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阑干 作品

第221章 圣路易斯·父子交绝

仲夏的圣路易斯城大雨滂沱,像是狂风将翻涌的烟瓷海水席卷到了天上,然后倒灌而下。

海慕古堡的会客厅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两扇八角凸窗遮掩得密密实实。

风雨雷电丝毫不影响室内两人的密谈。

莫本利阖上手里的账簿,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有微微的松弛。

马克坐在对面,悄悄窥探莫本利表情里,是否有他期待的那丝笑意。

“莫先生,这笔税单上您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莫本利从烟盒里掏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上。

“这笔印花税,难道就没有更优化的算法吗?”

马克赔笑道:“莫先生,这已经是最优化的整合方式了,主要是您这段时间矿石交易额基数大,水涨船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莫本利别有深意地挑了马克一眼。

“马克先生,你的那套整合方式难道我的会计算不来吗?如果你能做的和公司会计们做的都一样,那我还有什么必要跟你合作呢?”

马克脸上堆砌的笑意瞬间坍塌了。

“那莫先生,您的意思是……”

“水涨船高?那你就想办法在税单上给我降降水位。”莫本利说,语气非常自然。

马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可是这样做太冒险了……要是被查到,会出大事的。”

莫本利冷笑一声,“马克先生不就是靠着冒险精神一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吗?怎么一跟我合作就要循规蹈矩了呢?”

“莫先生,这……”

马克支支吾吾,一时间找不着说辞。

“也罢,马克先生既然想廉洁奉公,那我莫某人哪好意思玷污您的高风亮节?”

莫本利身体前倾,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请回吧,马克先生。”

会客厅的门突然开了。

莫本利十分不悦地斜瞄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费多。

老管家从未如此冒失过。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没规矩!”

费多却是一脸眉飞色舞的惊喜,“老爷,杰森少主回来了!”

莫本利大吃一惊。

“什么,杰森回来了?”

“是啊,他说他现在就要见您,我就请他在书房等您。”

莫本利立即从沙发上起身,摁灭烟蒂,朝门外走去。

“莫先生,请等一等……”

马克连忙叫住莫本利,情急之下语无伦次。

“我我我,我照您的意思办就是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嘿嘿,还还还,还请您不要解除我们的合作,可以吗?”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和莫本利在一条船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互有把柄在手,如果不再被系在一条利益链上,情势一旦有变,那些把柄便会成为他们相互攻击时最有力的武器。

莫本利家大业大,大可消财免灾。

而他马克赔上的,可就是自己的仕途前程了。

也罢,爬到这个位置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不过都是些利弊权衡之后的选择罢了。

莫本利没有回头,也不再搭理他,嘴角却勾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

书房的巨幅落地窗外是连天沸腾的雨势,跟杰森此刻的心境真是外呼内应了。

丝丝缕缕的雨线分分合合地流淌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今晚海慕郡的夜色和杰森记忆中的童年。

他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一滴滴地落在地毯上,洇成一地血色的暗红。

莫本利的书桌还是老样子。

鼋鼍电话机旁立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定格着娜瓦蒂娅年轻的微笑。

案头中央,摆着一个精致的水晶盒子,公司新出品的娜瓦蒂娅之心钻戒在夜色中散发出幽魅的光。

书房门被推开时,涌入一股熟悉的气流。

“呀,杰森,真是你,我的好儿子,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跟爸爸说一声呢?”

莫本利亲热地走到杰森跟前,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正要展开双臂拥抱,却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哟,怎么淋成这样了!”

莫本利心疼地皱皱眉,立马唤费多过来,“看杰森淋成这样,怎么都不知道给他先换件衣服。”

费多局促不语,满脸的为难。

“是我说不用的。”

杰森淡淡地说,然后转头看向管家,“费多,我要和爸爸说事情,你先出去吧!”

费多走出书房,轻轻拉上房门。

莫本利觉察到了杰森的阴郁情绪。

“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急赶回来。”

“爸爸,”杰森抬眸直直地望着父亲,“我今天回来,是想问您一些有关您和妈妈当年的事情。”

莫本利神色一滞,含了几丝疑惑,随即又荡开笑意,“你问吧。”

杰森小心翼翼地翕动嘴唇,“您……究竟爱妈妈吗?”

“这还用问,几乎所有和我熟识的人都知道,这么多年来,唯有娜瓦蒂娅令我念念不忘。”

莫本利目光放远,深深吸一口气,似是沉入了当年的回忆。

“几乎所有熟识的人都知道……”

杰森玩味地重复道,扫了一眼案头上透明水晶盒里的钻戒。

“您每每将新出品的钻戒冠以妈妈的名字,是因为真的爱她,还是只是做给世人看的?”

“杰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本利倏然一惊。

杰森从衣服里摸出那条钻石项链。

“这是当年您送给妈妈的生日礼物,为什么上面镶的钻石是假的?”

“假的?”

莫本利疑惑地挑眉,一丝心虚从眼底透了出来。

“不会的,杰森,你弄错了,我怎么可能送假钻石给你母亲呢?”

旁人被假货蒙骗也就罢了,莫本利可是矿商老板,这样的事传出去那可真是笑话!

“你是不是还很好奇,我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项链的?”

杰森微翘的唇角含着一丝隐隐的嘲讽。

莫本利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懊悔不已。

当年他本想向坎苏追回这条项链后再给他打尾款的,但那时警方跟这案子跟得紧,他不敢再和坎苏有接触,索性告诉她那条钻石项链是假的,根本不值几个钱,让他扔进海里。否则一不小心他俩都得完蛋,然后又额外多赏了他一笔钱。

坎苏也是惜命之徒,他以为他会乖乖照办,却没想到坎苏还没来得及扔掉项链,就先沾上了赌瘾。

“杰森,我不明白,你这次回来怎么怪怪的,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问您,当年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就像一支箭,猝不及防地射中莫本利的心脏。

莫本利却依旧端着迷惑不解的表情。

“当年的事情,连警察都没能给出我结果,我又怎么知道呢?”

“如果警察知道,亲手勒死我妈的那个人叫坎苏……”

杰森敞开衣摆,将那些证据一股脑全都抽了出来,狠狠扔在莫本利的案头上。

“如果警察见到过你给坎苏的这两笔转账,见到过你让律师起草的这份离婚协议,当年妈妈的死因早就真相大白了。”

看着陈年旧账突然暴露在眼前,而且还是自己最在意的大儿子亲手奉上,莫本利心脏猛地一颤,双腿踉跄了两下,幸亏及时扶住身旁的书桌,才得以重新站稳。

他双手撑在桌沿,垂着头,心乱作一团,在死赖到底和认罪求饶间摇摆不定。

杰森目睹父亲的如此反应,便什么都明白了。

沉潜在心里的悲伤像是憋不住气似的突然冒出水面。怨恨、失望、痛苦、愤怒将他的面颊牵扯起无数褶皱,挤压出源源不断的泪水。

“你再来反驳我呀!你找证据找说辞啊,爸爸,你帮帮我,我也不要相信,当年杀害我妈妈的幕后黑手竟是我最崇拜最深爱的爸爸啊!”

杰森双手抱着头泣不成声。

然而,莫本利却颤抖着喉咙说,“杰森,爸爸当年真的是不得已啊!”

“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不得已到非要置自己的爱人于死地,有什么事情能不得已到要让自己的孩子失去母亲?”

杰森怒不可遏地朝莫本利大吼,眼里燃起的怒火烧红了整张脸。

“我当时必须拿下烟瓷钻矿!我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当年塔塔知道我有家室,也只是想像帮衬一个朋友那样帮衬我,但是你母亲却三番两次地找塔塔寻衅示威,让我们简直没有台阶下,她是一个任性而自私的女人,她只关心她自己在我心里的地位,对公司的生死存亡毫不在意!

“可是杰森,你也该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每前进一步,脚跟子后面就是万丈深渊,我们没有退路的,当时我若是拿不下烟瓷钻矿,事业就会一落千丈,那些记恨过我的人就会看笑话一样看我摔得有多惨!”

杰森摇头。

“不,我不明白,如果有一种成功,一定要押注上自己的爱人才能得到,我宁愿不要这样的成功,如果有一种失败,一定要以失去爱人为代价才能避免,我宁可这辈子就当一个贩夫走卒。”

莫本利嘴巴不屑地一咧,“这话要是培熙说的,我还信,你说这些,哼……”

“爸爸,上帝待你不薄,妈妈、塔塔、我,还有培熙,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都曾真心的爱过你,而你却把所有真心爱过你的人,都当成了你的棋子。妈妈真心爱你,你却杀了她,塔塔真心爱你,你却故意苛待她以此来佯装你对前妻的念念不忘。”

“而我……”

杰森喉头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抽噎,“简直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傻蛋,居然为了一个杀害了我妈妈的人在非洲穿越枪林弹雨……”

“杰森,其实这些年,我都活在对娜瓦蒂娅的愧疚中,我一直在弥补你,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我的两个儿子中,我给予你的关怀远远超过培熙。”

对于莫本利这样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这番话已经算是在求饶了。

“愧疚有什么用!你杀了我母亲,还要以苛待塔塔和培熙的方式做给世人看你是多么的爱她!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杰森忍无可忍,抓起桌上的水晶盒瞧了瞧。

里面的钻戒歪歪斜斜地滑向盒子的一角。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讽笑,手指骤然发力,大臂一扬,将水晶盒子狠狠地朝落地窗砸去。

玻璃瞬间破出一个窟窿,蛛网状的裂纹一圈圈辐散开。

一声浸泡在眼泪中的凄怆呐喊撕裂了古堡内的宁静。

杰森勉强振作起精神,食指着对莫本利,像个宿醉的酒鬼。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父亲,你杀了我的母亲,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