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七二章 送信(二合一)


  寒冬腊月,风雪严寒。

  宽阔的驰道上,周澈带着几名随从策马飞驰。他的发梢胡须上全是凝结的白霜,结了厚厚的一层。但他浑然不顾,只用力的抽打着马匹的飞驰。

  一天前,周澈接到了桓冲从京城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急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让周澈心急如焚。



  “妾来京城的路上受风寒侵袭,今已病体难愈,昏沉弥留。望夫君速来京城相见,迟恐不及。”

  信的落款是一朵画上去的红梅的花瓣,那正是庾冰柔写字画画时特有的落款。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能断定是庾冰柔的亲笔信,更何况簪花行书的素雅模样正是庾冰柔的笔记。

  接到信后,周澈心急如焚。他想也没想便立刻安排公务,然后带着几名亲卫出发离开北海前往京城。

  之前他便担心庾冰柔身子病弱,路上受不住严寒侵袭会病倒。如今庾冰柔的信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担心。庾冰柔是个坚强的人,若不是真正的病重了,她是不会给自己写信的。

  所以周澈一点也没有怀疑其他,当即便往京城赶。在周澈心目中,庾冰柔占据了最为重要的位置。成婚这些年来,两人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庾冰柔跟着周澈在青州之地吃了许多苦,也从不抱怨。为他生了两儿一女,让他有了个完整的家的温暖。若说这世上周澈肯为谁去死的话,除了义弟李徽,那便是自己的夫人庾冰柔了。

  如今冰柔病重,写信要自己去京城,周澈自然丝毫也不犹豫。只想快些赶到京城,快些抵达庾冰柔的身边。

  当然,周澈也并非没有思量过一些事情。比如自己这个身份去京城是否合适,是否有危险。这件事是否需要向李徽知会一声,让李徽知道等等。但这些想法纷纷被抛在脑后。

  哪怕去京城有危险,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因为为了庾冰柔,他可以无视这些。至于是否应该知会李徽一声,按道理应该禀报李徽才是,但周澈不希望因为家事而惊动李徽。李徽一旦知晓,定会阻拦自己去京城,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亦或者是干脆阻止自己前往。所以,自己不必惊动他,只悄悄进京城去将庾冰柔母子接回来便是,没必要搞得人心惶惶的。

  正是出于这种种的考虑,周毅甚至没有带更多的兵马,而是只带着几名亲卫,离开北府之事也基本保密,很少人知道他离开北海前往京城。

  周毅随从虽然没带几个,但马匹带了不少。挑选的良马带了二十几匹,便是为了能够路上换乘马匹,昼夜马不停蹄的赶往建康。路上除了吃饭喝水撒尿睡觉等基本需求之外,他将全程在马背上赶路,争取早一天抵达京城。他不能让庾冰柔一个人在京城苦苦的煎熬,面对病痛,他要在她身边,陪在她身旁。



  ……

  庾冰柔和周毅母子二人这两天来都很平静的待在庾氏大宅之中。母子二人两天前商议之后决定,暂不声张,且保持镇定以麻痹庾冲,避免被庾冲所察觉。

  庾冰柔在面对庾冲的时候虽然免不了会流露出情绪来,但她苦苦的压制自己的情绪,也没有让庾冲察觉出有什么异样。但庾冰柔心中是极为痛苦和伤心的。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做出这种事来,岂不让人痛心?她恨不得当着庾冲的面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害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他是不是疯了。但庾冰柔知道,此刻她必须要想办法阻止丈夫来京城,并且想办法和儿子逃出京城。至于庾冲这个弟弟,恐怕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按照儿子周毅提出的主意,庾冰柔在和庾冲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谈及陈郡谢氏,说当年谢氏对自己姐弟二人有相救之恩,如今谢氏落魄,很想找到谢氏族人给一些钱财衣物报答一番,以求心安。

  庾冲并不知道庾冰柔的目的。但为了稳住庾冰柔再住几日,不提离开之事,他真的去打听了谢氏族人被从乌衣巷中赶出来之后的居住之地。不过他长了个心眼,并没有告知庾冰柔知晓谢氏的具体居住之地。只说自己去找到了他们,送去了些钱财衣物表达心意,阿姐倒也不必再去了。

  但即便如此,庾冰柔还是从庾冲口中得知了谢氏如今住在瓦官寺一带的百姓聚集之地叫做小长干的地方。再具体的问,庾冲便闭口不提了。

  不过,这也够了。时间不等人,多耽搁一天,周澈便离京城近了一步。母子二人商议后都认为,不能在耽搁了,必须要采取行动。

  周毅计划是这样的:让母亲在庾冲口中套问出谢氏族人在城中的居住之处,然后偷偷前往接洽他们。通过谢氏族人的帮助,将求救信发出去,送往徐州给义父知晓,或者是东府军的中随便哪位将领知道,都会在江北拦住周澈,不让他自投罗网。

  如今虽然具体的地址不知,但也要去找一找了。小长干比之长干里百姓聚集之地虽然小一些,但也是颇有规模的百姓居住之地,住着上万百姓的地方。想找到谢氏族人居住的地方,恐要大费一番周折。但现在只能去试一试了。

  腊月十一,阳光普照。早饭的时候,庾冰柔对庾冲说道:“阿弟,我和毅儿决定在此过了新年再回去,你说的对,我们好不容易见面,该当多待些时日才是。毅儿也答应了。”



  庾冲大喜道:“便该如此嘛。那可太好了。”

  庾冰柔道:“既然决定留下来过年,我打算去街上采买些年货。今日天气好,我想和毅儿去街上去采买。”

  庾冲笑道:“阿姐不必操心劳神,这等事自有仆役去做,岂能让阿姐亲自去做。阿姐在家中歇息便是。”

  庾冰柔道:“这有什么?我在青州,年年如此。今年和阿弟在京城过年,自要安排安排。再说,天天待在屋子里气闷的很。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情。”

  庾冲想了想,笑道:“也好。那便有劳阿姐了。阿姐安排之下,今年咱们庾家这个年定然过的很舒坦。我记得小时候,家中之事阿姐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的。爹娘都夸赞阿姐行事有条理。”

  庾冰柔轻声道:“可惜爹娘不在了,不然我也乐得清闲。”

  巳时时分,庾冰柔和周毅出了门。在确定无人盯梢之后爱,母子二人从西城直奔南城,过了朱雀航之后,经长干里一路往西,前往瓦官寺附近的小长干街区。

  到了小长干一带,母子二人都有些傻眼。这里百姓聚集,房舍众多,住着几干户人家,聚集人口上万。而此刻正是新年将至之时,街上人群熙攘,摩肩擦踵,到处都是人。

  母子二人在街上随便问了几名百姓和店铺的主人,竟无一人知道谢氏之事。更不知道谢氏族人搬离乌衣巷之后住在何处。

  一名老婆子倒是热心,说她倒是认识一家新搬来的姓谢的人家。母子二人闻听欣喜不已,忙跟着那老妪去找。穿了大半个小长干街区,看到了一户人家。上去一问,这户人家确实姓谢,但却根本不是陈郡谢氏搬来的,主人家是个杀猪的,院子里猪粪血水到处都是,臭气熏天。



  转了半天,周毅对母亲道:“娘,这么找不是个办法,得想办法问本地熟悉情形之人才成,不然别说今日了,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找到。”

  庾冰柔道:“我儿说,该找谁问。”

  周毅道:“爹爹说过,街面之上熟悉情形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本地里长地方官员,他们手中有人口搬迁登记的名册,进出辖区之人他们都知道。但我们可不能去问他们,万一他们起了疑心,岂非麻烦。我们只能找另外一种人,便是街头的闲汉地痞。这些人天天在街头晃悠,对街区了如指掌。”

  庾冰柔苦笑道:“你阿爷教你的这些都是什么?不过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

  周毅道:“咱们先找个小饭馆吃东西,娘也不必跟着辛苦跑动,儿子去找人问便是。”

  庾冰柔确实累了,当下找了个普通的小饭馆进去落座,点了些寻常饭菜来吃。周澈扒拉了一碗,让婢女陪着庾冰柔慢慢吃,自己带着一名随从从饭馆里出来后,在街市上晃悠。不多时,便看到街上几名闲汉横着棒子乱走,四处乱看乱骂。周毅知道,这帮家伙必是此处的地头蛇了。

  周毅走上前去,想着当先一名瘦高男子行礼:“这位兄弟有礼了。”

  那男子皱眉打量周毅道:“我认识你么?有什么礼?”

  周毅道:“几位兄弟自然不认识我,我只是看几位兄弟器宇不凡,又跟街市上的人都很捻熟,想必几位是此处常住之人,所以想跟你们打听一户人家。”

  那男子哈哈笑道:“算你有眼光。老子们是此处的霸王。谁敢不认识我王大力?说,打听谁?跟谁有仇?断胳膊还是断腿?价钱可不一样。”



  周毅忙道:“只是打听到住处便好,并非寻仇。我想打听一户新搬来此处不久的,原来是我大晋大族的人家,便是陈郡谢氏的族人。有人说他们搬来了小长干,不知住在何处?”

  “陈郡谢氏族人?这……我倒是没影响。你们几个听说过么?”王大力挠头,转头问身边几人。

  那几人纷纷挠头表示不知。

  周毅失望之极,叹了口气拱拱手道:“多谢,打扰了。”

  周毅转身要走,那王大力却不干了,一把拉住周毅道:“你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吧,问了个不在此处之人?定是没有住在此处,否则我怎不知?老子天天小长干走八百圈,别说搬来一户人家了,就是哪家死了个老鼠,我们也清清楚楚。”

  周毅心中一紧,看来是上了庾冲的当了。庾冲没有和娘说实话,谢氏也许根本没有搬到小长干来。庾冲只是随口糊弄罢了。那也说明,庾冲已经生出了警惕之心。确实,自己当日曾去往乌衣巷寻访谢氏,那两名仆役禀报了此事,庾冲应该是心中有了防备。母亲一提谢氏,他可能便会联想到此事。

  “抱歉,可能是我记错了。万分抱歉。”周毅拱拱手,转身便走。

  那王大力却拉着周毅不放手,口中叫道:“果然是消遣我们来着,不成,把话说清楚。谁叫你来惹事的?东长干的李麻子么?狗杂种找事是么?老子们不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来招惹咱们?”

  周毅听他缠杂不清,拉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放手,怒道:“这位兄弟,你误会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王大力叫道:“莫装糊涂,把话说清楚。是不是李麻子找麻烦。”



  周毅心中烦躁,伸手抓住王大力的手腕反手一拧,王大力顿时杀猪般的叫了起来。身后几名地痞见状纷纷喝骂,摆开架势便要动手。

  周毅松脱了王大力的手,沉声道:“几位,莫要惹我,你们一起上也不是我对手。我怕打的你们鼻青脸肿,你们在此处会面子无光。什么李麻子王麻子的,我概不认识。你们若是再纠缠,可休怪我。”

  “好小子,口气大的很,不怕闪了舌头。”

  “揍他,揍他。”

  几名混混叫嚷起来。旁边行人见状纷纷避之不及。

  王大力却喝道:“吵吵什么?都闭嘴。”

  几名混混纳闷的很,不知道头儿今日怎么了。岂不知王大力自家知道几分深浅,适才眼前这少年只轻轻一拧,自己便失去反抗之力,现在手腕还生疼。显然是个会武技的。看这少年虽然面目稚嫩,但身材健硕。衣着也非普通百姓,哪里还敢惹。街头混混欺负百姓拿手,这种看上去就是大家子弟的人,还是少惹为妙。那也是生存之道。

  “罢了,看你年纪小,我们又人多,到时候说咱们欺负你,说出去不好听,可不是怕了你。你走吧,下回再来挑衅,休怪我等不客气。”王大力道。

  周毅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这王大力是怂了,也不跟他多言,转身便走。王大力也赶紧拍拍屁股走人,他也不想惹硬茬子。

  然而身后却又传来那少年的声音。



  “几位请留步!”

  王大力扭头看去,那少年却已经回转过来。

  “怎地?我们可不是怕你,你可莫要自找不痛快。”王大力道。

  周毅微笑道:“这位王兄弟可否帮我一个忙?”

  王大力道:“什么意思?”

  “借一步说话。”

  周毅走到街角,王大力等人跟着过来,周毅沉声道:“我有一封信,想要送出城去。可是我自己没空。你若是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我跑个腿。必有重谢。”

  王大力撇嘴道:“你当老子是谁?替你跑腿的么?你怕是……怕是……”

  王大力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周毅手中托着一块银闪闪的银锭,恐有五两之多。这年头都是铜钱,银子可很少见。这五两银子,起码值十万钱。

  “这五两银子只是一半报酬,信送到之后回来,我再给你另一半如何?”周毅道。



  “老大,干的过。没想到这小子出手真大方。”几名地痞在旁低声道。

  王大力当然心动,街头混混其实也没什么油水,最多拿吃拿喝罢了。这些百姓也都穷的很,平时弄个十文八文的也就罢了,多了是榨不出来的。这一下子能到手这么多钱,自然是心里痒痒。

  不过毕竟是头儿,见过世面。这事儿必须得问清楚,别见钱眼开。只是送个信自然无妨,但这么容易的事怎会落到自己头上?

  “我可否问问,这信送到城外何处?交给何人?”王大力问道。

  周毅道:“送到江北,交给江北东府军浦口守军手里便可。”

  “什么?”王大力吸了口凉气,冷笑道:“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要过江?还要交给东府军?当我傻么?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可不干。”

  周毅笑道:“很危险么?东府军是朝廷的兵马,又不是敌人。举手之劳的事情,半天便可送到。便有这么多钱到手。”

  王大力摇头道:“不成,话是如此,这钱怕是有命拿,没命花。我怎知你是干什么,是不是城中细作,拉我下水。东府军可不是朝廷的兵马,那是徐州李刺史的兵马,当我不知道么?”

  周毅点点头,伸手在腰间又取出一锭银子道:“十两,剩下的十两回来拿。”

  王大力舔舔舌头,只是摇头。



  周毅道:“罢了,就知道你们没胆子。一辈子只能当混混。你们不敢,那便罢了。好好的在街头要饭吧。我随便找个人,必是挤破脑袋。各位,再见。”

  周毅转身离去。几名小混混着急的拉扯王大力的衣服,低声在他耳边嘀咕道:“老大,这好机会为何不干?去江北算什么?五百文找个渔船偷偷过去便是,简单的很。二十两银子,那可是……四十万钱呢。咱们岂不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王大力咬咬牙,对着周毅的背影叫道:“这位公子,我们干了。”

  周毅站住身形,微笑道:“这才对嘛。认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什么不敢干的。况且只是一封信而已。就算我是细作,跟你赚钱又有什么干系?更别说,只是一封信而已。”

  街道旁有纸笔摊,周毅买了纸笔,借了摊位桌子迅速写了一封信。信上简单的将情形说了一遍,让东府军守军将领即刻上报,阻止周澈来京。

  写好了信,仔细的密封好,又借了店家印泥盖了手戳。将信和银子交到那王大力手中。周毅本来担心王大力会偷偷看信,不过他发现王大力根本不认识字。写了几个字给他认,王大力哼唧半晌也没认出来,周毅这才稍稍放了心。

  周毅其实明白,叫这几个混混送信着实有些不靠谱,但是他此刻没有其他的办法。消息必须尽快送出去,而自己和母亲以及随从是肯定出不了城的。京城里没有任何一个认识的人,反倒是这京城之中的地痞和此事不相干,能够花钱让他们去送信。他们是本地士生士长的,城门口的盘查也容易蒙混过去,没准更能成功。

  所以,适才周毅适才临时灵机一动,才做了这个决定。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好是坏,但这已经是他认为最好的办法了。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他只能想尽办法的去做,希望能够解除此次危机。阿爷只要不来京城,哪怕自己和娘死在京城,那也值了。

  周毅叮嘱了王大力几句,告诉王大力道:“两天后的此时,来此处见面。让东府军拿信之人给个信物带回来,证明你信已送到。到时候付给你们剩下的钱。倘若你欺骗我,你的下场会很惨。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只告诉你,你绝对惹不起我。我宁愿你没能把信送到,也不能容忍你欺骗我。”

  王大力连连答应,周毅吁了口气,快步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