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芒 作品

凛冬将至

凛冬将至

自从时湛和凌准从京华回到海江,时修宴还一直没有露过面。哪怕是转去了神经外科他还是一样的忙,甚至手术的强度和难度更大,根本没时间往家来。

所以今晚时湛一个人扶着不知道醉没醉的凌准回了家。

时湛甚至小题大做地扶着凌准,上了当时时修宴装修这所房子时建的电梯。电梯时少爷这么多年时用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哪怕是二楼,他还是扶着凌准义无反顾地上了电梯,直楼自己的卧室去。

他的卧室和凌准在京华的房子里的那间卧室装修一模一样。

从ktv里的所有交流和凌准亲自己的那些举动来看,时湛完全可以断定凌准根本没醉。可是他又巴不得凌准是醉了,因为只有醉了凌准才会和他说实话。

他将凌准放在卧室里的软沙发上,刚被室外风吹过的手还是冰凉,一触摸至凌准发红发烫的脖颈就又变得炙热。

时湛被凌准略显急促的呼吸绕的心神不宁,他胡乱地捋了捋自己的思绪,开口第一句却还是有点儿火气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和他拼酒?”

凌准靠在沙发背上垂着眸,声音有些沙哑:“你先犯规的。”

时湛一愣。

他确实清楚地记得自己还在生病期间,也清楚地记得孟河叮嘱自己不可以饮酒,却还是背着凌准悄悄地服了这场“鸿门宴”。

确实是自己先犯规的,只是时湛本想过去把这些说清楚。他没有想到韩林会和他拼酒,没想到拼的酒是高度烈酒,更没想到凌准会那么及时地追着他的脚步找到那个地方。

“那你是怎么知道......”

“对不起。”

时湛一句话还没开口问完,就听见了靠在自己眼前正闭着眼睛的人有些哽咽地朝他道了句歉。

凌准眼尾有些湿润和潮红,这是时湛第一次见他这幅模样。

上次在病房里,两个人虽然抱着,却没有脸对着脸,那时的小少爷有些惶恐也有些庆幸,光是听着凌准的声音就有种心脏支离破碎的感觉,他实在太害怕他哥真的哭了。

小的时候,哥哥是顶梁柱,遇到什么事,最多也只有自己哭鼻子的份;长大了,全都把受到的苦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这么多年时湛什么都没有见过,也什么都不知道。他好奇却又恐惧自己错过的这六年,就好像一旦知道了凌准受过什么苦,这些反应就会连锁到自己身上一样。

比自己的过去还要疼。

时湛的眸底被落地灯光映的发亮,比刚才更温热的手掌盖住了凌准的手背,轻声道:“为什么要道歉?”

“你手机的定位被我偷偷打开了,因为我做了一个可以定位的软件,这样我就可以随时找到你。”凌准说,“对不起,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但我并不是想要监视你。”

时湛平时不爱看自己手机的设置功能,但他手机密码曾经和凌准说过,六年前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过。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更换过别的密码,凌准也从来没有主动地打开过他的手机。

这次是迫不得已,在时湛病得意识不清的时候,凌准进行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还是决定擅自作主,在时湛的手机上装下了自己亲手编的安全程序。

“程序很安全,除了我的账户,没有其他人可以定位到你,在今天之前,我也从来没有用过,试用也没有,也不知道成不成功。”凌准语气十分坦诚,仔细听的话却又有些委屈,“下午阿姨说你突然不见了,我愣了五分钟,才想起来自己做过这个。”

时湛心里一抽,努力地调侃道:“凌老大怎么连给自己对象编的程序都不记得了?”

话出口的时候,时湛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问凌准还是在问自己,又到底想得到什么答案。

他哥可能这辈子都没因为什么恍过神,一次是他们分开,两次是他们重逢。

今天是因为,自己好像又不讲信用地偷偷跑掉了。

时少爷内疚地自问自答:“好像......是因为我不吱声就偷偷跑了。”

凌准没被时湛握住的那只手忽然擡起,盖在了自己紧闭的双眼上。

沉默了几秒之后,凌准才有些恍惚地坦白道:“我以为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曲丹又回来,回来把你抓走了。”

时湛没有想过凌准的回答会是这样,他心里打好了的所有草稿全部被这一句话推翻。

凌准没有不信任他,没有毫无根据地怀疑时湛要逃离。而是对着六年前那个错误的选择依旧充斥着无穷的后悔和后怕。

哪怕是事到如今,两个人都还是心照不宣地认为,是那年懦弱无能的自己亲手夺走了爱人全部的安全感。

“韩森的这些事情我早就在查了,担心你状态不好,没办法听,所以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凌准用盖在眼睛上的手抹了把脸,坐直身子,用一双手全部包裹住时湛的手,“上周末下班之后,我去了韩林的家。”

时湛满脸诧异:“他爸爸亲手给你的遗书?”

凌准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们怎么可能把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怨自己一辈子呢。”

“那家戒同所早就已经被取缔,所有犯过罪的人早就一个不剩的被抓进去了。”凌准说,“我把证据全都摊在他眼前,他才愿意用韩森的遗书去交换他这一生的清誉。”

时湛十分平静地听着凌准说出这些过程,被紧握着的手也并未有过颤抖。

“那封遗书我没有看过,我只是觉得,有人比我更应该看它。”

那是韩森写给韩林的最后一封信了。

时湛一下就明白了凌准的意思。无论是想要摸清楚戒同所的底,还是想要查清楚韩家领养韩森的记录,想做到这些,对于凌准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于是他哥查清一切之后,又找到法律上可以给予援助的朋友,带上了所有的法条和可以见光的证据,将韩父和韩母诈个底朝天,就洗清了这九年所有被蒙蔽住的事实。

“韩森没有给你写遗书,就是不想让你卷进来。”凌准说,“他本想一通电话跟你做好最后的告别,可是......”

时湛苦笑着接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没有接到。”

因为没有接到那通电话,被韩林误会成因为吊着韩森,导致他被送进戒同所的罪魁祸首;因为没有接到那通电话,所以没有收到好朋友给他的最后一句告别。

时湛有些呆滞的神情因为眼底的光点变得灵动起来,他朝着凌准那边挪了挪,双臂拥住凌准,眼角洇着些泪水,叫了声:“哥。”

“嗯?”

“我是真的没有做错,对吧?”时湛垂眸,“我只是运气不好。”

“而且我们都没有做错,我们都只是运气不好。”时湛将他抱得更紧,“所以,以后都不要道歉了。”

“嗯。“凌准偏过身,轻轻吻去了时湛眼角的泪珠,“已经全都过去了。”

落地窗外的天幕已变得有些青色,距离故人回望无数次远去的那天,真的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天亮了之后,我们去看看他吧。”时湛笑道,“他都等了好久了。也不知道现在他看到我,会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会嫌你笨。”凌准说,“折腾自己这么多年。”

“胡说。”时湛怼了凌准一下,“森哥一定会为我高兴。毕竟我受了这么多罪,难得聪明一次。”

“其实我还可以再聪明一次。”

“嗯?”

窗外的天青色逐渐褪去,一抹金黄接映着日升的珊瑚红与碧蓝,与江面相接,彼时,过去的他们和所有人一起,迎来了无数的重生。

“哥。”

“我们结婚吧。”

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原本正松懈着思绪注视日出的凌准忽然被时湛一句话拽回了现实,反复琢磨了十几秒钟,却还是像没听够似的,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时湛一字一句地朝难得发怔的凌准解释道:“我们结婚,然后就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凌准被他一本正经的解释逗到,勾了下嘴角,轻声问道:“想好了?”

时湛十分坚定地回答他:“早就想好了。”

“有多早?”

没料到问题,时少爷这次就变得没有这么坚定了,反倒是有些犹豫地说道:“在美国,生病的时候。”

凌准原本只是想逗逗小少爷,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回答,更没想到他的答案。

“为什么?”

时湛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因为那段时间实在太苦了,我得有点儿盼头。”

在美国的时候,时湛是真的不确定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逃回去。

同样的,他更不确定当自己不知道多少年失魂落魄、姗姗来迟地逃回去的时候,凌准是不是有一直在等着他。

凌准很优秀,身边的人也很优秀,并且很多。

但他还是愿意一直这么想,哪怕是痴心妄想,时湛也愿意。

凌准一只手搂着他,嘴上却问道:“那要是我在国内结婚成家了呢?还是说你没想过这些?”

时湛垂下眸摇了摇头。

他当然想过,不止这些。那段时间里,他甚至想过一些非常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凌准真的遗传了母亲的抑郁症自杀了怎么办,比如自己真的活不到回国的那一天了怎么办。

这就是焦虑症患者的惯性思维,明明每天过得生不如死,明明偶尔也曾有过最极端的念头,却还是十分恐惧着死亡的来临。

“当然想过。”时湛松了口气,“你要是结婚了,我就踏踏实实当你的弟弟,大大方方的,给你和嫂子包个红包。等将来,要是你有小孩了,那我就当个好伯伯。我也会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我也会疼他爱他,就像你们所有人爱我一样。”

“那时候觉得,能回来就行,我什么都能接受。只要让我看见你,在你身边,什么身份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了。”时湛说,“起码我得先不那么痛苦的活着,只有不作贱自己,才算是对得起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

凌准的沉默反复被时湛打破,小少爷笑着说道:“可是我现在觉得,如果没有你的话,可能我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凌准现在非常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时湛以外的人成家。

六年的时间,就是各等各的,在彼此看不见也不知道的时间和空间里,进行着另一场看不见终点的双向奔赴。

“宝宝。”凌准轻声叫了叫时湛,将他揽入自己温热的怀中。此时酒气已经褪去了大半,空气中只剩淡淡的、熟悉的冷杉香味,“我们一直都是真的一家人。”

时湛擡头问他:“所以你还答应我吗?”

“答应。”凌准说,“什么都答应你。”

“趁着冬天还没来,我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