霜灵啊。
为了保护妳，为国捐躯又如何？
最重要是妳永远保持这份纯真，永远不要受战火的污染。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闻萧盼蝶始终不把心意宣诸于口，除了二人皆为女子之外，闻萧盼蝶也明白自己无法给牧霜灵一个永恒的承诺。
背负着这个姓氏，就注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枷锁，除了一死，永不解脱。
对不起，我始终无法相伴妳至永远。
「盼蝶……」牧霜灵轻抚着闻萧盼蝶的秀发，明明年纪跟自己相若，为什么她偏生要负上这样沉重的责任？
说到底，闻萧盼蝶不过是一个未满双十年华的少女，她有权利去享受人生，她有权利去幸福，为什么偏偏要她上沙场杀敌？
她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她只是一个纯良无害的女孩子。
一个需要别人疼爱，需要别人关心的女孩子而已。
假若没有人懂妳的伤妳的痛，那我愿意去当那唯一一人去了解妳的一切，去分担妳的苦楚。
只希望，妳不要把我拒诸于心扉之外。
「盼蝶也不容易啊。」一把悠悠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来，牧霜灵连忙抹干眼泪，却发现司怜梦不知何时己经醒来，正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已经睡过去的闻萧盼蝶。
「今天要不是她，妳就给人卖入妓院了，白痴。」牧霜灵冷冷地道，她当然不是真心想去埋怨司怜梦，可是闻萧盼蝶此刻身受重伤的确跟司怜梦脱不开干孙，也怪不得她会把怒气发泄在司怜梦身上。
「我知道，所以这次妳可以随便责备我，因为我的所作所为的确跟个白痴没分别。」司怜梦难得没有反驳，语气也是冷冷淡淡的。
牧霜灵倒是哑口无言了，当下转过头细看闻萧盼蝶的侧脸。
闻萧盼蝶的五官没什么改变，只是轮廓比以前瘦削多了，以前她是个玉雪可爱的胖娃娃，喜欢撒娇喜欢抱着牧霜灵蹭在她的怀中，出征前夕每天都以泪洗面，不想离开牧霜灵和司怜梦，现在呢……
现在的闻萧盼蝶，独当一面，武艺高强，挥手间就把三个坏人治理得妥妥贴贴，刚才如非为了救自己也不会身受重伤，但若不是这样，自己也不会发现她身上的伤痕累累。
这份成熟到底是经历过鲜血的锻炼而造出来的？
如果可以，牧霜灵宁愿闻萧盼蝶永远都是那天真单纯，笑着撒娇要冰糖葫芦的胖娃娃，而不是那个柔声细语却手段毒辣的女将军……
闻萧盼蝶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多少未曾诉说的心意？
自己明明是她的朋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逼长大，被逼面对世情残酷，偏生自己却无力出手救她。
如果自己变得强大，可能守护着闻萧盼蝶？
好让肩负无数责任的闻萧盼蝶能够休息一会儿。
「我们合力把盼蝶送回去吧。」司怜梦突然说道，此刻的气氛过于严肃，三个死人外加一个受伤的活人，有一个死人还要是自己的情人，正面目狰狞地倒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真不好受。
「盼蝶说不要乱动她，我们还是先待她醒来再说吧。」牧霜灵擡起头来，双目肿如核桃，脸上泪痕未褪。
「嗯。」
司怜梦站起来，走到闻萧盼蝶身边，她低头静静端详着闻萧盼蝶的侧脸，心里明显跟牧霜灵有同样的想法。
今天的锦衣玉食，全都是士兵在战场上厮杀换回来的，当中，这人格外使自己心疼。
不止是因为她是将军，不止是因为她是女子……
因为，她是我们最好的朋友啊。
因为，她是我们想要好好守护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