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七四章 摊牌(二合一)

庾府后宅,庾冲面色阴沉的快步走进庾冰柔的住处。庾冰柔正坐在灯下蹙眉发呆,见庾冲进来,忙站起身来。

“找到毅儿了么?”庾冰柔问道。

庾冲冷笑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声道:“上哪去找?京城这么大,天又黑了,我已然带着人找了一遍,却无消息。”

庾冰柔哦了一声,神情颇有如释重负之意。

“阿姐,你最好告诉我,周毅到底去了何处?”庾冲盯着庾冰柔问道。

庾冰柔皱眉道:“我正要问你呢,他今日一早出门,现在未归,我也正是心焦。”

庾冲冷声道:“阿姐,莫要假作不知。他今日说上街为你买点心去,这一去便到现在没有回来。你说你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岂能让人相信?”

庾冰柔皱眉道:“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也许是外边热闹,贪玩了一会。再等等便是。我的儿子,我难道不比你担心?”

庾冲上前一步,低声道:“阿姐,你最好告诉我他去了何处。否则出了什么危险,你可莫怪我这个舅父没照顾好他。京城如今不如从前,楚王当权,不似从前。若是周毅出了什么事,谁来担责?我可担待不起。”

庾冰柔淡淡道:“你不用担待。他就算死在外边,那也跟你无关。”

庾冲冷笑一声道:“你说的轻巧,周毅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岂能心安?阿姐,你告诉我,我有何照顾不周么?或者有什么得罪你之处么?你为何连我都不信任了?为何不告诉我周毅去了何处?”

庾冰柔轻声道:“你莫多想。你有什么得罪我的地方。你是我的亲弟弟,我庾氏就剩下你和我了。我岂会跟你计较?周毅的事你不用管了,他长大了,我也管不到他,更何况是你。”

庾冲缓缓点头,站起身来,沉声道:“阿姐,我明白了,你拿我当外人,防备着我是么?你们娘俩商议好了的是么?只瞒着我是不是?”

庾冰柔皱眉道:“你要这么想,我又能如何?”

庾冲道:“好,好得很。没想到你我姐弟,竟比陌路之人还不如。”

庾冰柔眯着眼看着庾冲,轻声道:“阿弟,我问你几句话。你当着爹娘的在天之灵好好的回答我的问题,不可撒谎。”

庾冲一愣,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来。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设计骗我前来,又以我的口气写信骗我夫君前来?你是不是想拿你姐夫当投名状,献给那楚王,助他对付徐州?”庾冰柔声音轻柔,但却冷冽。

庾冲张口结舌道:“你……你怎胡说?没……没有的事。绝对没有的事。阿姐……你疯了么?莫要胡说八道。”

庾冰柔冷声道:“父母在天之灵看着你,我庾氏先人英魂在天看着你,你若撒谎,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庾冲神色慌乱,皱眉踌躇。忽然间,他恶狠狠的吼道:“那又如何?我为了什么?我还不是为了我颍川庾氏能够重振门楣?还不是希望我庾氏不受人欺凌?我庾氏曾何等荣光?如今呢?谁都可以踩我一脚,谁都能够看不起我们。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庾氏,就算庾氏先祖和爹娘在世,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庾冰柔点点头,轻声道:“你终于承认了。阿弟,你昏了头么?桓氏灭我庾氏满门,你却投靠桓氏,认贼作父,设计圈套陷害自家姐姐姐夫么?你这么做,枉自为人。当年若非你姐夫和弘度他们保护了我姐弟,我姐弟早已命丧黄泉,庾氏一门早已满门皆没。而今你这么做,岂不是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举?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真令人心痛啊。回头吧,阿弟。你不能这样。”

庾冲大声争辩道:“我……我怎是忘恩负义?你以为周澈他安着什么好心么?他不过是贪图你的美色,诱骗于你罢了。这样的泥腿子,你却嫁给了他,这才是让我庾氏蒙羞,让爹娘脸上无光之举。”

“住口!”庾冰柔气的发抖,挥手打了庾冲一个耳光。庾冲捂着脸发愣,庾冰柔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已的手,她长这么大从未动手打过人,对庾冲更没有动过半个手指头,今日他却是第一次打了他。

“你不可救药了。我真是难过的很。你姐夫对你庾家有大恩。就算不提之前恩情,我嫁给他也是出于爱慕,而非你说的那么龌龊。他虽出身微寒,但有情义有担当,比你好了百倍。休要以你龌龊之心去揣度他人。”庾冰柔斥道。

庾冲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他放下手来,沉声道:“阿姐,你打的好。适才我确实口不择言。但我绝无害你们之意。我只是希望籍此能够让我庾氏重振荣光。阿姐,楚王也答应我了。绝不会伤及姐夫和你们的性命。只要姐夫肯合作,必是高官厚爵以馈。从此后咱们在京城一处,不比在徐州李徽之下卑躬屈膝好的多么?那李徽不过是反贼一个罢了,跟着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庾冰柔冷笑道:“你真是糊涂啊。桓玄之言你也相信?夫君当年曾杀桓氏桓序,当年为了躲避桓氏追杀自毁容貌隐姓埋名,今日落到桓玄之手,你以为还能有好?李刺史在徐州有口皆碑,受万民爱戴。你说他是反贼,那么桓玄是不是反贼?桓玄篡夺之心天下皆知,连我一介女流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许李刺史确有反意,那桓玄又能好的了多少?回头吧,莫要执迷不悟了。阿弟,一些还来得及。”

庾冲不住冷笑,摇头道:“阿姐,我不跟你说这些了,你才是执迷不悟之人。你现在只为你的丈夫着想,我庾氏的事情你是一点不顾了。也好,嫁出去的女子如泼出去的水,我也不指望着你。这些事我自已来。阿姐,你丈夫也很快就要来京城了,我的计划很顺利。你等着看吧,一切都会按照我的设想进行。你最好告诉我周毅去了何处。他是逃不掉的。在我这里,或无危险。若是被楚王的人抓了,恐怕凶多吉少。最好告诉我他躲在何处,我可不希望他死于非命。”

庾冰柔叹息一声,缓缓坐下,扭头看向别处,已然是不肯再多说半句。庾冲面孔扭曲,跺跺脚转身离去。

重重的屋门关闭之声传来,院子里传来庾冲的怒吼声:“此刻起,不许任何人出入此处半步。”

庾冰柔憋了半天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合掌向天,暗暗祈祷:“求上苍保佑,保佑毅儿平安。求告知我夫君,万不可来京城。冰柔愿以性命,换得他们父子平安。”

……

乌衣巷,原谢氏府邸。庾冲战战兢兢的进入前厅之中。

大厅上烛火摇弋,桓玄正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数日之前,桓玄从姑塾回到了京城,正是为了等待周澈的到来。这件事太重要了,对于桓玄而言,眼下最大的心病便是徐州李徽的势力,那是心头之梗,眼中之刺。

对于庾冲的计策,桓玄极为重视。若能抓到周澈,从他口中不但可得到火器的秘密,更能全面知晓东府军的兵马分布作战战法等重要情报。而且,周澈是李徽的义兄,也是李徽的左膀右臂。若能让周澈反水,对李徽的打击之大,对徐州东府军的军心动摇的效果可想而知。

正因为如此,桓玄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高于所有的事情。数日前他便回到了京城,那也是那天庾冲要半夜去姑塾却又没有去成的原因,因为当天晚上桓玄便回到了京城,得到消息的庾冲自然没有去成。

“庾冲叩见楚王!不知楚王召我前来,有何吩咐!”庾冲恭敬行礼道。

桓玄看了一眼庾冲,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庾冲道谢起身,躬身站在一旁。

桓玄道:“叫你来,是有话要问你。你姐姐和你外甥如何了?”

庾冲一震,忙道:“都很好。”

桓玄皱眉道:“当真?他们知道了你要做的事了么?”

庾冲咬咬牙道:“应该不知。”

桓玄沉声道:“哦?我这里有件事想告诉你。两天前有人在小长干托付街头地痞往江北送信。那地痞在偷渡之时被抓获。据他交代,托付他的是一名少年。他们约定了今日白天见面付给报酬,我命人暗中蹲守,结果那少年并未现身。属下们封锁了小长干搜查到半夜,那厮现身乘黑夜逃脱。现在兵马正在全面搜捕。本王之所以问你,你姐姐和外甥是否还在你家中的原因是,有人两天前看到了你姐姐和外甥在小长干到处询问谢氏族人的事情。联系到那人送信到江北给东府军的事情,本王怀疑可能跟此事有关。庾冲,既然你阿姐和外甥都在家中好好的呆着,那想必是本王弄错了。”

庾冲闻言,面色大变。本来周毅失踪之事,庾冲虽然恼怒,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毕竟庾冰柔还在家中,周毅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跑到哪里去?只要他出不了城,便对计划没有什么影响。各大城门早已对城门口盘查甚严,周毅根本出不去。

但此刻听桓玄这么一说,庾冲顿时觉得事情不对劲。时间上是对得上的,两天前庾冰柔和周毅母子确实是上街采买新年物品的,从早上到傍晚才回来。

庾冲为了避免他母子生疑,并没有安排人手盯梢的太紧,只派了两名仆役远远的跟随着,掌握他们的动向便可。那日确实庾冰柔和周毅去了小长干。庾冲猜测他们是去找谢氏族人,因为自已察觉到庾冰柔他们似乎急于寻找谢氏族人,所以故意说了个假的地址。那日得报之后,庾冲还暗自得意。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找了地痞闲汉去送信。

而今日周毅失踪,想必便是去接头。怪不得没有回府,应该就是遭到了追捕。

庾冲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不敢再隐瞒此事。于是噗通跪地,将这几天庾冰柔和周毅的行动以及周毅今日一早出门现在未归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禀报给桓玄知晓。

桓玄听罢,顿时惊愕震怒。两下里一对比,委托那地痞送信的少年必是周毅无疑。

“庾冲,你这混账。”桓玄大骂起来:“早知你如此愚蠢,本王便该亲自命人看管他们。你明知此事重大,怎还容他们四处乱走?那人必是周毅,你这蠢人,坏我大事。”

庾冲哭丧着脸道:“可是,那是我的阿姐和外甥啊,我怎能对他们太过刻薄。此番主要是诱捕周澈,我以为稳住阿姐和周毅便可。谁知道他们居然察觉了异常,闹出此事来?楚王恕罪,事情或有挽回的余地。那送信之人不是抓到了么?那说明信并没有送走。”

桓玄大骂道:“蠢人,那地痞是在偷渡回来的途中被我巡逻船只抓捕才交代的。信已然送往了北岸东府军驻军手中。直娘贼的,已然迟了。”

庾冲呆呆发愣,他知道信一旦送走,那么自已的计划便泡汤了。但他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一线希望。

“也许……周毅的信中写的是其他的事情,并非阻拦周澈前来,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或许……”

庾冲话没说完,桓玄大骂打断道:“糊涂东西,此时已可断定计划败露,周澈除非是傻子,才会来京城。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你还在做春秋大梦。此事全因你之过而起,你当负全责。”

庾冲愁眉不语,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事已至此,恐怕只能和李徽翻脸了。来人,去庾冲府中将庾冰柔抓来此处,我要亲自看押。命人加紧搜捕周毅。哼,抓不到老的,也要抓到小的。有他妻儿在手,也可为质。那李徽不是和周澈是结义兄弟么,为了义兄的妻儿安危,为了他义子的安危,交出火药火器制造之方,退出淮南之地便可。若他不肯,嘿嘿,什么结义兄弟?不过是口上说说罢了。让他二人心生芥蒂,或者因此反目也是件好事。”桓玄沉声说道。

庾冲忙叫道:“楚王,怎可如此?你答应过我的,不伤我阿姐和周毅。此计失败,我愿担责便是。但万不可于我阿姐不利。恳请楚王遵守承诺。”

桓玄冷笑道:“我是答应过你,但那是计划成功的前提之下。如今计划已然败露,而且是你之过,你岂能怪我不遵承诺?你愿担责?就凭你,岂能担此大责?此事败露,恐激怒李徽反叛,率军攻我。如此责任,你拿什么承担?”

庾冲呆呆发愣,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桓玄沉声道:“你当立刻前往参与搜查周毅踪迹才是。是了,待抓住周毅之后,我命你出使徐州,同李徽交洽。若能迫的李徽就范,或者说服周澈投降,便是将功补过之举。庾冲,莫怪本王没给你机会,你坏本王大事,理当拿了你才是。但本王向来仁义为先,不忍如此。你好好的想想吧。”

庾冲身子软弱无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黑暗的禅房之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檀香的气味。周毅躲在角落的帐幔之后,蜷缩在墙角之中喘息良久,方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的热汗变冷之后,身子冷得要命。

远处诵经之声断续传来,夹杂着庙宇之外此起彼伏的竹哨之声。外边人喊马叫,显然搜捕的兵马还在四处搜查,且就在寺庙左近。此刻是万不能离开这里的,只能猫在这里躲着。

透过帐幔的缝隙,周毅看到了房中一角的情形。月光斜斜的从窗户之中照射进来,照在角落的佛龛之上。佛龛中一座木雕佛像半身隐没在月光之中,周毅的目光被佛龛前方供桌上的东西吸引。那是一盘面饼和果品。

此刻周毅肚子饿的着实难受,从早上出门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下肚,又冷又饿又惊惶,身体已经不可控制的发抖。周毅知道,自已必须补充体力,以应付接下来的事情。或许这里也不安全,必须再次逃亡,那需要体力支撑,自已必须吃点什么。

于是周毅蹑手蹑脚的出来,来到佛龛面前。抬头看那佛像面目幽暗,低眉眯眼似乎看着自已。周毅双手合十低声道:“佛祖在上,实在对不住,借几口吃的。回头还你便是。万莫见怪。”

周毅伸手在供桌上拿了两块面饼,又见旁边供着一碗水,当下端起碗如饮甘露一般喝了个干净。然后将面饼塞入口中大嚼。面饼冰凉坚硬,并不好吃。但在此刻的周毅看来,这面饼不啻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片刻之间,两块面饼下肚,身上感觉舒服了许多。腹中有食,身体也渐渐的回暖。

只不过,两块面饼实在少了些。周毅饭量大,这种面饼七八个也能吃得下。咂摸着嘴,周毅看那供桌上的盘子里剩下的几个面饼,实在忍受不住。

“拿两个也是拿,拿十个也是拿,给佛祖留一个便是。”周毅想着,撩开帷幕走过去,手刚伸出去,突然间,外边传来了叫嚷之声。

“你们干什么?佛家之地,你们怎可随意乱闯。这里可是瓦官寺,庄严宝地,不容外人糟蹋。”

“呸,什么宝地?我等奉命捉拿细作,有人看见细作进了你们这寺庙。你们不得阻拦,否则视同细作同党。搜!”

“那边是主持禅房,怎可乱闯?我寺主持,先帝册封,不可亵渎。”

“莫吵,我等搜查一遍便可。再要拦阻,便休怪我们了。”

“主持,你快说句话吧,这帮人也太过分了。”

“诸位,让他们搜便是。佛门之地,坦坦荡荡。他们要搜便让他们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佛眼洞察一切,自会看到这一切,记着这一切的。阿弥陀佛!几位要搜老衲禅房,便跟我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老主持,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还请原谅。走,搜!”

脚步声快速接近,周毅听得真切,那帮人正是朝此处而来。周毅情急之下忙寻躲藏之处,那帷幕之后自然是不能藏的,会很容易被搜出来。眼见脚步已到廊下,周毅忙趴下身子,钻入供桌佛龛之下。

刚刚隐藏好身形,吱呀一声,禅房门被推开。脚步杂沓,几人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