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雨夜通勤
【番外2】雨夜通勤
京华市三月份的天气有些阴晴不定,并非每天都是艳阳高照。明明昨天热得时湛都已经穿上半袖了,今天突然下了一场雨,气温就开始骤降。
凌晨三点,窗户外面的纱绳被风吹动,正一下一下地拍打着玻璃。本来刚睡没多久的凌准最先被吵醒,看了看旁边睡得正香却突然皱起眉的小少爷,二话没说下地,硬是用床头柜抽屉里的胶带把纱绳固定在了窗户外边儿。
他全程都没敢开灯,只开了手机的闪光灯对准窗户。生怕吵到了家里地位宛如“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时少爷睡觉。
等凌准把手头上的这些小插曲全都处理完,刚准备上床睡觉,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
是时湛的手机。
像时湛这种工作性质,无论什么时候手机都是不能静音的。他们一起住了也就半年之久,时湛有很多次都是半夜接了个电话,就跑到实验室去盯数据了。
这还不包括他隔三差五就要在实验室通宵的次数。
时湛揉了揉眼,一通乱摸摸到了手机。凌准顺手把台灯直接打开了。
谁知道时少爷没直接接电话,反倒睡眼惺忪地看向凌准问:“你怎么还没睡啊?”
凌准:“......”
时湛回过神,用手抖了抖自己睡的乱糟糟的头发接起电话:“喂,许教授。出什么事了吗?”
凌准一挑眉。
时湛嘴里的“许教授”是时湛在疾控中心的负责人,也是科大生命科学院的院长,许延卿。
只不过凌准隐约记得时湛前天才跟他提过,许教授这几天到山城出差去了。
“啊?”只听时湛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发出了一个诧异的音节,“现在吗?这么急?”
时湛几乎是一下就清醒了,用透着无奈的双眸看了凌准一眼,嘴上就又答应道:“好,您放心吧,我来想办法。”
挂掉电话之后,时湛利落地下了床,三下五除二套好了卫衣和外套,便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
凌准这下也全然没了睡意,靠在卫生间门口看他。
“哥,你看我做什么?”时湛含着泡沫含糊地说,“回去睡觉啊。”
“送你去实验室。”凌准说完就要进卧室换衣服,执行力相当强。
时湛先是愣了一会,赶忙用一口水将嘴巴漱干净去拦人:“哥,我不是去实验室。许教授说他那边紧急缺一份实验数据,上午十点之前就得用了。”
凌准蹙眉问道:“所以呢?”
时湛有些难以启齿:“这份数据本来在师姐那,可是据说她发烧都烧到四十度了,估计是赶不过去了。”
凌准好像知道时湛要说什么了。
“所以你去送?现在?”
时湛说道:“......只能这样。我得先去她家,把数据拿来。马上就得开车去山城,估计得在那儿帮帮忙啥的,明天也不一定能回来......”
自从他们在一起之后,时湛还从来没有出过差。两个人不管干什么都是要一起行动。
而时湛之所以有些说不出口,好像还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某种纽带上,还存在着一些瑕疵。
他知道要是放在平时,凌准一定会提出陪他去,可凌准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融资会议。一般这种场合凌准都得被他们灌酒,时少爷原本想的好好的,今天下班就早早回来,早早熬好醒酒汤,早早开车去接他。
为什么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时湛还站在卫生间门口发愣,担忧着很多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万一呢?万一自己去晚了、迟到了,酿成大麻烦呢?万一自己不在家,凌准真的把身体喝坏了,倒在家里没人管呢?
果然。
家庭和事业,没有人能保证绝对的平衡。
时湛还在发呆的时候,凌准忽然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捋了捋时湛额前的发梢。
凌准垂眸看着又有些焦虑的小孩儿,开口问他:“自己开长途,能行吗?”
从京华到山城,跑高速就算不堵车也要五个小时。时湛查出焦虑症之后连车都没碰过,别说开长途,哪怕是起步踩油门,都还是这两个月病情逐渐缓解痊愈了才开始的。
时湛有些发怔。
是啊。
往往平衡不了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做出让步。
“放心。我答应你,安全为大,有事报备,绝不失联。”时湛说,“你也得答应我。”
凌准看着小少爷一本正经的样子,担忧无奈之下却还是被他逗笑:“答应你什么?”
“你明天....不对,今天晚上有融资会。”时湛认真地叮嘱他,“一定不要喝太多,起码不要像去年那次一样。”
虽说去年那次凌准压根儿没喝醉,但也绝对没少喝。
“好,答应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标准答案之后,时湛匆匆地在凌准下颌处落下一吻,拿起车钥匙和雨伞就往外跑。
最后还是凌准站在门口朝他喊了一句:“雨大,开慢点!”
今天晚上的雨下得确实很大,按理说这个季节不应该有这种暴雨出现。
时湛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或者说不光是他,这件事里的所有人都倒霉透了。
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大马路上根本没几辆车了,只是因为雨太大,车窗的雨刷器只能不停地工作。时湛不敢开的太快,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二十分钟。
他看了眼时间,连伞都没打,冲进了师姐家的楼道。
等到烧的满脸通红的师姐带着n95为时湛打开门的时候,还不忘问他一句:“时湛,你怎么都不打个伞啊?”
“师姐。”时湛接过文件夹,“来不及了,我就先走了,师姐你照顾好自己啊。”
师姐嘶吼着已经哑了的嗓子,声音响彻在楼道里:“雨太大了!你慢点开车!”
时湛最多只有五个半小时的时间从这里开到山城的疾控中心。
今天这样子的意外情况对于科研人员来说称得上是世纪难题。一份数据、一份试剂的错误,都有可能造成他们整个实验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几近白费。
不过他们所有的人都在尽全力挽回,这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时湛的白色轿车很快驶入高速公路,这个时间段高速上更是没什么车。时湛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将车速尽可能飙到了最快。
幸运的是,他开了两个小时左右,雨逐渐变小。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停了。
九点二十的时候,时湛总算是卡着点开到了山城市疾控中心。刚下车就发现,许延卿已经站在大门外焦急地等着他了。
“好小子,真靠谱儿啊。”许教授接过文件拍了拍时湛的肩头,“开了多久?累坏了吧?”
时湛抽了抽鼻子:“还行,主要是京华半夜突然下雨了,耽误了点儿时间。”
“小事儿。孩子啊,不论什么时候,都记得安全第一。”
时湛点点头笑了笑,看上去确实累的要命。
他出门的时候也没少穿,里面一件卫衣t恤,外面套了件他常穿的冲锋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山城的白天比京华的凌晨还要冷。
“走吧,进去休息一会。”许教授一边走一边打量时湛,“连夜开车是辛苦了,看来以后是得少加班,我看你这脸色煞白。”
时湛揣了下口袋,把嘴闷到冲锋衣领口下,闷声说:“咱们这行加不加班又不是自己做主。可能倒春寒了吧,有点儿冷。”
“这还冷?这儿能有京华冷吗?”许教授笑笑,“你们这帮小年轻儿啊,身子骨是不行。”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唠就唠进了实验室里,许延卿还当着当地的实验人员逮着时湛一通夸。
只不过时湛全程干笑,没怎么听进去。一是他忙着给导师打下手紧急处理实验,二是他真的有点儿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是不是半夜突然被电话叫醒打断了深度睡眠,他现在头疼的有点儿不正常,连手上都有点儿提不起劲儿了。
十点的时候,实验顺利收尾。许教授和几个同组人员抱着样本转移场地,临走前嘱咐时湛:“小时啊,去对面办公室休息会儿吧。你这次立大功了,晚上我请客,咱们一块儿吃顿饭。”
其实时湛这时候真的很想拒绝,因为他实在太难受了。头昏沉的要死,连眼都有点睁不开。却还是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毕竟来都来了,别跟自己的事业过不去。
时湛脱下白大褂,套上了自己的冲锋衣。把领口都拉得很严实,走到了办公室里,才懈下劲儿来靠在沙发上,给凌准打了个电话。
对面几乎是秒接。
“哥。”
凌准几乎一下就听出了时湛的不对劲,有些严肃地问:“声音怎么成这样了?太累了?”
“啊,没有。”时湛清了清嗓子哄他,“忙活一通,总算是赶上了。刚处理完,找个地儿歇会,瘫着呢。晚上估计得和他们去吃饭。”
听见他这么说,凌准那边好像才松口气,应道:“嗯,那你抽空休息会。我也刚到公司没多久。”
“什么时候回来?”
凌准似乎还在敲电脑,但语气却很柔和。时湛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儿委屈,又很快觉得自己娇气。
明明才分开几个小时而已。
“明天吧。”时湛说,“明天一早。”
“还是中午吧。”凌准笑了一下,“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直接开公司来,带你吃好吃的。”
“又吃啊?”时湛调侃道,“我觉得我都胖了。”
“那么瘦有什么用?累坏了,得吃点儿好的哄哄你。”
时湛觉得鼻子有些酸,于是把电话拿远,悄然呼了口炙热的气出来。
“行,我听你的,哥。”时湛闭上滚烫的双眼,“不说了,你忙吧,我睡会儿。”
他又稀里糊涂地补了一句:“晚上少喝点。“
时湛挂了电话,并没有老实闭上眼睡觉。而是站起身在办公室里寻寻觅觅,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在这样一个地方,想要找到一支体温计应该不算难。
时少爷很快就找到了,夹到腋下又无力地把自己砸回了柔软的沙发上,他觉得他自己现在烫的能把沙发烙个窟窿出来。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发烧是什么时候了。或者说这六年里,没有人在乎他冷不冷热不热。
因为生了那场病,时湛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酸甜苦辣,冷不冷、疼不疼,他已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去感受了。很多时候,更是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自己糟糕的状态。
现在被宠了几个月,倒是把从前的娇气全都宠回来了。
五分钟之后,时少爷看了眼体温计:三十八度六。
很好,离开他哥六个小时,给自己整了个高烧出来。
最倒霉的是,不在自己家,时湛倒是还粗略地看了看这里的药箱,只是里面的药没有一个他能用的。他是空腹,现在不敢吃任何抗生素。
再像上高中那次一样就不好了,他哥知道估计都得气死。
一个人靠在沙发上昏睡到了下午四点,那群实验精英们也没回来。时湛温度一点儿也没降下去,他有些坐不住了。
这次时少爷准备抛弃事业。
他想回家。
他想找他哥。
于是时湛和许延卿说自己家里有急事,得到允许和谅解之后,一个人顶着高烧带来的不适,开着车再次驶上了高速。
他算过了,四点半上高速,可能会遇到堵车。运气好的话没准儿十点就能开到家,凌准也刚好应酬回来。
三月份,北方天黑的还是很早。差不多五点左右就已经没有任何太阳光了。
越往家的方向开,天就越暗。
时湛用外套把自己包裹的很严实,车里甚至都开了暖风。本想让自己发发汗,能物理降温一下。可是他两次擡手抹鬓角,擦掉的都是冷汗。
时少爷深知自己现在的危险做法比昨晚的雨夜飙车也没好到哪儿去,但还是架不住他想回去的迫切的心情。
这一路开了将近六个小时,开到家的时候,时湛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眼睛烫到睁不开,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凭借着什么样的毅力回来的。
近乎是用了最后的力气停好车之后,时湛将头一把贴在了方向盘上,呼出一口滚烫的气。
凌准今天应酬结束的很早,回到家洗完澡之后,刚准备去处理点工作,就听见大门口有动静。
他疑惑地朝着门口走去,倏地发现门外的人在输密码。然后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哥。”
时湛声音又小又哑地叫了他一声,凌准望着他烧的通红的眼角蹙了蹙眉毛。
直到凌准靠近,时湛才终于卸下了力。强撑了一路的身体终于再也招架不住,直接倒在凌准身上。
凌准身上穿的是件半袖,接到人的时候直接被时湛的体温烫愣了。
“怎么搞成这样?”凌准是真的有点儿急了,“时湛,你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开车回来的。”
靠在肩上的人点了点头。
“你别训我了,哥。”时湛委屈地说,“我难受。”
凌准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个半死,带着怒意一把将人抱到卧室里,换上半袖睡衣塞进被子里。
额温枪上冒着红光的数字“血淋淋”地刺着凌准的双眼。
三十九度三。
凌准看着烧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少爷,还是叹了口气,给他塞了塞被角,把他的双臂从被窝里拿出来。
时少爷小声喃喃了一句:“冷。”
这一个字的杀伤力十分强大,凌准觉得自己心里都扎着疼。
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供着疼了这么久的小孩,离开自己几个小时去出差,就搞成这个样子回来。
他好像应该很生气,但看见时湛这样又气不起来了。
“你塞起来不散热,等会儿烧的更厉害。”凌准说,“我问你,时湛,你今天吃饭了没?”
时湛没力气了,只能摇摇头。
他还闭着眼睛,却开口说道:“到了之后觉得有点头疼,以为是睡眠不足,当时没当回事。然后就开始帮忙做实验,确实很着急,不能因为我出岔子。”
“后来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那一间办公室里。挂了你的电话,才发现自己发烧了。我找药箱了,没有我能吃的药,也没有买早餐的地方。”
说完这些之后,时湛忽然睁开眼:“对了...你......”
凌准一吻落在时湛滚烫的额头上,心里泛起一片涟漪,激的很是难受。
“我什么?”凌准柔声道,“你给我打个电话过来,我会放着你不管吗,时湛?”
时湛没接话。
“一天一口饭都没吃,烧得这么厉害,敢一个人开好几个小时车回来。”凌准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这些,“我看你是真的长了不少本事。”
“我今天只喝了几杯酒,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就怕你给我打电话我接不到。”凌准问他,“要是我今天没有这么早回来呢?你怎么办?要是我回来看到你烧晕在家里呢,你想吓死我吗?”
“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却都没做到,时湛。”
时湛认命地闭上双眼,觉得不光是身子,连心都冷了几分。
“对不起,哥。”时湛服软,“我错了,别生气了。”
凌准垂眸,没再教训他:“睡会儿吧,我去煮粥,等会儿吃完赶快吃药。”
时湛实在撑不住了,闭上眼一松劲儿,很快就睡沉了。
凌准一个人站在厨房对着锅里煮着的米,有些后怕。
他清楚地了解过,心理疾病的患者可能会作出一些自毁式的极端行为。就像是那六年里,自虐式工作,始终无法跳脱出过去的自己一样。
今天这件事,凌准本应该很生气,但他非常害怕。害怕时湛并没有摆脱过去留下来的关于焦虑症的后患,害怕时湛还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可是时湛明明已经痊愈了。
良久,凌准闭上双眼,无力地低下了头。
倏地,有一个正在靠近的热源从背后抱住了正在发呆的凌准。
凌准被吓了一跳,看见时湛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床了,还有点儿生气地问:“不好好躺着,来这儿干什么?”
“哥。”时湛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别跟我生气了。”
凌准没说话,时湛叹了口气,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就是这么粘人,跟小时候一样。可能因为小时候粘你粘惯了,生病一个人呆着就觉得煎熬。”
“我知道这么做很冒险,我确实很胡闹。”时湛笑笑,“哥,你还记得高中时候那次吗?我跟你闹别扭,结果我自己半夜病到不行了,当时晕头转向,阴差阳错的打了你的电话。”
凌准恍神。
有那么一个瞬间,凌准有些恍惚地从时间轴里挑出这段记忆,总觉得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没办法,又不能放着你不管。”
他哥有时候嘴真的很硬,时湛也只能靠在他肩头笑。
“所以啊,我就是想让你管我。”时湛说,“我这么难受,本来就睡不好。我才这么着急想回来。”
“睡不好觉比发着烧跑高速更难受,我已经体验过六年了,不想再体验了。”
凌准这才擡手,捏了捏小少爷滚烫的后颈。
“哥,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都觉得开车回来这一路,是我记忆力最好的时候了。”
凌准问他:“为什么?”
“下了高速之后,我就没再看导航,一眼都没看。”时湛说,“这一路,全靠记忆往回开。”
京华毕竟是直辖市,面积固然没有省级区域那么辽阔,但也绝对算不上狭小。市区内弯弯绕绕的路交叠在一起,凌准这么多年都没走明白过。
他不敢想,时湛是怎么样在这样一个状态下自己摸索回来的。
“你确实长大了。”凌准说。
时湛越来越知道怎么让凌准心疼。虽说有时候小少爷真的不是刻意的,但却总是能稳稳地正中自己的心扉。
“其实我原本想过,湛湛,你要是真的能从纽约回来,我宁愿你躲着我。”
“你怪我一辈子就好了。”凌准抱着他,“但哥不会走,再也不会走。”
时湛身上的温度已经没有那么热了,但眼角还是有些红,洇着些水汽。
“我才不想怪你。”
“你疼我一辈子吧。”时湛说,“我都等那么久了。”
谢谢你。
谢谢你,在承受了那么多之后,还愿意不远万里,不顾一切地奔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