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风云140

信从长安来,摆在了四爷的案头。

这是家信,四爷缓缓的拆开。

他坐在玻璃镜前,这镜子的质地比之前造的好????了太多。赤奴拿着梳子,在身后给他梳理头发。

桐桐靠在榻上,手里拿着折子,头发散落在靠枕上,黑黝黝的如泼墨一般。她眼睛从折子上挪开,看向四爷的方向。

其实男子长发于镜前,亦是有许多动人之处的。

宽袍广袖,长发顺垂,玉郎端坐……她放下折子,从榻上下去,接了赤奴手中的梳子,慢慢的给四爷梳理。

人一近前四爷就察觉到了,他不言语,只看他的信。

桐桐梳着头,然后从拽出一根白了的,“怎么还是长了白发了?”我调理的那么好。

四爷无奈的抬头,叹气:你操一国的心,我操两国的心,你说我为什么会白了头发。

桐桐一边顺着梳,一边探头看信:“谁什么了?”

四爷也是有些不解:“他想留望岳半年,等到金秋演练,再叫望岳回来。”

桐桐愣了一下,“李泰已经启程了,望岳跟李泰一块回来不是挺好?他留望岳做什么?”

四爷:“……”不知!

这肯定是没有恶意的,要单纯说喜欢,那倒也不至于。他又不缺女儿。

桐桐也不以为意:“哪一年望岳不去大唐?”想留就留吧,有甚关系?

比起这个,她倒是更关注孩子的终身大事!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望岳……她的事她自己做主。或是想成亲,或是不想成亲,都行!只生孩子不成亲,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临川呢?临川也不能只生孩子不成亲呀

四爷反倒是看她:“那得问你呀!你想怎么样?你要是选望岳为太女,那临川择妻是一个要求;你要是叫临川为太子,他择妻就是另外一个要求了。”

桐桐:“……”

“知道难了吧!”你就是再长寿,那是咱知道的事!臣子不知道呀!你得安定人心,就是需要一个储君!天下只有一个,手心手背的,你就说怎么选吧。

桐桐用发带给四爷把头发绑起来,还在那里细致的调整蝴蝶结。良久才道:“等临川回来……临川回来之后我跟他说……”

绑好了,人走了。

四爷看看依旧乱七八糟没有束成发冠的头大,等发带飘过来,这打的是个什么结?

临川是入秋之后才回来的。

高大挺拔,便是风餐露宿,他刻意的想把他磨成糙汉子,可天生丽质难自弃,奈何?

回来了,阿母还是那个样子,爹爹也依旧是个俊美无双!老了吗?臣子一拨一拨的老了,各个都恨不能自称是老臣。

然则,他们真的没怎么办。

他回来梳洗呢,汤药是阿母熬的,准备好的衣裳是阿母亲自做的,出来之后,桌上的饭菜是阿母亲手做的。

临川:“……”他挠头,我姐先出生,她又不差我,我也没比他高明很多,在这种情况下,不选她岂不是对她不公?

倒也不至于选择了本就该选择的,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桐桐把孩子爱吃的点下夹给他,然后挨着孩子贴的紧紧的,才要说话,临川就先说,“您作甚?我姐为皇太女,有助于巩固现在的政策。以免男女对立之事再露苗头。这个道理难道您儿子就不懂?”桐桐:“……”

临川靠着母亲,低声道:“假使有一日,因儿子的存在而闹的天下不宁,那儿子就自东海而出,像是石猴一样,去寻找遗失的大陆,去找寻‘巨谷’、‘大粮’。”当年那些个故事,他越发觉得那就不是故事。

他的声音慢慢的变小了:“越是往西走,越是觉得天下好似没有尽头。天下之大,远远不止脚下的土地。姐姐远走,您和我爹都不放心;但儿子无论走到哪,您跟我爹都会放心的。”

桐桐就笑了,抬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

四爷催着孩子吃饭,“不到那个份上!”你爹娘还活着呢,你们要是能治理的好,“我和你娘倒是想出海走走。”

啊?

桐桐一脸可怜兮兮的看孩子:“我跟你爹受困于这天下,你们要是真孝顺,就长长本事脚踏实地的把实在的事办好。”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可能放心你们去做危险的事。

石猴很勇敢,但开创者往往会面临许多未知的风险。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你们好好的,只要你们整齐,我俩就算是六七十岁也能出海。那么多未知的事,我们依旧有磅礴的生命力,有甚不行呢?

要是能回来,海路畅通;要是不能回来,你们乃至于子孙后代都会想着出海,要顺着我们走过的路,去到达我们想到却没有到的地方。

临川:“…………”不说了!反正我心里有数,我的路我知道要怎么走。

这场谈话就到了这里,只是叫临川知道,储君……要定他姐。

再没有深谈,这得出发去演练了。此次用的都是年轻将领,狼还等人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这次是他们正式以统帅的身份指挥。

而临川也率人先去迎李唐一方。

李世民见到了这几年只能在搜集来的信息上看到的人:临川。

在西域,百姓称临川为‘王’,没有册封,没有任命,因治民得法,施以仁政,故而百姓称之为‘王’,又因其长相俊美出尘,故而,百姓称其为‘仙王’!

坐上御辇,两人对坐。

李世民再度打量这个孩子,问说:“李唐与北华,谁胜谁败?”

临川沉吟了一瞬,面色不由的凝重起来:“若以军事而言,李唐必败无疑,这是可以预见的。但从长远来看,中原又必胜于北疆。”

李世民眉头一挑,朝后靠了靠,问说:“为何?”

“无他,文明尔!”临川看向李世民,“故而,侄儿说,便是北华胜,亦是一时一地之胜!一方侵吞了一方的土地,另一方以文明的方式同化了另一方的子民。”

说着,他的手放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故而,胜负之论,浅薄了些。”

李世民就笑了:“可北华与李唐而今相差甚多,甚至于有些东西是对立的。”比如,女子掌权。

“真正的文明在于包容,在于延展,在于完善。”临川看向李世民,“而中原文化,恰恰就有这个特点。正如早些年,鲜卑何在?您是鲜卑血脉,侄儿当然也是,可……鲜卑何在?”

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并无差别。

李世民跟着落下一子:包容——延展——完善——

他缓缓点头,“跟你父母说,晚上跟他们喝酒。”

临川:“……”他马上起身,“是!”

从御辇上下来,望岳看他:说什么了?

临川的手指轻轻一动:没甚要紧的,说几句闲话。

姐弟俩骑马游离在外,低声说着话。临川先问说:“没瞧见美貌的?”成亲就算了,“要不,先生个孩子?”

望岳一脸的惆怅,紧跟着就笑了:“美貌者多了,长脑子的少了。”要各方面都符合标准,其实挺难的。

临川朝李唐的队伍看了一眼,“那个叫秦什么的……这会子已经朝这边看了八次了!”

“正经出身的,谁上赶着?人家也怕落下一个野心勃勃,觊觎咱家江山的名声。”

临川:“……爹爹是正经出身!”

望岳抬起鞭子就要打:找抽是吧!

临川骑马就要走,望岳用鞭子卷住他手里的缰绳:“是不是阿母跟你说什么了?”好好的催我生孩子干什么?

“没有!”

望岳拉着他的缰绳不叫走,“放心!李唐迟早得一统,疆域大,差异大,不能一体治理……你留长安……”

临川:“……”

“再说了,我只是为储……”又不能篡位,你忌讳什么?!

临川朝不远处指了指,“我去看看——”

望岳看过去,是一群李唐的勋贵女眷放弃了马车,扬鞭奔驰。她就笑,“哟!有瞧上的?”

什么瞧上?临川低声道:“当吸引更多的女子去北华做官,这些人将来都能回李唐……”

正说着呢,就见一个小姑娘骑马过来了,看穿戴该是家境并不如何显赫。但能跟着出行,想来家中总是有些根基的。

这小姑娘胆子极大,“华朝大殿下——大殿下——”

望岳回头看,摆手叫侍卫放行:“你有事?”

“小女姓武,家父乃是武士彟。”

望岳知道此人,“应国公!太原元谋功臣之一。”

“北华许诸多部族女子去做官营生,可否允准李唐女子前去?”

“为何不允?自是允的。你乃勋贵出身,为何舍李唐?”

这姑娘便笑了起来,朝李唐队伍那边耸耸鼻子,轻哼了一声,“我娘是父亲继室,只生女不生男!家中男丁欺人太甚……他日,我定要给他们瞧瞧,女子不仰仗家族,亦能出人头地!”

望岳就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的张九凤,“她本胥吏之家出身,而今已然是九边边将之一,位列三品。”

“我自是比她强。”

“哦?那我北华有阁老之位相待,位同宰辅……既娘子有心,那北华便虚席以待了。”

小姑娘扬起圆嘟嘟的脸庞,“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家人在不远处呼喊,似乎是要来请罪,望岳便放人家孩子走了。

临川就说:“吸引他们北上为官……等到……她们便都能荣归故里,且也只能与君王一体。”

望岳点头,这个主意不错。

临川拽缰绳:那你放手呀!老拽着干什么?望岳轻笑:“想要?抢回去算你的。”

姐弟俩三拉四扯的果然就打了起来,李世民挑帘朝外看,这两人在各自的马背上打的难解难分,可身边的侍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未受影响。

长孙皇后看看陪伴身侧的儿女,心中岂不忧虑?

“自来无万年不变之江山!”

晚上了,草原上,三人三马停在一处丘陵上。天上星光点点,草原无垠广袤,天地之间黑漆漆的融汇到了一起,只留零星星光和风中站立的三人。

李世民先开口的,他说,天下无万年不变之江山。

是的!就是如此。

“打下天下的那一天,就知道这个江山注定要亡在子孙后代的手中,只是早晚而已。就如同人生来便知道要死一样!”

四爷和桐桐都沉默着,是的!要是只想着要死,那活着岂不是没有意义?难道能因为注定要死,就不活了吗?

活到头,不过是:我来过!这个世界我来过。

李世民看着天边的星:“有人一闪而过,亮过便消失了;可有些星辰常亮于天空,亘古永恒。”他说,“朕欲如那亘古常亮的星辰一般,当如何做?”

四爷和桐桐愕然,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这个决定确实有些叫人有些猝不及防。

李世民笑了:“朕作古那日,必能化为星辰,照耀这片大地!”

桐桐:“……”那你依旧是天可汗!彼时,李唐如何,北华又如何,不管是尊望岳还是尊临川,往上追朔,都不能抛开真正为万世基业打下基础的李世民。

他必是天下共尊之皇,是天下共主。这天下不管将来叫什么,他都将与这片土地在这个时空共闪耀,且常亮于丹青史册,为后人所铭记。

李世民说完就转身走了,只带数个随从,在暗夜中纵马驰骋。

月亮跳出云层,给草原渡上了一层朦胧。

桐桐站在原地久久没动,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但这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选择。若是不权衡利弊,那不仅不是帝王,连个正常的人都不是了。

可权衡利弊之后,能理智、坚决、毫不拖泥带水的下这个决断,绝非常人能做到的。

所以,桐桐就说:“了不起的人……便是抢了他的路走,他依旧会了不起!”

四爷拉着她:“走吧!”别感慨了。一北一南,这是个大问题呀!要避免南北战争,又该怎么做呢?

人家只要想当下,咱们得考虑将来!你还有心感慨?

桐桐问:“那还有机会出海么?”

四爷:“……”那得看将来能孩子们怎么样!

“我是很想出海的!七十岁走?八十岁走?”桐桐一路碎碎念,“怕是不行了!能容咱们在湖里转转,那已经是极限了。”

四爷:“……”冒险什么的,说说就行了,你怎么还当真了?你也叫我歇歇,别七老八十了,我一把老骨头还得跟着你折腾。

桐桐就笑:“下辈子……下辈子……这辈子你跟了我了,下辈子我跟你。”

四爷:“……”什么叫我跟了你了?林雨桐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做跟了你了?

月光皎洁,似梦似幻,高岗上一双人影绰绰……风吹过,只余私语窃窃,什么今生什么来世,誓言成谶,愿力汹涌,直入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