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24章 马赛·再见朋友1

“哦,这样啊!”

尤娜撇撇嘴,眼睛骨碌一转,“姐,那你就换个人喜欢吧,我觉得这个人呀……多半眼瞎。”

培熙默默地低下头,额上冒着黑线。

“行了,尤娜,你才多大点年纪,就来给沫子小姐当爱情导师了。”

皮埃尔笑着向女朋友打趣,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培熙和沫子身上扫过,神情又认真起来,似是在自言自语地感慨,“感情的事情勉强不了,但是,只有让该走的走了,该来的才会来。”

沫子当然听得出,皮埃尔其实是在劝慰自己。

她也明白,在培熙已经明确说出对芭芭拉的心意后,连皮埃尔都爱莫能助,自己却还仍旧抱着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真的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可是,如果断舍离没有那么痛的话,聪慧如她,又怎么会一次次地犯自己哄骗自己的傻呢?

沫子故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

“嗨!感情这东西算个什么呀,我才不稀罕呢!与其拿着这大好的青春去伤春悲秋,不如多挣点证书资质什么的,这些东西,才能给我真正的安全感。”

培熙真心希望,她是真的不在乎。

皮埃尔笑笑,“看来沫子同学对后天的医师资格考试已经胜券在握了,哈哈!”

沫子有点不自信地摇摇头。

“有好几本参考书我都还没来得及看呢!这次也就撞撞运气而已,这次没考上也没关系,还有下次嘛,有个期待就好,这样我就不会老去想些有的没的。诶,对了……”

沫子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培熙。

“你刚刚说,你不打算考了,为什么呀?”

她很小心地隐藏住语气里的刻意,仿佛是顺着话题无心带出的一个疑问。

培熙正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低头把玩一个魔方,听沫子这样问,手上的动作啪嗒一下停止。

“因为,我要走了。”

沫子和皮埃尔的眼神同时一怔。

“走哪去?”沫子问。

“什么时候?”还没等培熙回答,皮埃尔又问。

培熙把魔方搁在一旁,抬眸很认真地看着他俩。

“离开法国,回木汀岛。后天的飞机。”

“怎么这么突然?”

皮埃尔的眼瞳一下子沉下来。

那边厢男孩们正在玩弹簧球,热闹的嬉笑声顿时像没入深水般再也听不见了,身旁的尤娜突然被一个弹簧球打中脑袋,痛得快要哭出来了,而一向对女朋友呵护备至的皮埃尔此时却连敷衍的安慰都顾不上,只是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培熙。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为什么这么突然地就要回去?”

沫子不忍直视培熙那张埋着无数秘密的面孔,视线斜斜地瞟向窗外,耳朵却用力在嘈杂的分贝中捕捉他的声音。

“家里出现了一些变故,很突然,好像一辈子要经历的生离死别都在这几天发生了,我妈要我回去,她现在只剩下我了。”

培熙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呼吸带起的气流去风干将要沁出的泪意。

“那……你爸爸呢?”皮埃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培熙摇摇头,笑得异常苦,“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爸爸了,我宁愿没有爸爸。”

对于素未谋面的娜瓦蒂娅,培熙并无好感,亦非同情,但是莫本利为了矿山而不惜谋害结发妻子,着实令他感到阵阵寒凉。

莫本利虽然老之将至,但野心却丝毫不减当年,谁能保证,塔塔不是下一个娜瓦蒂亚?

培熙的这句回答,皮埃尔自然是听不明白的。

皮埃尔本想追问,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令他困惑迷茫的,岂止只是培熙的两句话,眼前这整个人都是扑朔迷离的。

沫子重新将视线移到培熙身上,她发现,每次培熙把自己真实地还原后,她就有点不认识他了。

——以前的那个培熙,大概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后天什么时候走?”皮埃尔问。

“后天一早,就要赶去蒙彼利埃机场。”

“怎么这样不巧?”

皮埃尔失望地叹了叹,“我真想送你到机场,可是医师资格考试刚好也是在后天早晨。”

“没关系,就算送我去机场,最后也还是要分别的,这场考试对我们医学专业的学生至关重要,你安安心心考试,千万别分心了。”

培熙翘了翘嘴角,用微笑告诉朋友,不要为他的离开而难过。

“那你还会回来吗?”沫子问。

眼睛里的泪水呼之欲出,轻描淡写的口气听起来却是无关痛痒。

培熙目光澈亮地看着沫子,“可能,以后吧!”

沫子轻轻“哦”了一声,鼻翼忽地一颤,起身说,“我去下洗手间。”

培熙和皮埃尔都没有看见,沫子转身后泛滥的泪水。

自从被培熙拒绝后,她每次遇见培熙,心里总会暗暗地向命运抱怨一番,可不可以,不要让她再见到莫培熙了?

可不可以,把莫培熙从她的心里剜掉?

她不想再因为培熙一句平常的招呼、一个微乎其微的表情,而让自己的心神荡漾出窍。

而现在培熙说他要走了,难道真的是上帝听见了她的祈求?

可是,她明明只是在赌气而已啊,上帝为什么会当真?

培熙说的以后是什么时候?

这一别,大概后会无期吧,但是就算还有重逢的那一天又怎样?

她终究不会成为他的那根肋骨。

直到皮埃尔的生日派对散场,沫子依旧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

培熙离开的时候,皮埃尔拉住他的胳膊,嘴唇朝洗手间紧闭的门努了努,对他说:“明天找个时间,好好跟沫子道个别吧!即便是给不了她爱情,但是这两年多来的友情,也是值得珍藏的,不是吗?”

“当然,”培熙笑着拍拍皮埃尔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的。”

第二天的安排十分紧凑,培熙早上到学院办完退学手续后,去找史密斯教授道别,却被告知史密斯教授这几天正在伦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于是培熙写了封告别信投进了老师的邮箱里。这样也好,否则免不了又是一番伤感。

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翡翠佛陀从一堆旧衣物中掉到床上。

培熙一愣,最后一次把它从脖子上取下来的时候,他忘了放在哪里了,一直都没找着。

而现在,佛陀来替南薰问候他了。

他闭上眼睛,紧紧地将清凉的玉石贴在自己额上,轻轻叨念道,“对不起,南薰,是我不配。”

许久,他才放下来,找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小心翼翼地将翡翠佛陀放了进去。

待回到圣路易斯,他会将它物归原主的。

客厅里,芭芭拉坐在沙发上,嘟着嘴巴将手中的几本巴尔扎克翻来覆去地抚摩,见培熙从卧室里出来,她难过地说:“好可惜,这个太重了,没法带走。”

培熙撸了撸芭芭拉的头发,“带不走的太多了,岂止这一样……”

说罢,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芭芭拉觉得培熙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不是说,还要去和沫子道别吗?快去吧,都快十点了,再晚一点,人家都要睡了。”

培熙笑笑:“你不吃醋?”

这个问题,芭芭拉故意避而不答,对培熙道:“也代我向她道个别吧!她是个好人。”

芭芭拉当然不会吃醋。

并不是感念沫子曾经对她施舍过善意,而是,如果培熙真心想要和沫子道别,怎么会拖到现在?

这张感情仗,她守住了自己的阵地,赢了,当看见对手铩羽而归的失落背影时,她竟然对她生出一丝同情。

培熙来到沫子的公寓前,抬手正准备叩响门扉,却听见里面沫子识记各种医学名词释义的诵读声,都是些很基础的概念,而她却机械地重复着。

这一点都不像她,她学习从不使蛮劲。

很明显,此刻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书本上。

“让该走的走了,该来的才会来……”

皮埃尔的这句话突然在培熙的脑海里回荡。

是啊,美丽的沫子从不缺水晶鞋,只因为他错占了她生命里的位置,她的王子才迟迟没有出现。

也许,比起道别,他更应该做的事情是还她一份宁静。

道别,只会道出更多剪不断理还乱的无可奈何和欲语还休。

培熙回来的时候,芭芭拉诧异地睁大眼睛问:“咦,怎么这么快?”

“我……觉得还是不打扰她的好。”培熙耷拉着沉重的眼皮道。

“啊,原来你根本就没和她道别啊?”

芭芭拉诚恳地劝道,“培熙,你可得想清楚了,过了今晚,可能你们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了。”

“就是因为我们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才觉得她应该尽量握住那些更有现实意义的东西。明天的考试对她很重要,我希望她能轻装上阵。”

培熙微微翘了翘唇角,但那稀薄的笑意漾不开眼睛里浓浓的阴翳。

芭芭拉还想再说什么,培熙却回房间继续打包行李去了。

如果不是那么懂他,她不会感觉到今晚的培熙有多么自私!

他说他希望沫子能轻装上阵,才不是!他真正要的是自己离开马赛时的心如止水,他累了,再也舍不得拿身体里那点仅存的力气去悲伤。

——原来男孩子对不动心的女孩可以这般残忍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