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67章 雪花钻戒

南薰忽地记起,之前和杜兰戈约好的,六点半在地大校门前相见,然后一起去吃晚餐。

心像是被强行剜掉了一块肉,然后又被填补进了新的柔软。

隔着车河,她也对他牵起笑意,眼眶里氤氲的蒙蒙雾气散佚在冬日街头乍起的长风中。

在马赛停留不到一周,杜兰戈忽然决定要去荷兰见一个朋友。南薰自然是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住在阿姆斯特丹沃格堡运河边的一个小旅店里。

傍晚的灯光交织倒映在河面上,如泼洒的油彩浮在水波中晃漾不定。小艇悠然划过,起起落落的船桨将团团油彩揉散成糜丽不清的色泽。

运河对岸一排排精致的橱窗里,隐约着性感女郎的妖娆魅影,或翘着腿坐在高脚凳上吸烟,或斜卧于沙发上撩头发,情态不一,风情万种。

而一旦有男人闻香而至,橱窗内的粉红窗帘就会徐徐拉拢,里面上演的剧情只能遐想。

南薰知道,这便是红灯区。

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连堕落和欲望都充满了艺术感。

杜兰戈应酬完回到旅店,见南薰正交叠着双手趴在窗台上,嘴里念念有词。

“在念叨着什么呢?”

杜兰戈脱掉厚重的大衣,哈口气,搓搓手,走到她跟前。

“我在……打磨一首诗?”南薰喃喃道。

“噢?”

杜兰戈好奇地睁大眼睛。

“打磨得怎么样了?念出来我听听。”

南薰摇摇头,“你听不懂,是东方的古典格律诗。”

“我告诉你哦,如果我不做生意,也不当科学家的话,那么我现在很有可能是个汉学家。所以,不许小瞧我!”杜兰戈语气宠溺地警告。

南薰会心一笑。

杜兰戈真像是一座宝窟,一不小心又掘出一个惊喜来。

她望着窗外夜色里的飞火流萤,一字一顿道:

残酒微醺夜微凉,花间心事恨未央。

水洇琥珀凝灯语,月晕虹霓散晚香。

梦里笙歌归别浦,云中沧浪过高唐。

风流自是夸年少,倾盖何教笑楚王?

“你这首诗写得真是应景啊,尤其是最后一句。”

杜兰戈唇角勾起一丝别有兴味的笑意。

“怎么,觉得那种事太过低俗,把楚王神女巫山云雨的故事搬过来粉饰风雅?哈哈……”

南薰脸颊的热度瞬间攀升,她没想到这么隐晦的典故居然被杜兰戈一语戳中。

房间里蓦然安静下来,只有暖气箱嗡嗡运转的声音,南薰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连衣裙,却被这暧昧的空气浸出一身汗来。

南薰觉得有点窒息,推开窗户想要畅快呼吸,却被猛灌进来的狂风吹得直打喷嚏。

她感觉脸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湿润,有细碎的冰渣在皮肤上融化。

原来外面飘雪了。

杜兰戈连忙将窗户拉上,室内很快又盈满了融融暖意。

“这首诗写得真好!

一句夸赞猝不及防,南薰惊起抬睫,却见杜兰戈的瞳孔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像一句咒语,你一念出来,就把我变成了一个低级动物。”

杜兰戈垂眸定定地凝视南薰。

片刻之后,他抬起双手撑在南薰背靠的落地玻幕上,将南薰囚禁在里面,然后俯身下去,将自己的唇覆于南薰的唇上。

少女的唇瓣柔嫩软糯,杜兰戈轻轻摩挲着,本打算浅尝辄止,却不料身体深处陡然唤起一股神秘的招引力量。

南薰仿佛是被杜兰戈源源不断地注入毒液,头晕目眩。

“不,杜兰戈!”

她害怕那种如蚁附膻的羞耻感。

杜兰戈伸手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浓稠的黑暗中响起杜兰戈低低的嗓音,“好了,南薰,别怕,现在整个世界,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他轻轻捧着她的脸,“知道吗?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做什么,都跟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关系。”

黑暗让世界无限缩小,让他俩的距离无限拉近,也让空气中的荷尔蒙无限浓缩。

杜兰戈在她耳畔轻吹,“南风之薰兮,可否解吾之愠?”

“啊——”

南薰叫起来,不满地攥拳捶打他的胸膛,这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用自己姓名的典故来呼唤鱼水之欢。

杜兰戈被打得哈哈大笑,又旁引圣贤之句来替自己辩解:“《孟子》里不是有句话,叫‘食色,性也’,连穿衣服都在其次,你瞧,古人思想都比你前卫。”

“你,你,流氓……”

南薰下手更重了,却并不是真的恼怒。

打闹间,她已经没了先前的拘束和紧张。

是的,裹在这片密实的黑暗之茧里,她做什么都与这个世界无关。

也与培熙无关。

这一次,门外不再有他的守护。

现在,她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博学善辩的臭流氓……

杜兰戈抱着南薰,像是怀揣一块珍宝。

是啊,她多么珍贵。

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浸着欧缇雅的气息却又不是欧缇雅的女子。

外面风雪呼号,玻璃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南薰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大逃亡,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只要杜兰戈在身边,所有的惊险刺激都如履平地。

在逃亡的过程中,杜兰戈替她卸下了一切,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快意,再也懒得去纠结,自己和杜兰戈之间那种种的不对等。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这些年不是在理智的禁锢中压抑自己,就是在感性的世界中一次次被伤害。

若能得一次酩酊,就算杜兰戈给她的是毒酒,她也先干为敬!

翌日清晨,南薰醒来,璀璨毫光射进睡眼惺忪的视线。

她皱眉眨了眨眼睛,惊奇地发现枕畔一枚闪闪耀目的钻戒,细意一看,钻石剔透的晶体里还飘着雪花纹理。

目光自雪花钻戒缓缓上移,她瞧见身侧杜兰戈温柔款款的笑意。

“喜欢吗?”杜兰戈问。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钻石。这么好看的钻戒,应该没有哪个人看见了不心动吧!”

“喜欢就送给你。”杜兰戈说。

南薰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个应该很贵吧?”

“是啊,我当时本想拿去拍卖的,有人出价到两千万法郎,我都还是没舍得卖掉。巴黎最权威的珠宝鉴定师曾告诉我,像这种有着雪花纹路的钻石全世界独此一颗。”

杜兰戈轻轻抬起南薰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戒圈推入南薰纤细的无名指上。

戒圈有点大,戴在南薰的手指上松松垮垮。

但这并不影响杜兰戈对着晨光欣赏。

“是很贵,但是你值得。”

南薰轻轻抽回手覆于杜兰戈的面颊,掌心传来粗糙的触感,她定定凝视着这张经历过炙阳曝晒和风雨侵袭的面庞。

真是琢磨不透啊。

昨晚歇斯底里的登徒浪子,今天早晨一醒来,晨光熹微中,又变成了一个至情至性的谦谦君子。

杜兰戈摩挲着南薰抚在自己侧脸上的手,温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毕业?”

“今年夏天,快了。”

“毕业后什么打算呢?”

南薰的眼睛对着天花板转了两圈,“大概……可能会开个花店吧!”

父亲现在已经开垦出了一片花圃,如果香薰师没能复活花朵的灵性,那些花还不如卖掉,以免父亲看着难受。

杜兰戈嗤嗤一笑,“大学都念出来,怎么还想着去卖花?”

南薰不语,其实大学对她而言,原本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段风景而已,她要做的,是承接父辈衣钵,做一名香薰师,大隐于人间。

可是马克的那把火,把她整个人生的规划都打乱了,现在不知怎地,又冒出毒香薰来。

跟她同龄的学生们为了争取到一个去大公司实习的机会纷纷抢破头皮,大家都在喊打喊杀地往前冲,唯独她还站在原地,望着前方荡起的烟尘,茫然不知所措。

“你读的什么专业?看我的公司里有没有相应的职位。”

杜兰戈将脑袋向南薰挪近了一点。

一对枕上人侧颜相对,鼻尖相触,眼神温热,相看无厌。

“东方古典文献学。”

南薰浅浅莞尔,玩笑道:“你们公司有考古的业务吗?”

杜兰戈的眼神却乍然醒亮。

“不错啊,是个好专业,博大精深,怪不得你还会用华夏古文作诗呢?原来现在躺在我身边的不仅是个佳人,还是个才女。”

南薰却只是敷衍地笑笑。

“怎么,你不喜欢?你不是挺爱写诗的吗?”

“诗词歌赋是挺美,可老师通常只要求我们写论文,论文里可没有风花雪月。”

南薰无赖地撇撇嘴,“你知道,每次我看见文献室里那些落满灰尘、卷帙浩繁的影印本古籍时,觉得它们像什么吗?”

杜兰戈摇摇头,“像什么?”

“像一块块巨大的海绵,把我的水分都吸走了,让我变成一个干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