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33章 面具之下

皮阿索睁着一双怀疑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那栋别墅。

栅栏圈起来的小花园里,明亮的南瓜灯挂在树梢,一群巫师、幽灵、鬼怪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皮阿索感觉自己好像是误闯了异度空间。

但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万圣节,所以这里的所有人都画着魔鬼妆,或是戴着幽灵面具。

几秒后,他观察到,几乎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只围绕着中间那两个人。

他将目光定格在了那两张面孔上。

即使那两张面容都化了妆。

即使昏暗的灯光无法给出他全部的答案。

但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人竟然是莫培熙和芭芭拉!

————

南薰练完伦巴,刚回到宿舍楼,就看见一副醉鬼相的皮阿索靠在墙壁上,咧嘴朝他露出意味不明的哂笑。

“你来干什么?”

南薰不明所以。

“有好消息,一个听了让你天崩地裂地好消息。”

南薰看皮阿索那样子疯疯癫癫的,不打算搭理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皮阿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莫培熙回来了。”

————

自分别后,南薰曾无数次梦见培熙归来时的样子,梦境中的感觉就像真的一样。

而现在,她站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望着花园里那个身着斗篷,嘴唇紫黑又布满干裂腐纹的男孩、和他身边那个化着腮红精灵妆的灵动少女时,却仿佛置身一场幽灵缥缈的诡异梦境。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培熙再次重逢的场景,竟然是这样的突然、意外、天崩地裂……

芭芭拉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为什么,培熙回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

培熙和周围的新同学们欢快地谈笑着,突然站起身朝自己这边走来。

南薰心脏狂跳不止。

但培熙却并没有走出栅栏,而是拐了个弯走进屋子,从里面拿出一件薄外套,给芭芭拉披上。

入夜渐凉,单薄的衬衣被晚风吹得贴在皮肤上,心里的温度更是骤降至零下。

南薰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捆一圈炸药,然后爆炸,让灼烫的火苗蔓延进他的眼睛里。

“嘿,南薰!”

肩膀被轻轻敲打了一下。

南薰转过头,只见一个白衣幽灵。

怔忡间,白衣幽灵将面具从脸上摘下,原来是桑珊。

“你怎么在这里?”南薰问桑珊。

“我是来给这个派对打杂的,忙这一晚三百块钱呢!而且活儿也轻松,就是帮他们搬搬饮料和啤酒。”

桑珊只顾着干好自己的事情,至于这场派对的主角是谁,懒得去关心。

一辆面包车停在花园外的空旷地带,司机摇下车窗跟桑珊招呼了一声。

桑珊便和另外几个白衣幽灵一起过去,从车厢里搬出一件件装满饮料的大纸箱子。

南薰发现,这个派对上负责干活的,都套着白色纱衣,戴着幽灵面具。

“桑珊……”

桑珊正抱着沉重的箱子走向栅栏门,南薰突然叫住她。

“你把面上这层纱衣脱下来给我,还有这个面具,今晚我替你。”

“为什么啊?”

桑珊疑惑地看着南薰,“南薰,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叫你脱你就脱啊!”

南薰语气有点急,不小心将没抑制住的火气撒在了桑珊身上。

“哦哦,好!”

桑珊不再过问,忙不迭地按照南薰的话做了。

于是,南薰也在白衣幽灵的装扮下,抱着沉重的箱子,跟在其他几个帮工后面一道进入了花园。

“你——放这里!”

一个画着烟熏眼妆的妖冶女巫突然站起来高声朝南薰吩咐,手指在半空划了半圈,停在芭芭拉右边一块狭窄的地方。

是劳拉。

南薰很顺从地折回去,抱着箱子朝劳拉指示的地方走过去。

箱子实在是太沉了,南薰往地上放时手臂一打颤,箱子顺势往下滑,差点砸到了芭芭拉的脚。

箱子里发出玻璃瓶尖锐的碰撞声。

“啊!”

芭芭拉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声,好在她反应快,及时缩回脚去。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众人纷纷向芭芭拉送去关怀,然后皱着眉毛扫视白色幽灵。

培熙站起来和芭芭拉调换了一个位置,“算了,我坐这吧!”

难保下次这个白色幽灵放箱子时不会失手,还是让女朋友坐在安全地带的好。

南薰将箱子里的啤酒拿出来,每张小圆桌上放两瓶。

此刻的心,就像一只躲在墙角独自哭泣的流浪猫。

大家偎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听培熙讲他和芭芭拉在国外发生的故事。

“当时在船上,我是去货舱找东西,不小心碰倒了一个集装箱,才惊奇地发现,箱子里装着的居然是芭芭拉,原来她是被人口走私贩给绑架了……

“后来,我们逃命般跑下船,一直跑一直跑,跑进贫民窟里迷了路,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非法入境者,在埃丁城待了半年多吧……”

“是的,我去过非洲,替我哥哥运送军火,被当地的叛军头目扣押成人质,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在矿沙河上劳作,我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活着离开的一天……”

“在地大医学院念书的那段日子,是真的很累,那边的教授们节奏超级快,我和研习组的同学们经常在咖啡厅或者实验室里忙到晚上十二点,但那却是我在法国最美好的回忆,因为遇见了一些很珍贵的人……”

培熙娓娓讲述的,其实只是这段经历浮在表面的浅浅一层。

要是往深处探,触碰到回忆深处的暗礁,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

就像当初他不愿意让沫子、皮埃尔他们看见自己生活的阴暗面一样,他同样也不愿让现在的同学们知道,他曾经历过的血腥和暴力。

有些事情,比如他在金牙头目的胁迫下枪杀了一名伊斯兰信徒,比如被卡碧岛折磨成疯魔对着芭芭拉拳打脚踢,还有贫民窟里那个被他和芭芭拉间接害死的寇辛,这些往事怎么可以向外人道呢?

但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像是在听一千零一夜的传奇故事一般,随着培熙讲述的节奏发出时高时低的惊叹声。

唯独一副峻冷吸血鬼装扮的峗西冷只是静静地听着,似笑非笑的脸上没有起伏的表情。

他知道培熙刻意隐瞒的那些事情,比他在大家面前讲出来的要精彩得多,但培熙不说,他自然是不会傻到主动去揭人家的伤疤。

南薰静静地杵在一旁,听着培熙的讲述,失控的情绪和汹涌的泪水在面具的掩护下平静如常。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培熙给她汇款时,那么大的金额,却没有附上只言片语。

为什么,培熙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这大概是命运给她开的最讽刺的一个玩笑吧!

分别的时光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培熙,为他担心,为他祈祷。

然而,与他共担风雨生死与共的却是芭芭拉。

她和他曾经最讨厌的芭芭拉。

出走的少年终于回来了,可他身上的仆仆风尘却令他看起来,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那日阳光澹荡、海水湛蓝,她躺在柔软细腻的烟瓷沙滩上,少年低头用一个温柔的唇吻对她许下承诺。

她以为有了这个承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等待。

却不知,岁月风行云走般变迁,站在原地的她,哪里能等来当初的那个少年?

南薰再次照劳拉的吩咐往小圆桌上摆放饮料,发现芭芭拉手里正摩挲着一块绿莹莹的翡翠。

是她当初送给培熙的那块佛陀翡翠。

培熙回国的一路上,一直都将它戴在脖子上,刚刚发现佛陀头顶上的绳结磨损得厉害,怕万一系不牢会掉在地上砸烂,所以先取下来放着。

芭芭拉正好有些无聊,拿来把玩把玩。

南薰看着自家祖传的玉佩辗转在芭芭拉的鼓掌之中,心头生出一丝恶心。

不过很快,芭芭拉就腻了,放下翡翠,将小巧尖俏的下巴搁在培熙的肩膀上喃喃说着什么。

佛陀翡翠静静地躺在杯盘狼藉的缝隙间,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如果此刻有人顺手牵羊,培熙应该也不会察觉吧。

听说他现在很有钱,而且身边也有了芭芭拉,这块玉石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继续拥有呢?

啤酒瓶碰撞在一起时发出清脆而热烈的响声,雪白的泡沫溢出瓶口,顺着瓶身的曲线往下淌落。

南薰趁着擦拭小圆桌上的酒水时,悄无声息地将翡翠蜷进了自己的掌心。

大家都在为培熙归来后的大好前程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预言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南薰刚才的小动作。

南薰捏着翡翠离开。

才走了几步,肩膀便被人从后面钳制住。

他的力道极大,南薰痛得差点叫出声。

“给我。”

培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冰冷。

强硬。

落在她的耳朵里掷地有声。

南薰转过身,看见培熙目光灼灼地站在自己面前。

那么近,那么近。

她好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她等了三年啊,想他想得都快疯了……

泪水再度决堤。

可是培熙能看见的,只是这桩子一样的白色幽灵迟钝地摇了摇脑袋。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培熙舌头顶着后槽牙,虽然抑着怒意,但表情里却透出凶狠。

“你以为我刚才没注意,是吗?你偷走了我一样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