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流年钟
【番外3】流年钟
四月一日,愚人节。
这是时湛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休假。疾控中心新一轮的研究刚刚告一段落,许延卿看着自己的亲徒弟不眠不休了半个月,实在是于心不忍,咬着牙大手一挥给了时湛一周假期。
刚开始时湛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有哪位医护工作者能莫名其妙得到一周的假期呢。这件事不管在谁看来都十分离谱,除非是特殊假日,比如婚假和产假。
当然,时大少爷不可能再有婚假了,更不可能休产假。
昨天晚上临睡前他拽着他哥穿西装给他看,被凌准嫌弃地塞回被窝睡觉。
时大少爷一脸委屈:“怎么?这才结婚多久啊,就已经没有新鲜感了吗?”
凌准无情地反问他:“你的新鲜感来源是制服诱惑?”
其实是时湛宛如天降馅饼似的得到了一周的假期,觉得不拿它干点儿什么实在空虚。于是朝着凌准无理取闹,一定要他穿点儿什么给自己拍拍照看。
“就当是结婚照。”时湛拽着他的胳膊,“实在不行就西装写真也行,快点儿。”
任他闹到了半夜十二点。凌准的耐心和意志力终于再也架不住磨人精蛮不讲理的执着。
他们一直折腾到了凌晨四点,但并不是时湛所渴求的“西装诱惑”。
凌准穿着之前那件藏青的连帽卫衣,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扯出将那副办公时戴的防蓝光黑框眼镜戴在脸上,朝着时湛耳边轻吹了口气。
时湛觉得自己全身像通了电一样,酥麻的感觉被传导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耳后像是被点了火,被风愈吹愈烈。
“西装不太方便。”凌准从身后搂着他,咬住了时湛的耳垂。用气声解释道,“不过男大学生也能玩儿诱惑。”
时湛眸光一闪,被他哥这宛如蛊王的声音囚禁地半点儿动作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时少爷,想试试吗?”
时湛从山城回来那次病了很久,直接发展成了肺炎。但依旧义正言辞拒绝了医生让他住院的要求,顶着病继续在实验室连轴转。凌准气他的同时也心疼,半个月没碰他。
时少爷寂寞归寂寞,但忍了太久的男人下手轻不了。他早该料到的,这次假期算他哥逮着的大好机会,必然不消停。
但他实在有点儿怵头,他哥憋了这么久。怕自己明天下不来床,于是瞬间变了副嘴脸:“哥.....我还是有点良心不安,我觉得我抛弃我的同门吃独食在家休假不太好,而且我也没理由,所以......”
凌准没给他说后半句话的机会:“教授是为你好。”
时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下一秒,凌准用温热的手掌掀/起时湛的衣摆,探了进去,覆盖在时湛柔/软/的小/腹上轻轻揉/动。
“如果你是oga,也是可以生宝宝的。”凌准将时湛掉了个个儿,使他扭着身子正面自己。用舌/尖/撬/开时湛的唇齿,吻了上去。
时湛罕见地和他接吻时没闭眼,因为被他哥的疯言疯语震慑的实在合不上眼了。他使了点劲推开凌准,惹得凌准拧了下眉毛。
时少爷震惊道:“你都跟互联网学了些什么??”
“就当休产假了。”凌准左手抚了下时少爷的眼睫,另一只手一揉他的后颈,再次将人拢进怀中。
时湛也只能缴械投降了。
所以今天时湛被电话铃声吵醒,十分不爽地看着来电人的名字,心里一万头草泥马。
“喂。”时湛躺在柔软的床上提不起劲儿,手接通了电话,没好气的问,“有屁快放。”
“少爷,这都十二点了你还没睡醒?在京华呢?”段之途听出了他还没打开的嗓子,问他,“你哥没跟你在一起?电话打了四个都没人接。”
时湛没耐心地回答道:“不在京华还能在哪儿。”
他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确实一片空。现在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好奇心按耐不住,时湛还是翻开微信看了看未读消息。
凌准说他去公司开董事会了,下午回来。
时湛心道,他哥年纪是比不上男大学生了,体力倒是真他妈一如既往的好。
“嘶——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管不着。”时湛费劲儿地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一边揉腰一边阴阳道。
段之途在电话对面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无奈道:“行,那我就跟你说了,你回头想着告诉你哥啊。”
时湛眼皮沉的难受,又有些想睡,没什么兴致地问他:“你有什么事?”
“时湛,明天回海江吧,我结婚。”
段之途一句话出口,时湛瞬间将“千斤重”的眼皮撩起来,声音都有些走调:“你要结婚??”
时少爷忽然又有些迷离,因为他擡眼一看日历,今天是四月一日。
直到转天他和凌准坐上去往海江市的高铁,他还觉得自己身处于一场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梦中。
时湛仔细回想着上个月见到段之途,他还一脸愁容地和自己倾诉,说觉得自己有些矛盾,觉得自己不能给宁栀亦最完美的生活。
但这一切确实是真的,想到这儿,时湛忽然笑了下。
凌准递给他一杯温水:“笑什么?”
时湛摇摇头说:“就是觉得,老段终于想通了。”
不过他和凌准两个已婚的人,并没有成为段之途的伴郎。在这样令人欢喜的日子,程执被凌准准了一周假和他们一起回海江,名正言顺的成了段之途的伴郎。
他的伴郎团四个人,一个是程执,一个是曾经的体委魏孟泽。剩下的两个人是大学时期的舍友,现在四散在京华市不同的公安局,走着相同的一条路。
婚礼这天,宁栀亦一袭白色婚纱,裙摆拖地,像溢出来一地的阳光。他们办的是户外婚礼,欧式建筑外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宁栀亦挽着她爸爸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向段之途。
宁栀亦的伴娘是周晚颐和她的大学同学们。周晚颐如今已是一位功成名就的女律师,而剩下几位姑娘,和今天的主角一样,才貌双全的女建筑设计师。
时湛和凌准站在人群最后,看着段之途在阳光下接过宁栀亦的手。
这也是他们第二次看见段之途哭。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时湛笑着,语气里藏着些无奈,“没想到,连段之途都结婚了。”
只是因为时湛忽然想起来那年跨市竞赛时,段之途为了宁栀亦喝得烂醉在酒店里红着脸掉眼泪的场景。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学生,在彼此心里,根本做不到对感情和爱能有着全面的理解。
“现在二十四岁结婚算早的了。”凌准说,“也算是修成正果,反正最后都是她,没必要再等。”
时湛好像被他这句话针扎似的戳中了心脏,可痛点密密麻麻,他无处可寻。
很多时候人们是为了结果草草地省略了过程,但这往往是一个试错的设想。就像是实践理论的过程与理想模型形成了悖论,只有在一种“借代”中才能实现。
这需要一个人对结果有着多么充足的信心,才足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去省略掉过程。
可是真的有人能成功。
时湛回过神,握住了凌准的手,叫了声:“哥。”
“嗯?”
时湛释怀地笑了笑:“我突然有点想回实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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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但凡是来参加段之途婚礼的高中同学都跟约好了似的留在了海江。
婚礼结束之后,晚上十点,几个人各回各家对着衣柜就是一通乱翻。连时湛和凌准也不例外。
时修宴看着时湛找到了从前高中校服时的那副样子很难用言语形容,因为时湛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笑。
时修宴不敢多想,转头端着茶走了,可能这就是小两口之间那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情/趣吧。
时湛那件属于海江市实验中学的那件校服在六年前被时修宴压在了衣柜的最底端。现在翻出来居然没有任何褶皱,十分合身。
转天早晨六点四十,他们这群人各自穿着一身蓝白色校服和校裤在海江实验门口的人行道边儿上相见。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都对彼此穿着校服的样子感到格外震撼。集中在时湛和凌准身上的视线最多。因为明明已经过去了六年,他们穿上这身衣服还是毫无违和感,妥妥就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感觉下一秒就要凭借着肌肉记忆坐回班里陷入题海了。
还有就是,大家的衣服都很干净很正常,混进去完全没问题。除了段之途。
他的校服上全都是黑色记号笔留下的签名,宁栀亦的大名赫然签在胸口的位置上。
宁栀亦看得头疼,不禁捂住了眼。
“我说,上学的时候不是每人两件吗。”程执吐槽段之途,“你就卖的那么快啊?”
段之途满脸无奈地解释道:“我怎么知道我妈转头就送给我表弟了,我总不能毕业六年了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半夜给人家打电话要高中校服吧。”
魏孟泽适时地打圆场:“没事儿,咱们把他围起来,等会儿学生一多,保安注意不到咱们的。”
时间越来越接近早上七点,校门口的车流渐长,学生也越来越多。虽然还是一群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但站在真正的学生中间还是有点违和。路过的学生总是看着他们这几个人窃窃私语,“眼熟”“保送生”“学生会主席”等诸如此类的词语流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不会都六年了,还有人认识咱们吧?”程执环顾几个人,“我感觉咱挺像学生的啊。”
像个屁,时湛心道。
以程执为典型,被编程工作摧残了六年,整日堆在椅子上一待能待十好几个小时。肚腩越来越大,虽然看上去完全谈不上老,但有向油腻男人发展的趋势。
凌准身高倒是没变,也一直在健身保持身材,在人群中也还跟高中时一样醒目。因为气质太出众,看上去是自然的少年风姿不假,但比起曾经,平添了很多职场精英的成熟气场。
段之途更不用说了,二十五岁不到的年纪,硬生生熬成了刑侦副支队长。不谈笑风生的时候不管看谁都像看犯人,满脸写着“你很可疑”。
可能只有时湛,这些年基本等同于和社会脱节。因为某些原因,反倒变得和那年有些桀骜的少年不同。多了些平和,现在倒是比他们更像学生。
“老段,你别瞪他们了。”魏孟泽小声提醒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学校借来校服的扛把子。”
段之途一脸“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什么扛把子?还敢有扛把子?现在是和平时代!”
“行了。”时湛打断他们,“再不混进去就晚了。”
马上就要上早读了,几个人把段之途包在中间,像视察学校一样十分自然地跟着大部队混了进去。还真的没被保安发现。
他们一路经过了保安室、A食堂和体育馆,终于驻足在了高中部教学楼的楼下。
楼下的光荣榜上,时湛一眼就注意到了有些眼熟的人。他们的照片还没有被撤掉,反倒是被放在了榜首。从2018届到2023届,所有的优秀毕业生的履历都还在上面。
宁栀亦和他们打招呼说要先去体育馆里看一下,时湛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
他还是在看光荣榜,并且只盯着一个地方看,根本舍不得挪开目光。
时湛很久没有见过凌准十八岁时的样子了。
“看最右边。”凌准忽然提醒他。
时湛下意识向右看,发现自己的照片也贴在上面。
「海外高校录取生——2018届一班时湛哈佛大学生物科学系」
原来他和凌准,也曾被印在同一个表彰栏内。
“高考前一天,我回学校拿档案。”凌准说,“那时候杨老师给了我一张奖状,就是对优秀生的表彰证明。”
凌准没说,只不过张竞安很抠门,那张证明做得比较劣质,最后在他手里,被什么东西把名字晕花了。
“她还说,咱们是她教过的最优秀的两个学生。”
时湛笑了,问他:“杨老是不是每届学生毕业的时候都这么说?”
凌准十分不明显地扬了下嘴角,有点无奈:“当时状态很糟,可能是想哄哄我吧。”
时湛笑着假装皱了下眉,直起身来逗他:“果真是六年过去了,连我哥都学会装可怜了。”
说完话时湛真的有些难受,因为他没见过那时的凌准。
其实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玩笑话。
凌准却没准备和他较真,牵起他的手:“该去看看杨老师了。”
他们两个比段之途他们那一群人更早到达杨悦的办公室。杨悦在之前并未收到他们要来的任何风声,也对时湛已经回国的消息浑然不知。
见到他们俩,杨悦惊喜地眼眶有点儿发红,嘴里一直说着:“我没看错吧?”
时湛笑道:“应该是看错了吧。”
杨悦这节没课,和时湛聊的正开心。凌准中途被杨悦打发着去自己班里盯自习,帮她收齐物理作业并帮着答疑。
等凌准离开办公室后,杨悦才开口问:“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时湛有点吃惊,反应了几秒才问:“您知道我们的事?”
杨悦笑着摇了摇头:“你走之前,我一点儿都没猜到。也没人告诉过我。”
想想确实。杨悦问的是“你们终于在一起了”而不是“你们终于又在一起了”。时湛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什么,有些劫后余生。
“主要是你走了之后,凌准像退化了一样。”杨悦被自己的话逗笑,“感觉就像是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我刚接手他的时候。或者说比那个时候还糟糕。从前我偶尔还能看见他和同学说笑,你走了之后的那几个月,他才是真真正正地活成了一台机器。”
时湛静静地听着她说,像是在查漏补缺,了解自己未曾停留过的每一段生活。
“其实我没怎么想,大概也就猜到了。”杨悦微笑着,“那段日子就像,明明已经走到这个阶段的终点了,他却还是不肯停下。失了智地一股脑往前走。”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儿,没人能够拦住他。只觉得他如果不往前走,就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根本就是是一步三回头。”
看的是过去的泡影,想的是未知的远方和到达不了的彼岸。
凌准一直在走,也一直在等。执着得要命却不肯暴露给任何人看,这就是他哥。
下课铃响了之后,凌准抱着一摞作业回到办公室。对视的一瞬间,凌准发现时湛的眼眸很亮,周围有些泛红。
好像还是十七岁那年,他一如既往地抱来了一班的作业。往如常日地在班上写下当天布置的物理小练的解析。
凌准有点奇怪,问:“杨老师,他怎么了?”
时湛收回了眼眶周围的红色,抢在杨悦之前开口:“感觉还在上学呢,哥。”
没过一会儿段之途他们就拥着进来,把杨悦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嘟囔自己最近的情况。比如段副队什么时候升了职,比如程执被自己十多年同窗凌准的压榨,比如因为杨悦太忙,没来得及出席的昨日的那场婚礼。
时湛牵着凌准走到海江实验主楼的楼下,教学楼虽然和从前一样,但还是十分高大上。被玻璃板覆盖得像写字楼。
主楼的顶端有一台在晚上会发光的钟。只有最后放学的一波学生可以听到它的钟声,一般都是在高三晚自习下课之后半个小时响,意味着净校。
实验的学子们为它起名“流年钟”。时湛却从来没听过它的钟声。时大少爷不住宿,高三下了晚自习拉着他哥跑得比谁都快。
主要是,他在海江实验的高三时期比别人更短暂。
他们逛了不久,就坐在了操场大看台最上面一排,穿着校服,融在了这个校园里。就是高二时运动会的那个座位。
上午第一节没有哪个班排体育课,此时操场清净得很。
“高考前一天放得最早,七点多就放了,那会天还没完全黑。”凌准说,“还有高一高二的学生喊楼,气氛不错。”
“我真的错过了好多东西啊。”时湛笑得有点苦,下巴靠在凌准的肩头,“想不到,你还能有那么颓的时候。”
凌准说:“我也是人。”
“一直往前走,一定很痛苦吧?”时湛垂眸。
“哥,整整六年,真的没关系吗?”
怎么可能。
凌准握着他的手用力了一些。
“反正最后都是你。”凌准说,“多等一会儿,真的没关系。”
时湛的呼吸逐渐缠上凌准的耳廓,气声有些撩人:“咱们是不是没在学校亲过?”
“不记得了。”凌准揽住时湛的后颈捏了捏,“就当没亲过吧。”
话落,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呼吸交叠在一起。阳光肆意地洒在他们身上,将校服上的蓝色衬得更亮眼一些。
属于实验学子的早八下课铃好像唯独在今天响得很快。
操场上到处是迎着太阳跑来的少年。
好像真的有几个,是十七岁那年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