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81章 特殊使命

接下来的日子,培熙强迫自己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詹金教授新申请的课题上。

常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只差没带着铺盖卷在实验室里安营扎寨了。

他的话很少,跟同门打照面时,只招呼一声就匆匆离去,连寒暄都省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心也圈禁起来。

无辜的詹金教授为这事儿背了黑锅,很多人都在私下窃窃议论他过度压榨学生,声讨他太没人性。

而且这些议论声讨还是背地进行,詹金教授连给自己平反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他这么努力地用各种科研文字和数据去堵时间的缺口,但是在吃饭、蹲洗手间的间隙,在试剂和细胞反应的须臾、在入睡前思绪放空的一瞬,芭芭拉还是无孔不入。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他用力将芭芭拉从门板上扯开的时候,就好像是把这株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藤蔓狠狠扒拉下来。

这下子,轻松了。

但是,心也空了。

空成一个无底洞,无论读多少论文、做多少实验,都填补不了的缺失。

或许,他也可以径情直遂一次,狠狠地打她,踢她,就像那年卡碧岛之瘾发作时那样,用暴力尽情地宣泄。

她会照单全收的。

如她所言,她的生命隶属于他。

对他,她可以没有底线。

但是,培熙大脑中的理性机制是强大的,尤其那天在门外听到芭芭拉吐出的那些真相后,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去打捞记忆中那些不堪的往事。

她联合马克,强行逼迫南薰去黑诊所输血。

她用哭声引诱棕熊,害南薰差点被棕熊踩死。

为了给跟踪她的摩托车党一点颜色瞧,她在包包里装定时炸弹,丝毫不顾虑炸弹爆炸会伤及无辜。

还有他那天看见的、答应替那个女仆保密的、那幅画,以及散落一地的飞镖。

培熙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爱上芭芭拉时,内心深重的负罪感。

不仅仅是对南薰,也是对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那份原则和善念。

芭芭拉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女孩,在身体中某个隐秘的角落、架着一把弓弩,她对自己恨的人和对自己爱的人一样没有底线。

培熙敢喜欢上这个弓弩女孩,是因为他自信自己可以挡下她的箭,不让她伤害到自己、自己爱的人,以及那些无辜的别人。

但是,事实证明,他高估了自己。

如果他真的能挡下她的箭,爱玛是不会死的,他也不会失去他的哥哥。

而且,如果有机会,她还会抽一支弓箭出来,对准他的父亲。

他想起自己那句“我要变得和你一样坏”的承诺,不禁又生出自嘲的笑。

他剪断了那条叫“南薰”的丝线,将“芭芭拉”这条丝线完好地抽出。

结果现在,“芭芭拉”这条丝线自己缠成了结。

一个死结。

————

入秋后的一个午后,培熙正对着显微镜观察胰岛细胞上的纤毛,欧缇雅突然来到实验室。

“葛梅妮叫你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哦,知道了。”

培熙应了一声,但是睁开的那只眼珠子依旧瞄着显微镜。

“葛梅妮说,现在,立即,马上。”欧缇雅又补充道。

培熙抬起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欧缇雅,不禁感觉几分诧异。

“实验室里不是安了电话的吗,干嘛还这么麻烦跑一趟?”

培熙脱下白大褂,跟着欧缇雅走出实验室。

欧缇雅淡淡一笑,“办公室太闷了,正好出来走走。”

他们走过学院长廊,旁侧花溪小径的枫树叶子不时飘落在长廊的青石地板上。

欧缇雅着一件米色麻花纹针织衫搭配雾霾蓝丝质长裙,被风微微吹起的裙摆,将她高挑纤细的侧影衬得更加婉约娉婷。

“其实,南薰被警局扣留的事情,我是知道的。”欧缇雅说。

“你怎么知道的?”培熙诧异地问道。

“和警局的一个朋友吃饭时,她无意中透露给我的。听到这个消息后我很震惊,但是爱莫能助,后来听说她生病了,保外就医,我悄悄去医院看过她,结果发现她落在了你手里。看到你依然在乎她,我就放心了。”

“南薰现在挺好的。”培熙说。

须臾的静默后,他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杜兰戈应该是回不来了吧?南薰已经把证据交给了警方,他如果回来会立即被缉捕。”

“前些日子,风投集团正式收购了圣路易斯银行,但是出席收购会并在合同上签约的却是白鲁赛。”

欧缇雅深深吸一口气,抬高的眼眸里映照着秋日里的辽阔长天。

“他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葛梅妮女士,最近心情是不是很糟糕?”培熙问。

“你说呢?就这么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先是被莫氏抢走了钻矿,接着又被一个向来瞧不上眼的后生打了个措手不及,谁遇到这种事情心情会好?”

培熙撇嘴,做出一个下属怕上司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她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会把怒火发到不相干的人头上。我一直跟在她身边,你瞧,我也没缺胳膊少腿啊!”

“可我好像并不是不相干的人,至少不完全是。”

培熙耸肩一笑,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葛梅妮办公室门前。

“那就祝你好运吧!”

欧缇雅说着,亲自推门站立一旁,让培熙进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培熙总觉得欧缇雅在有意和自己套近乎。

但是,她跟自己套近乎干嘛?

想不通,也懒得往深处想。

因为他已经来到了葛梅妮面前。

“坐吧!”

葛梅妮放下钢笔,扣上笔帽。

“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培熙坐下来,抬头看着妆容精致的葛梅妮。

忽然觉得,有时候妆容就是女人的铠甲,只要武装得够好,就不会露出一丝低落的气息,也不会让别人看见,你曾经受过的伤。

“你现在把手头上的工作都停掉,先替我办件事情。”葛梅妮强硬地发号施令。

“啊?”

培熙眉毛皱成一团,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其它还好说,詹金教授的那个课题一直都是我在负责跟进,现在马上就要开题了,我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撒手,他会疯的!”

葛梅妮淡定道:“没关系,这个我会跟他说的。”

“不是——”

培熙对葛梅妮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有些无奈。

“您应该很清楚这个课题对圣路易斯学院的重要性,詹金教授能否在规定的时间内成功结题,直接关系到圣路易斯学院是否能得到政府那笔巨额拨款,以及明年在全球榜的排名。”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清楚。”

葛梅妮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但是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别忘了,你承诺过我的,不可以推辞。”

“行,你说吧!”

培熙无奈地抬抬手。

真是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葛梅妮从柜子里拿出两份文件。

先将第一份递给培熙,吩咐道:“这是瑞士莱夫森柯机构的资料,下面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尽快帮我申请成为他们的会员。”

培熙刚刚翻开文件,还没怎么看明白,葛梅妮又将第二份文件递了过来。

“这是我的检查结果,你照着这个重新给我做一份,其它指标数值不变,尿氮素和肌酐数值增加三倍。”

培熙不明所以,但是当视线投往那份化验单,他感觉自己被上面的数值冲击了一下。

“您的尿氮素和肌酐怎么会这么高?这——”

“我知道,这是尿毒症。”

培熙有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葛梅妮。

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淡定,好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随即低头阅读第一份文件,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你打算去瑞士安乐死?”

“是的,木汀岛法律不允许安乐死,我就只有去瑞士享受临终关怀了。”

“所以……”

培熙想起几个月前,杜兰戈伪造证据陷害葛梅妮泄密,警方问葛梅妮为什么办瑞士的签证,以及为什么只订单程的机票时,葛梅妮什么都没有为自己申辩。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苦衷。

培熙又把那张化验单拿来看了看。

“可您现在毕竟还是早期啊!”

“申请安乐死的流程非常麻烦,等你那边申请下来,我这边差不多也就到晚期了。”

“可是你明明可以积极地进行治疗。”

“积极治疗?”

葛梅妮摇头笑笑,好像是在听幼稚园的小朋友说话。

“怎么治疗?透析?我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我还换过肾,那种痛苦我不愿再经历第二次。做透析也只是延缓死期而已,与其没质量地活着,不如有质量的死去。”

培熙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吗?

葛梅妮压根儿不需要他的安慰。

一阵突兀的尴尬横亘在他们之间。

葛梅妮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银行账户放在培熙面前。

“需要缴费的话,就走这上面的账,快去办吧!”

培熙领命。

起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葛梅妮突然叫住他,“培熙,这件事情,你得替我保密。”

“放心。”培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