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80章 不堪入耳

培熙恍若未闻,神情呆滞了两秒。

刚刚领着培熙进屋的女仆也走上前来替同伴求情。

“先生,求求您,萝茜忘性大,经常挨主人的打,马克先生每次责罚仆人的时候,下手都很重,求您可怜可怜她吧?”

培熙回头望了一眼墙上千疮百孔的南薰。

“马克堂堂一个税务总使,还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不,这个飞镖平常都是小姐在玩。她这几天心情糟透了,每次玩了这个之后,都会稍稍好一点。”

培熙僵硬地动动嘴唇,“你们俩起来吧,我答应你们,不跟马克和芭芭拉说。”

“谢谢您,先生!”

两个女仆如蒙大赦般对培熙感激涕零。

培熙走上二层,隐隐听见芭芭拉和马克的谈话声。

他循着声音走到房间前。

房门虽然关着,但是里面的声音却能听得很清楚。

房间里。

马克不胜疲态地叹了一口气,“得想个办法让莫本利那个老狐狸接受你才行,要不然就算培熙喜欢你,你也进不了莫氏大门,你嫁不进莫家,我这边也捞不着莫氏的好处。”

芭芭拉不屑地瞥了马克一眼,冷笑一声,“你就知道捞好处,我才不稀罕莫家的财产呢,我只稀罕培熙。我宁愿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说着,芭芭拉陷入回忆,“记得那会儿在马赛,日子虽然过得精打细算,但我和培熙住一个屋檐下,我天天都能见到他,也没有人干涉我俩,偶尔他遇到女同学表白,他想都没想就把人家拒绝了。只可惜,那段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你还怀念那段时光?”

马克诧异得睁大眼睛,随即像是发现什么破绽似的笑起来。

“可别忘了,那段时光里,除了你和培熙,还有培熙的哥哥,和他的那个女朋友爱玛,我可记得,你亲口给我讲述的,在马赛的时候,这对狗男女可没少给你使绊子,尤其是爱玛,经常欺负你,难道你也怀念他俩?”

“是啊,我当然也怀念他俩。”

芭芭拉斜靠着沙发凝神托腮,卷曲而柔顺的金色长发耷拉下来,被遮了一半的脸颊透出幽深的笑意。

“我尤其怀念他们在莱顿酒庄订婚的那个午后,那一声爆炸简直就是我世界里响起的春雷,还有那一团滚滚燃烧的蘑菇云,美得惊心动魄。”

芭芭拉还沉醉在火光冲天的回忆中,马克却不动声色地瞥见门底缝里的足踝阴影。

“那你后悔吗?”

马克问,“如果……当时你把你发现车上装有定时炸弹的事情告诉培熙,也许爱玛就不会死了。”

芭芭拉眉毛皱了皱,她不明白马克究竟是什么脑回路,怎么会突然问出如此弱智的问题。

“后悔?怎么会后悔?有人替我快意恩仇毁掉了我恨的人,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

“但是,我记得你说过,那场爆炸的幕后黑手是杜兰戈,你要感谢的可是培熙的仇家。”

“我知道培熙有多恨杜兰戈,但是这一点我和他就是没法感同身受,如果不是杜兰戈,爱玛和莫杰森不会在培熙的生命中消失得这么彻底。要是有一天,莫本利也能从培熙的生命中消失就好了……”

芭芭拉喃喃地感叹道。

“噢噢噢,那不行,我还指望着你通过培熙,攀上莫氏这根高枝呢!”马克一脸讨巧地嘿嘿笑道。

这画风,完全不像是一对父女,倒像是两个狼狈为奸的小人结成的利益共同体。

芭芭拉嫌恶地瞟了马克一眼。

只可惜,这个嫌恶的眼神,站在门外的培熙看不见。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父女之间那番不堪入耳的心思算计。

芭芭拉走出房间不到一秒,小木屋里就爆出一声快要冲破屋顶的尖叫声。

惶然、惊惧、瑟索。

坐在沙发上的马克听着这声长长的尖叫,不禁闭上眼睛提起胸腔,任由空气嘶嘶作响地从闭合的齿缝间吸入。

他的嘴唇微微向上弯着,挂着一抹诡谲的笑。

尖叫消散后,气氛僵滞了片刻,芭芭拉看着靠在墙壁上一脸铁青的培熙,捂着嘴嗫嚅:“培熙,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培熙恻然转头,他的眼眶是湿的,但是并没有眼泪,眼球上分布的红血丝分外明显。

瞧着芭芭拉惊魂未定的模样,他笑了。

笑意搭配着那双湿红的眼睛,散发着森然可怖的气息。

“原来你希望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芭芭拉,你爱我爱得可真纯粹啊……”

“不不不……”

“原来爱玛死的那天,你发现了那辆跑车安装有定时炸弹,我知道你恨爱玛,但是那天很有可能坐在车子里的人是杰森,他是我的亲哥哥啊!杰森跟我诀别后,你看着我那么痛苦,暗地里是不是开心到无以复加?”

“我我我……”

芭芭拉想出言解释,喉头却剧烈地痉挛着。

“原来你一直都很感激杜兰戈,杜兰戈知道吗,他是你的大恩人……”

培熙指着芭芭拉笑出来,好像她的脸上挂着一个终于破题的谜底。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芭芭拉努力搜寻着为自己开脱的理由,但她的语言系统已经濒临崩溃。

她的世界也快塌了。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培熙颓然地抓着头发,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突然僵滞。

“不对不对……”

他的肩膀一抖,又咯咯笑起来,那是对自己的嘲笑。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一直都很清楚吗?我曾经还信誓旦旦,要变得和你一样坏呢!但是我是真的、真的低估了你。”

“妈的,我怎么会爱上你!”

培熙忽地握紧拳头,重重地在头顶上方的墙壁上砸了几下。

上一次爆粗口,还是他在马赛被卡碧岛之瘾围困的时候。

看着关节泛白的手指,芭芭拉宁愿他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

如果能让他泄愤,她甘愿承受一切痛苦。

培熙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匀自己的气息。

然后,踱着沉重的步子下楼,朝门口走去。

芭芭拉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慌慌忙忙地追过去。

趁他还没走出门,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后背死死地抵住门。

“不要走,培熙,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那些就权当是我欠你的债,让我还你好不好,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你打我也可以骂我也可以,等我还完了债,我们两清了,再重新开始好不好?”

培熙无动于衷,只冷冷地朝她喝道:“让开。”

芭芭拉的十根手指用力地攀住门框。

“除非你杀了我。”

“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另一个人,这种做法太垃圾了。”

培熙的双眸黯沉如黑洞。

“这算不上威胁,因为我的生命原本就属于你。从你在船上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成了一株依附你生存的藤蔓。”

培熙缓缓伸手,指尖轻轻地抚摩过他的发丝、脸颊、脖颈和细瘦的肩膀。

“多美的一株藤,连分泌出来的毒汁都是甜的。”

芭芭拉如临大敌一般,用沉默和培熙对峙着。

但她哪里是培熙的对手。

培熙唇边肌肉一横,手指骤然发力。

芭芭拉的肩膀被钳住时,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吃痛得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从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就挟持着整个身体,重重地朝沙发栽倒过去。

只听“啪”地一声沉闷的撞击,她急忙回过头去,培熙决绝的身影很快被台阶下的树木遮挡住。

门板在门框和墙壁之间来回晃荡着,她好像能看见它受惊后惶恐无措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但它是无辜的。

她也好希望自己是无辜的。

只有无辜的人才能得到赦免。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无辜呢?

培熙已经看见了她灵魂上的累累罪痕。

马克伏在门框上竖起耳朵仔细探听楼下的动静,芭芭拉的哭声是他这辈子都没听闻过的绝望和凄厉。

两个女仆低眉垂首地静立在墙角,等候着主人的传唤。

马克朝她俩勾勾手指,又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样,刚才都按照我吩咐的做了吗?”马克压低声音问道。

“是的,先生,都按照您的吩咐做了,一字不差。”

“那莫先生相信了吗?”

“他没有怀疑,并且答应不会将这件事情告诉您和芭芭拉小姐。”

马克的眼角扬起得逞的笑意,“我就知道他会对你们心软。”

忽而面色又变得严肃,“那幅肖像,还有那些飞镖,都处理好了吗?”

“趁着贝奈领莫先生上楼的空档,我把那些东西都带去垃圾站扔掉了。芭芭拉小姐不会见到那些东西的。”萝茜说。

“干得漂亮!”

马克从裤兜里掏出皮夹,摸出一叠钞票,平分成两份,递给贝奈和萝茜。

正当两个女仆伸手去接的时候,马克的手微微往回一撤,注视着他们的眼瞳瞬间阴森暗沉。

“把事干好了,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是,你们都得给我记住了,要是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嘴巴不严实,把这事说出去了,你们两个可都别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