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苹果 作品

第一三六八章 奸谋(二合一)

次日清晨,桓玄刚刚起床,便接到禀报,说王绪在外求见。

桓玄大喜过望,他知道必是王绪将庾冲带来了。王绪还真是不辞劳苦,虽然姑塾距离京城不远,但是昨日赶回,一早便到来,显然是一夜未眠,连夜赶路了。这么冷的天,倒也够他们受的。

桓玄忙前往偏厅之中,命人请王绪前来。不久后,佝偻着背,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灰白的王绪被人领了进来。王绪一向注重仪表,此番做派,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好让桓玄看出他的辛苦。

“仲业,辛苦辛苦。快坐下,来人,上热茶。”桓玄大声笑道。

王绪哑着嗓子恭敬行礼道:“为王爷效劳,何谈幸苦?”

桓玄点头,问道:“庾冲来了么?”

王绪道:“幸不辱命,他就在外边等候王爷见他。”

桓玄忙道:“那还等什么?快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身材瘦削矮小的庾冲快步从外边进来,进门之后便跪下磕头,口中大声道:“在下庾冲叩见楚王。”

桓玄上前搀扶道:“为何行此大礼?快请起。”

庾冲道:“楚王挥师前来,铲除朝廷奸邪,匡扶社稷,天下无不景仰,视楚王为父母。怎能见到父母不跪拜?”

桓玄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他最近听到的阿谀奉承之言很多,但这么露骨的,公然将自已视为父母的还是第一次。这庾冲和自已差不多大,却要当自已的儿子,真是滑稽又可笑。

于此同时,桓玄心中也自鄙夷。颍川庾氏也是大晋豪族,当年庾氏以外戚身份一度大权独揽,掌控中军。其祖上庾亮曾和琅琊王氏王导分庭抗礼,庾希庾冰等人更都是强硬人物,曾和自已的阿爷都敢正面对抗,争夺权力。现如今,到了庾冲这一代,居然匍匐在自已面前如此卑微,岂不令人鄙夷唏嘘。

“快起来,不可如此。你颍川庾氏乃大晋豪族,你我平辈相交,不必如此。请坐,上茶。”桓玄淡淡道。

庾冲连连道谢,爬起身来,小脸苍白,眼眶乌青。虽是一夜奔波辛劳,但脸色明显是酒色过度所致。

坐定之后,桓玄上下打量着庾冲,庾冲坐立不安,偷眼看桓玄,又偷眼看王绪,很是紧张。

王绪咳嗽两声,起身拱手道:“王爷,请恕下官无礼。下官年纪大了,昨夜奔波,此刻头昏目眩身子发寒,疲惫之极。想暂且告退,歇息片刻。否则,恐怕顶不住了。还望王爷许可,不要见怪。”

桓玄呵呵笑道:“快去快去。仲业辛苦,身子要紧。快去客房歇息,睡到午时,起来赴宴。本王备酒席招待你。来人,请王大人去客房歇息。”

王绪忙道:“多谢王爷。”

转过头来,王绪对庾冲低声道:“庾冲,你不必紧张,好好的回答王爷的问话,不要欺骗隐瞒便可。王爷平易近人,但你能助王爷一臂之力,王爷自不会亏待你。你求我引荐,我已经尽力。剩下的事情,就要看你自已的表现了。”

庾冲起身拱手道:“多谢王翁,庾冲明白。”

王绪蹒跚而去,厅中只剩桓玄和庾冲两人,庾冲更加的局促不安。

桓玄观察了庾冲一番,突然开口问道:“庾冲,本王问你。你可知你庾氏和我桓氏父辈恩怨?为何却要来为本王效力?你不恨我桓氏么?”

庾冲身子一震,忙起身拱手道:“楚王容禀,桓氏庾氏当年确有纷争,但此事久远,当年我年幼,并不知缘由。后来我知道了一些,才知道当年我庾氏行事不端,触犯大晋律法。伯父他们甚至还起兵而反。这绝对不应该。当年大司马对庾氏惩戒,那也非私人恩怨,而是行大晋律法而已。我岂会因为大司马执行大晋之法,而生怨恨之心?公是公,私是私,若公私不分,岂非糊涂。故而我毫无怨恨之意。”

桓玄大笑道:“不错,你很明白。当年我父乃是为了大晋而秉公行事,确非私怨。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高兴。我听说,你乃广州刺史庾蕴之子。你父可不是大司马杀的。”

庾冲忙道:“正是,正是。我阿爷当年是自杀。乃是羞愧于同族之行,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故而刚烈自裁。跟大司马无任何干系。说起来,若非有这件事,我庾氏也不能拨乱反正,我也当不了这庾氏主事之人。”

桓玄大笑起来。心中对这个庾冲说不出的鄙夷。此人连家族之仇都能完全不顾,振振有词的说出这一番道理来,可见是个道德低下,毫无骨气原则之人。而这也倒让人放心了。因为他要为自已做的的事情,本就是无底线的行为。

“唔……昨日王大人来此,和本王谈及你欲效忠本王之事,本王甚为高兴。本王向来礼贤下士,对我大晋士族之家也颇为敬重。你庾氏乃大晋豪族,我也久闻你之名。但一方面公务繁忙,二则担心你庾氏对我桓氏尚有误解,故而未曾拜见。今日坦诚交谈,释去疑惑,我心甚慰。希望今后,你庾氏能为朝廷效力,各大族齐心协力,共谋大业。”桓玄笑道。

庾冲躬身道:“能得楚王召见,庾冲感激涕零。庾冲愿为楚王效犬马之劳。只请楚王吩咐,庾冲万死不辞。”

桓玄微笑道:“甚好。那么咱们便来商议一下正事。听闻你姐婿名叫周澈,乃徐州刺史李徽义兄,于徐州之地任要职,是也不是?”

庾冲点头道:“正是。周澈确实是我姐夫,此人也深得李徽信任。是为徐州要员,李徽左膀右臂。当年李徽尚未发迹,周澈便同李徽在居巢县结交,两人可算患难之交。”

桓玄点头道:“果真如此。呵呵。你有这样的姐夫,为何没有在徐州为官?”

庾冲哼了一声道:“我堂堂颍川庾氏之主,倒要托庇寒门小族之下,为他所差遣,焉有是理?况且,他们对我也颇为轻视,只肯给些闲职小官,当我庾氏是什么?我庾氏放着京城好好的产业不管,却要在那穷乡僻壤之地受罪,更要受那帮人的气?故而我数年之前便已经回到京城了。”

桓玄微笑道:“原来如此。他们如此对你?周澈难道不提携你么?”

庾冲嗤笑道:“就是周澈之故,说什么唯才是用,不能任人唯亲,怕被人说是走裙带关系,说我不学无术,给了要职也担当不来。本来,我只想弄个太守当当,结果就是他不许,搞得我颇为恼火。”

桓玄道:“周澈居然如此待你?他可是你姐夫啊。”

庾冲冷笑道:“我才不承认他是我庾氏之婿。他算什么东西?长相丑恶,出身微寒。我那阿姐瞎了眼,却嫁给了他。是了,我一直怀疑阿姐是被威逼如此,阿姐恐怕是害怕周澈,不肯承认。我阿姐何等人物?大族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周澈除了会些武技之外,还有什么?泥腿子一个,居然娶了我阿姐。这其中若无威逼强迫之事,谁能相信?趁着我庾氏当年衰落,这厮乘人之危无疑。”

桓玄微笑道:“原来你如此痛恨你姐夫,倒是没想到。”

庾冲道:“换作楚王,定然也不能接受。若你族中贵女嫁给一个寒门泥腿子,令你族中蒙羞。此人还装模作样的拿架子教训你,你能忍受?”

桓玄哈哈笑道:“确实不能,我明白了。然则,正因为如此,你才无所顾忌,想要助本王一臂之力,从周澈身上入手是么?”

庾冲道:“正是。虽则我厌恶他,但他确实手握大权。我在淮阴也待了几年,我看到的是,李徽对周澈极为敬重和倚重。周澈说的话,李徽都言听计从。周澈知道所有的秘密,包括火器制造之秘。只是他嘴巴严的很,我曾试探询问火器的秘密,想从他口中打探一些消息,结果他一个字都不肯向我透露。为此,我还被司马道子骂了一顿。抱歉王爷,当时王爷尚未进京,司马道子当权,我也不得不为他效力,否则难以立足。并非真心效忠于他。”

桓玄呵呵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自知当初京城众人的难处,岂会怪你。如此说来,这周澈是徐州极为重要的人物,是李徽的左膀右臂了。”

庾冲道:“何止是左膀右臂,亲如骨肉一般。周澈能为李徽赴死,李徽也能这么做,他二人之间情义甚笃。那李徽极重义气。越是如此,我越是恼火。周澈完全可以为我庾氏谋利,对我庾氏好一些,他就是装模作样不肯。”

桓玄微微点头。庾冲口中之言应该是可信的,毕竟他既在淮阴呆过数年,周澈又是他的姐夫,亲身经历了这些事。这周澈若是在李徽心目中如此重要,则确实可以利用这一点。

“你说说,如何才能利用周澈助我一臂之力?”桓玄道。

庾冲道:“楚王容禀。我的想法是,叫周澈来京城,王爷便可乘机留置他。既可询问王爷所想知道的一切,又可以周澈为要挟,逼迫李徽答应王爷希望他答应的条件。我听王翁说,王爷希望李徽收敛兵马,退出淮南。又想知道火器之秘。火器之秘必能从周澈口中得知,而为了周澈,李徽也可能会退出淮南。这是都能做到的。”

桓玄沉声道:“可周澈又怎会来建康?他是徐州要员,怎会贸然来京城?李徽也不会允许他来此。”

庾冲一笑道:“王爷,这有何难?莫忘了,他可是我的姐夫。”

桓玄皱眉道:“你适才说,你既厌恶他,他似乎也对你不喜。就算你休书请他来,他也未必肯来。”

庾冲笑道:“我请他,他自然不会来。但另外一个人请他,他必来。”

桓玄皱眉道:“此言何意?”

庾冲道:“王爷,那周澈对我阿姐倒是极为痴迷。那也难怪,我阿姐貌美端丽,知书达理,他自然是爱之甚笃。我可利用这一点,让他乖乖来京城。”

桓玄皱眉不语,神情有些不耐烦。

庾冲忙道:“是这样的,阿姐对我甚好,我可是她唯一的兄弟。虽我不在徐州,阿姐可是每月都会写信给我,寄来衣物吃食,对我嘘寒问暖。所以,如果我写信给阿姐,说我生了重病,想见她一面的话,她一定会来京城探望我。她一旦来到京城,我便再以阿姐的口气写信给周澈,诓骗周澈来京城,可谓易如反掌。周澈只要来到京城,事不就成了么?”

桓玄瞠目半晌,旋即呵呵而笑,点头道:“好,好办法。你阿姐关心你,所以会为了你来京城。周澈关心你阿姐,也会来京城。哈哈哈,好办法。亏你想得出来。”

庾冲听出桓玄话中揶揄之意,尴尬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效忠楚王,解楚王之忧么?”

桓玄笑道:“正是。庾冲,本王并无他意,这确实是个好计谋。本王很期待此计成功。就这么定了,你可即刻行事,本王等待你成功的好消息。若能助我解决徐州之事,那将是大功一件。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庾冲咂嘴道:“若能成功,不知王爷会如何褒奖于我。”

桓玄笑道:“你想要什么?”

庾冲道:“在下岂敢妄想,王爷定夺便是。”

桓玄想了想道:“你庾氏本就是大族,当年曾领中军,我任命你为前将军,令中护军如何?”

庾冲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岂敢领军。若能得一州刺史之职,便已是感激不尽。”

桓玄哈哈大笑道:“你想当刺史?好,若能成功,我任命你为徐州刺史。那李徽等人不是不待见你么?将来你去徐州任刺史,取而代之,岂不快哉?”

庾冲大喜,跪地磕头道:“多谢王爷,庾冲代表庾氏上下感念楚王之恩,必效忠楚王,万死不辞。”

桓玄笑道:“速去行事,勿复多言。”

庾冲磕头起身,喜滋滋的往外走。突然站定转身道:“王爷,在下还有一事求肯,希望王爷能答应我。”

桓玄微笑道:“说。”

庾冲道:“我想求楚王莫要伤了周澈性命,毕竟……毕竟他是我的姐夫。他和我阿姐感情甚笃,也有了三个孩儿。虽不门当户对,但已然至此,还说什么?将来在我庾氏门下安稳度日便是了。他脾气火爆,若不肯从楚王,容我慢慢劝导,楚王万莫杀他。”

桓玄呵呵一笑道:“那是当然,我杀他作甚?你放心便是。”

……

十一月中,北海城。

连续两场大雪,将青州之地变成了银装素裹。青州临海之地,冬季本就是经常下雪且雪大的地方,每年下七八场大雪,最厉害的时候,雪深及腰,严寒彻骨。

茫茫荒原上,周澈骑着马带着千余骑兵正在雪原之中跋涉而回。他是两天前离开北海城前往东边的马场巡视的。去年严寒,马场出了些纰漏,养马的兵士疏忽,导致了数十头马驹被冻死,让周澈心疼的要命。

周澈在青州已经呆了九年了,除了守卫青州和北徐州边境之地,更肩负为北府军和徐州供应战马的职责。青州地域广阔,但是土地贫瘠,不适合大面积的耕种,却很利于养马养牛羊。特别是马匹,对徐州军民而言极为重要。

去年春天,马场扩建到了三处,栏中马匹近万匹,每年提供大量的成年马匹供应军队和徐青百姓之用。周澈不敢马虎,所以这样严寒的季节,他会不定时的前往检查马场,以防有失。

多年来,周澈已经逐渐习惯了在青州的生活。当初李徽请他来青州戍守,周澈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但李徽跟他分析了形势,告知他青州和北徐州之地的重要性。并说:“唯有兄长戍守北地,我才能安心。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只为了这句话,周澈便踏踏实实的在青州呆了九年。去年回淮阴之时,李徽曾提出让周澈南下,去温暖富庶的江淮之地享享福,周澈都没有同意。他已经习惯了冷酷壮美的青州,在这里,他也找到了自已的价值和位置。

周澈知道自已能力有限,只要能守住青州和北徐州,为李徽分担压力,那便已经足够了。周澈深深的明白,自已的人生是遇到了李徽才有了转机,才有了今日的一切。李徽待自已亲如兄弟,也是因为自已待他至诚之故。但正因如此,自已更不能让他难为。自已不能因为江淮之地富庶安逸,便去江淮之地待着,去坐享其成。他要以身作则,告诉东府军的年轻将领们,要踏踏实实的行事,安守北地,为徐州大业踏踏实实的做贡献。

能力不足,便以态度和勤恳,以忠诚和赤诚来弥补。这样才能对得起李徽待自已如家人一般的真心。

一行人终于抵达北海城东门,城头兵马见周澈等人回来,连忙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一行人飞驰进城。

北海城经过多年的建设已经颇具规模。回字型城廓形状正是为了屯兵防御而建造。外廓驻军,中城为百姓居所和集市街道,内城为粮草军备以及军衙所在。以城墙环河阻隔,但以桥梁船只高门相通,规划雄伟,气势不凡。

街市上的雪清扫的干干净净,中城街市熙熙攘攘。即便是寒冷的冬季,各地皮毛交易,四方特产汇聚于此,商铺连绵,生意兴隆。这也是北海城建设的意义所在,一下子便成为了青州四郡乃至北到幽燕之地的商贸中心。人口也年年的增长。

对手下将领和亲卫们简单嘱咐了几句后,周澈策马直奔自家宅邸。在外数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回家了。几天没见夫人庾冰柔,甚为想念。虽然成婚十几年了,但是自已对庾冰柔的爱意却从未减退,数日不见便心中想念。周澈知道自已和庾冰柔之间的一些差异和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十几年来风风雨雨,虽有磕绊,但两人的感情越发的笃厚。

来到家宅门前,周澈下了马大踏步的进门。家中仆役婢女纷纷站立问候,周澈笑着摆手直奔内宅。

“夫人,夫人,我回来了。”周澈进了后宅被庾冰柔打理的甚为雅致的院子,穿过院门两侧盛开的梅花树走向廊下,口中大声道。

婢女小红站在廊下行礼,同时打着收拾,挤眉弄眼。

“怎么了?夫人呢?”周澈问道。

小红低声道:“大人听不见么?”

周澈侧耳一听,他听到了内房之中庾冰柔的哭泣之声。

周澈一惊忙快步进房,庾冰柔正坐在房中桌子旁哭泣。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夫人,你为何哭泣?”周澈忙问道。

庾冰柔抬起头来,脸上泪痕宛然。见到周澈,扑在他怀着又哭。

“到底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周毅这混小子么?还是周勇?难道是曼儿?他们人呢?我去揍他们去。”周澈抚摸着庾冰柔的发丝柔声道。

庾冰柔摇头,直起身子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周澈道:“夫君瞧瞧便知。”

周澈展信快速浏览,眉头皱起,愕然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